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醒来是黎明
——抗战时期驻南京部分日本军民的反战活动

2014-11-17 06:20:23◎金
雨花 2014年12期
关键词:山口太郎福岛

◎金 杉

噩梦醒来是黎明
——抗战时期驻南京部分日本军民的反战活动

◎金 杉

日本军国主义当局在1937年发动的全面侵华战争,对南京人民的血腥大屠杀,以及对南京等沦陷区长期的殖民统治,不仅激起了中国人民的强烈仇恨与持久反抗,而且也引起了一些良心未泯的日本军民的痛苦思索、逐步觉醒与各种形式的抵制、反抗乃至叛逃、决裂。就是在日伪统治中国的核心地区,在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所在地的南京,也有一些日本军民开展了各种形式的反对日本侵略战争与同情、支持中国人民抗战的活动。

一、将南京的“二月兰”变成日本的“紫金花”

这是战后日本一个非常安定、平和而普通的早晨,山口辰太郎像往常一样起床给自家花园中的花儿们浇水。那一簇簇紫色的小花看起来非常平凡,但山口辰太郎显然非常在意并呵护着这些“普通”的花儿。他坐在花园中的摇椅上,闭上眼,思绪渐渐被拉回到了遥远的1939年。

那年春天,对于山口辰太郎来说,的确是感到极度震惊的。他以“日军卫生材料厂厂长的身份,来上海与南京作为期两周的考察。他先在上海探访了他在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院读书时的中国同学、好友王长春,从王的口中,他第一次听到日军攻占南京后对中国军民大屠杀的惨况。随后他到了南京,亲眼目睹了日军大屠杀的暴行给南京造成的严重创伤与长期萧条,以及南京人民隐藏在胸中的对日本的仇恨。山口辰太郎在战前曾到过南京,见过30年代中期南京市政的发展与工商业的繁荣,见过南京古老而又丰富的历史文化遗迹,而现在都被日军摧残成了一片废墟。他曾登临过的南京光华门是座非常雄伟的城门,这次他看到的却是断壁残垣,城门楼荡然无存,古老雄伟的城墙满是弹痕,成片倒塌。城墙内的市区房倒屋塌,行人稀少;城墙外的山野里,白骨累累,野坟萋萋……山口辰太郎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并陷入久久的痛苦思索中。

日本当局发动侵华战争后,严密封锁并伪造中国战场的消息,使得包括山口辰太郎在内的广大日本民众对日军南京大屠杀的暴行竟丝毫不知。直到他这次到南京考察,才了解到事件的一些真相。他为日军的罪行感到无比羞愧。他来到南京郊外山野中的座座野坟前,默默地脱帽致哀。他在心中向南京人民忏悔。他在寻求弥合中日关系裂痕与世界和平的方法和途径。

一天,山口辰太郎在南京城外东郊紫金山麓的山野中,无意中看到了一片片盛开的紫色小野花,就像一片片紫色的云霞,那么灿烂,那么生动,又那么宁静,那么平和。他没

想到在被日军摧残得一片凄凉的南京土地上,竟还有这些不知名的成片小紫花在顽强地生存与生长着。他不知道这些小紫花在南京被称作“二月兰”,是春天开放的野花。但他深深地被这些小紫花顽强不屈的生命力与洋溢着的和平美好的精神所感动,这不正是善良平和、饱经苦难而又顽强地生存与斗争着的南京人民的精神状态的写照么!

山口悄悄地采了一些小紫花的花种,带回日本家中栽培。他把他对南京死难者的追悼与忏悔,都寄托在这些不知名的小花上。第二年春天,花开了。山口对家人讲述了日军在南京的屠杀暴行,说:“在这每一朵小紫花的背后都隐含着一个屈死的无辜中国人的冤魂。”因为这些小紫花来自南京紫金山下浸透中国人民血液的土地,因此他给这些小紫花取名为“紫金花”。

山口辰太郎从此变成了一位反对日本当局侵华战争政策的正义人士。为此,他受到了日本军方的制裁,失去了卫生材料厂厂长的职务,全家生活陷入困顿。但他绝不屈服,更不后悔。他决心要让日军南京大屠杀的战争暴行为更多的日本民众知道。他决心要让南京的紫金花开遍日本,让日本人民知道这每一朵紫金花后所隐含的历史。就在紫金花在日本第一次开花后的那年——1940年的秋天,山口采集了200粒花种分寄给他的亲朋好友,并随花种附寄上他亲自撰写的一篇短文,大意是:这是我从中国南京紫金山下带回的花种,我给它取名“紫金花”,如果你喜欢的话,就栽种在你家的庭院里吧!

