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做，二不休

林冲上了梁山要入伙，小肚鸡肠的王伦推脱不过，便要他“把一个投名状来”。林冲讨纸笔来写，以为要张保证书存档；朱贵在一旁点拨：是教你下山杀人，提个人头来！《水浒》讲的是“逼上梁山”，其实不少是被投名状逼的。罪犯朱仝幸遇沧州知府恩典，将爱子小衙内交与他带出玩耍；不料中了宋江、吴用的圈套，孩子被李逵哄了去，一斧劈成两半。朱仝顿足捶胸，被裹胁上山。还有那悬壶济世的安道全，本与烟花女子李巧奴恩爱缠绵，答应去山上抢救一个叫宋江的，几日便回；张顺为断其归心，当夜杀了巧奴等4人，蘸着血在墙上写：杀人者安道全也！4张投名状逼安道全上山做了军医。初时他愤懑不已，日子长了也就安心做强盗，是谓一不做、二不休了。

一不做二不休是一种决绝，在残酷的战争年代也是当兵的必修课。读过一篇小说，讲的是一个后生参加抗日，一拿枪手就发抖，从小他连鸡都没杀过。月黑风高的荒野，一个罪大恶极的汉奸捆绑在地，锄奸队长把枪交给他行刑。后生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扣动了扳机。他跨过了这道坎，从此稳稳地端着枪，在战斗中屡建奇功。

当下社会里，人们的心态趋于平和与理性，“一不做，二不休”常跟另一些励志格言——义无返顾、破釜沉舟、志在必得、开弓没有回头箭等并列，成为创业人士的座右铭。但这种心理状态在特殊情景下，也将事情推向了反面与极端。恶徒绑架女孩作了性奴，决心把她驯服成帮凶。于是在绑架、勒索了另一女孩后，用刀逼他的“女奴”手仞了她。女奴手上沾了血，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从此由受害者变成了共犯。还有那药家鑫，不慎撞人后若停车救助，说不定今天早摆脱了车祸阴影。但为脱掉干系，他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走上了不归路。再看许多落马官员，当年也曾信誓旦旦清廉一世，第一笔脏钱入囊时也曾告诫自己“下不为例”；但混将下来一个个都成了贪婪的无底洞，说是身不由己，只能一不做、二不休，随浊流而泻了。

其实有过污点甚至大恶之人，也不必自暴自弃，一条道走到黑。不妨重温台湾吕代豪的故事：青少年的吕代豪偷车、伤人、开应召站、暴力讨债、坐过牢、逃过狱，乡亲们当他是凶神恶煞，父母亲为他伤心欲绝。他是一不做、二不休，彻底的无可救药了。此时，吕遇到了一个基督少女，在他灵魂深处看见了善良的种子，开始锲而不舍地给他牢里写信；写到250封时，终于感动了他，为所犯的过错深深痛悔，决心重新做人。吕出狱后发愤向上，学得一口流利的英、日语，拿到教育学硕士，成了一名受人尊敬的牧师。

号称蒋介石文胆的陶希圣当年深陷汉奸泥淖、后来果断抽身的故事，也教人感叹。高（崇武）陶（希圣）皆汪精卫挚友，日寇大举侵华后，二人跟随汪搞“曲线救国”，卖力地策划成立卖国投敌的伪政权。1939年末，他们获知了汪日密约，不由脚步迟疑，深知踏前一步将成千古罪人。密谋之后，二人决定反水，悄然离沪返港，接着在《大公报》公布了密约。事件震动中外，也成高陶人生的转折点。蒋介石亲自将陶从通缉名单里勾掉，给一笔钱让高去美国做了寓公。陶事后比喻说：“好比喝毒酒，我喝了一口，发觉是毒药，死了一半，不喝了；汪喝了一口，发觉是毒药，索性喝了下去。”此乃陶一家之言，姑妄听之；但紧要关头没有选择一不做、二不休，倒真是“回头是岸”了。

陶希圣、吕代豪的事太远太沉重。看看我们周围，放松心态、弃旧图新、与生活和解已日渐成风。《天下收藏》节目里专砸赝品的“护宝锤”收起了；小夫妻生活脱轨并没“破罐子破摔”，而是小心弥合感情的裂痕。我们为何不能也善待过往，“且行且珍惜”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