张娴
多年前,与他恋爱时,有人提醒我:他上有长嫂,下有弟媳,你嫁过去,可热闹了,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一听,恐慌得不行,想打退堂鼓。
那时,他情窦初开,费了足够的口水,花言巧语说服我,急了,竟蹦出一句“大不了以后和他们各吃各饭,生死各了”这样大义灭亲的话。
男人总容易让女人上理想的当。婚后不久,我便醒悟了:血亲是分不开的。嫁给他,就是嫁给了他的一家。妯娌们也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家人。
我公婆都是菩萨般的人,当家的是大嫂。她也确实精明能干,做过上百号人的车间主任。记得我们结婚时,穷,买不起房,只好挤进他家那不足80平方米的平房,大嫂主动把自己朝南的大间让给我们,她和大哥搬到了后面朝北的小间。尽管半年后,我们就调换了过来,尽管后来听弟媳说,大嫂是一石三鸟——公婆为这私下贴补了她,家里又免费帮她装修了一番,还落了贤惠大度的美名,但我还是被大嫂感动了。
刚嫁过去时,我常出去疯玩到大半夜。一天,刚想往外跑,就被大嫂堵个正着,拉着我,文绉绉地说:我俩开个小会,你婚假也过了,一切要进入正轨。明天起,一是不能睡懒觉,黎明即起洒扫庭院,要内外整洁;二是晚上准时闭户锁门,要亲自检点;三是爸妈年纪大了,洗衣做饭的事儿,我们妯娌俩包了。你没意见吧?
看她一脸严肃样,我敢有意见吗?我只恨没房,要窝在这儿,受这种旧式家长的领导。瞧老三多好,在外买了房,小两口自由自在。
在娘家,我属于油壶倒了也不扶的主儿。为此,我的笨手笨脚、丢三拉四,没少受大嫂的“嫌”。丈夫为了我,常施些小恩小惠,她一边大气地收下,一边挥手打断他:别说了,我懂你的意思,没出息,像八辈子没老婆似的。不教会她,以后你们出去单过,还要为这点家务活儿整天吵架?
我听了气不过,她这不明摆着滋长大男子主义,还挑拨我们夫妻关系?丈夫忙两手直摇,说:“大嫂是为我们好,她和大哥刚结婚那会儿,就为做家务没少吵架。架吵多了,话说深了,婚姻就有了暗伤。你看,他们之间看似风平浪静,内里针锋相对。”
我和大嫂一起生活了四年,虽磕磕碰碰,但在她严加管制下,我修完了家庭主妇的全部课程。出去单过后,驾轻就熟的家务活儿,在写作空隙做来,竟是种放松和享受。
该说说弟媳了。她刚嫁给老三时,可不是一般的红颜,用我太婆的话说,那是画中走出的女子啊。但,在她红颜半旧不旧时,半富不富的老三,恶霸地主似的找了个小姑娘。时间一长,小姑娘要登堂入室。听到这消息,想到她平日的傲慢无礼;想到她时常背后捣鬼,动不动就整出一台戏;想到那次旧房拆迁分家,先富起来的她竟锱铢必争……我的心情便不道德地舒畅起来。可看到她憔悴的愁容,心里又原谅了她。我和大嫂狱警似的把老三押来,伸张正义,又去找小姑娘谈判,但终究不能力挽狂澜。
离婚后,弟媳被大嫂做主接回了家,公婆也公开声明,只认她是儿媳,邪门歪道的坚决不认。弟媳懂事了不少,那一年多,是妯娌相处最好的时光。
突然,我被公派去外地进修一年,功课紧、压力大,后来与她俩就渐无联系了。待我一回来,却听说她俩闹翻了,弟媳被逼得搬出去了。人心总向着弱者,我立马去找弟媳,她一看见我,眼眶就红了。问她为什么搬出来,半天才吞吞吐吐:大嫂也是为我好……那女的已经上门了,公婆也认她了。我一听,明白了,亲爱的大嫂被收买了,识时务了。再回去看公婆时,我对她极其冷淡,言语连枪夹棒。
大嫂是聪明人。吃过晚饭后,主动送我。她挽着我的胳膊,走在清凉的月光下,语调戚戚地说:我虽痴长几岁,但有时考虑问题也局限。当初,我就不该接她回来。她和老三离了,对于这个家,她就是永远的外人,住的时间越长,越走不出来,越走不出,就越痛苦。住在这个家里,还阻碍了她重新选择,不能就这样孤独到老吧。知道她对老三还存幻想,但那边已经怀孕了。可怎么劝,都劝不醒这个傻子,我只好用话刺激她,逼她走。
实践证明大嫂是对的。弟媳搬出去不久,就交了男友。经过我和大嫂严格把关,她终于幸福地披上了婚纱。
生活是流动的风景。我们的弟媳现在是他人的大嫂了。但女人们的爱和怨永远不会间断,妯娌间的戏文会更精彩。
(摘自《莫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