不仅如此,从1940年开始,山口辰太郎每年秋天都背着一袋袋混着泥土的紫金花花种,乘坐火车,从南到北,将它们沿途播撒到日本的广大土地上。这个撒播行动一直持续到山口辰太郎1966年去世。山口辰太郎去世后,他的儿子山口裕先生继续着其父的事业。现在南京的紫金花已开遍了日本的土地,越来越多的日本民众对日本侵华与南京大屠杀的历史有了更多的了解与认识。

二、与日本当局决裂的女军医佐乡渥洋子

1945年8月15日,这一天,对于饱受侵略和战争之苦的中国人而言,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日本天皇向全世界广播了接受《波茨坦公告》、实行无条件投降的诏书。同年的9 月9日,驻江浦汤泉据点的日军奉命撤回南京城,准备回国。这时,正随日军撤退的一位日本女子却悄悄地钻到一家中国人开设的小商店中隐匿,毅然脱离了日军部队。后来,她给原驻江浦日军特务机关长公成写去一封信,托江浦汤泉绅士张荔丹派人送去,表明自己的心迹:

公成先生:

皇军战败投降是必然的,非正义战争注定要以失败告终。你们在这场侵略战争中双手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天理不容,罪大当诛。我身为一名日本军医,为你们的行径感到羞辱。我虽随军侵华,但我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中国人民的恶行。我只扮演了一个践行人道主义的角色。这里常有老百姓问我:“你丈夫死在中国,你不恨中国人吗?”我这样回答了他们:“我丈夫是死在东条英机手里的,是东条英机发动的侵华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了灾难;不是中国人跑到日本的国土上把我丈夫打死的,而是我丈夫跑到中国的土地上被中国人打死的;我不怨中国人,只恨东条英机,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

公成先生,我决定不回东京,留在中国南京。我和中国人结下了难舍难分的友谊。他们勤劳勇敢、善良朴实、不屈不挠的伟大品质深深感染了我。你们要面对现实,接受国际法庭的审判,求得中国人民的谅解与宽大。回国后,请向我的亲人们解

释我在这场战争中的正确态度和立场,告诉我们日本人民,我们欠下了中国人民一笔无法偿还的血债,希望我们的国家、民族永远铭记这血的代价和教训,为维护世界和亚洲和平作出贡献……

这位女子的名字叫做佐乡渥洋子,于1915年出生于日本东京郊区一个工人家庭1936年从东京医科大学毕业后,与日军一位陆军大佐结婚。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她和丈夫一起被驱赶到中国上海战场。佐乡渥洋子任部队军医。仅仅两个月,她的丈夫就阵亡了,这给年轻的她以沉重的一击。更重要的是,她亲眼目睹了日本侵华战争带给中国人民的血泪苦难。1937年年底,她在上海日军医院中给日军伤兵治疗时,听到日军在南京大屠杀的暴行,更受到强烈的惊吓与震动。她越来越认识到日本侵华战争的不义与野蛮,越来越同情受苦受难的中国人民。

1939年5月,佐乡渥洋子被调派到驻防南京长江北岸的江浦县城的日军部队中,任随军军医;后又先后被派到江浦县属的石桥、汤泉的日军据点中任军医。在数年中,佐乡怀着对中国军民的强烈同情心,不顾日军禁令,始终秘密地免费为中国老百姓治病,甚至为负伤的中国抗日军人治伤。为了治疗一些中国重危病人,她常常把被日伪严格控制的、当时十分稀缺且珍贵的药品盘尼西林(青霉素)、链霉素等赠送给中国军民。

曾任江浦县文史研究员的翟慕韩老人在当时患风湿性关节炎,后经佐乡治愈。他在晚年回忆说:

佐乡渥洋子医术高明,她有与中国医生一样的职业道德,对求医者自始至终负责到底。1941年夏,年仅16岁的杨徐和患疥疮兼发痰阻性呼吸道感染,咳嗽发高烧,求医于佐乡。她每天为杨清洗一次皮肤,涂上疥疮药,打两次针。一周后疥疮结痂,体温恢复正常,唯痰阻尚未清除。佐乡为此又专程到上海,拿来吸痰器,用酒精炉的火力催动发动机将痰抽出,前后不到十天,两病皆愈。

1945年5月,国民政府江浦县保安团在漫家庙与日军发生遭遇战,有16名官兵负伤分散藏匿在汤泉镇村民家中。当地人士向佐乡渥洋子求救。佐乡不顾危险,请求日军据点中的4名韩籍慰安妇协助,设法拖住日军曹长大川,自己则出入封锁地区医治中国伤员。后来当日军对她查问与责罚时,她说:“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人道主义是没有民族与国家界限的。”

1945年9月以后,佐乡渥洋子借住在江浦一家佛堂开业行医。不幸的是她于1947年7月14日在南京因病去世。许多了解佐乡的反战态度与被她救治过的南京人闻之十分伤心。翟慕韩老人在其回忆录中写道:

佐乡渥洋子在中国十年,始终尽到了医生的天职。她是日军反动营垒中的叛逆者她是中国人民的朋友,对中国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佐乡为中国百姓尽心治病,充分证明日本军国主义是不得人心的。也充分说明中日友好是两国人民的共同愿望。

三、驻南京多名日军士兵集体叛逃

1944年8月10日,南京,天气阴沉而压抑。伴随着6声枪响,6名年轻的士兵倒在了日军的刑场上,鲜血染红了土地,也染红了许多日军士兵的眼眶。这是日军在枪决俘虏吗?不,是日本军队在处置自己的“逃兵”。

原来在1944年初夏,日军在各战场的战局已经非常不利,驻南京日军部队中士兵反战、厌战情绪日益弥漫,自杀、逃亡、反叛事件日益增多。这一天,日军第3067部队菊地支

队的士兵福岛康雄、松井勇等7名士兵偷偷到一家酒馆饮酒,发泄不满与思乡之情。他们高唱着樱花之歌,唱得涕泪满面,泣不成声。事后被上司查知,福岛康雄等人被关进日军的“防疫隔离班”,接受整肃纪律、净化思想的惩处与训练。在这里,福岛等人意外地遇见一位曾被中国抗战部队俘虏又被释放回来的日军士兵。此人是在苏北扬州地区“扫荡”时被新四军俘获的。他回忆道:“新四军优待日军战俘,不打不骂,尊重人格,不搜财物,生活上还给予照顾;对战死的日军尸体都给予掩埋立碑,以方便以后查找。”这与日军对中国军民的暴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将这些亲见亲历如实地讲给福岛康雄等人听。他还说,“有许多日军士兵自愿加入了新四军,组织了日人反战组织,与中国军民一道,反抗日本当局发动的不义之战。”这个士兵的讲述使福岛康雄等人受到极大的震撼。他们感到过去所受到的日本当局的宣传都是欺人之谈,并由此萌生了秘密组织出逃投奔中国抗日军队的强烈愿望。

从“防疫隔离班”回到菊地支队后,福岛康雄等人在日军士兵中开始了紧张的秘密串联活动,把一些志同道合的人组织起来。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中,他们共串联了18名日军士兵,形成一个秘密组织。其名单如下:福岛康雄、松井勇、吉冈一郎、高田庄七、籍原政吉、土手繁正、风祭宗一郎、小川林一、雁野政一、山城正祥、广泽次郎、丰田龟喜、岸介要、黑出好雄、顿花户郎、上田止、宫泽远平、平野宗八。这18名士兵先后秘密举行了5次会议,商讨研究了详细的出逃计划与办法,最后决定:

(1)出逃日期:1944年8月5日21时30分在炮楼集合;

(2)服装:穿军服带剑,穿皮鞋打绑腿;

(3)各带步枪或手枪1支(由吉冈一郎、福岛康雄、松井勇准备到枪库中去偷);

(4)高田庄七、籍原政吉于5日上午外出购买中国地图、手电筒、指南针、药品;

(5)由中华门出南京城。

8月5日这天,这些反叛的日军士兵按照计划秘密地行动起来:高田庄七、籍原政吉外出购买到了中国地图、手电筒、药品等物;晚22时,福岛康雄、松井勇二人悄悄来到兵器仓库,由福岛在外警戒,松井勇打开仓库门,取出军曹汀畑毅保管在这里的昭和十四年式手枪3支、步枪子弹300发、夜光石1个,一齐存放到炮楼里,由土手繁正看管;然后,福岛康雄又来到内务班,乘该班士兵熟睡之时,偷出一等兵岛田定义的1支三八式马骑枪与上等兵中岛挂在墙上的1只包,内有昭和十六年式手枪1支和金票47万元;接着,他又到政查队士兵宿舍偷出上等兵滨同茂的1支三八式步枪。

按照原计划,出逃人员应于5日晚21时30分在炮楼集合;但因各种原因,推迟到23时,只来了6个人,他们是福岛康雄、松井勇、土手繁正、高田庄七、籍原政吉、吉冈一郎。在分发枪支、物品时,吉冈一郎分得昭和十六年式手枪1支,高田庄七、松井勇、籍原政吉各分得昭和十四年式手枪1支,福岛康雄、土手繁正各分得三八式步枪1支。23时30分,这6名日军士兵翻过兵营的围墙出逃。他们排成整齐的一队,行走在夜深的南京大街上,俨然是一支深夜执勤的巡逻队。在经中华门日军哨口时,他们诡称是日军金陵部队,有军事机密要事出城,骗过哨兵,得以安全离开南京城。出城后,他们向南京城东南方向句容县境内的茅山地区行进。他们知道那里是新四军的游击区。

在这6名日军士兵出逃的第三天,即8月7日,菊地支队发现了福岛康雄等6名士兵失踪,并发现枪支弹药丢失,感到事态严重,立即向日“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报告。日军总部命令立即追捕。命令下达到日军各部队及其在南京所有交通要道上的哨卡与外围据点。日军各部队立即组织搜索队与清山队,在南京城内外进行大规模的搜捕。8月8

日上午10时许,日军第1063部队的清山队在句容县境山区一户农家房子里,发现了6名出逃日军士兵正在休息做饭,立即将他们包围逮捕,送回南京。

多名日军士兵武装出逃、投奔中国抗日部队的事件极大地震动了驻南京的日军当局。他们既恐慌又暴怒,迅速对这些反叛的士兵进行了严厉的惩处:福岛康雄等6名出逃士兵于8月10日被枪决;其余12名曾参加制订出逃计划但未能参与出逃行动的士兵,被判处5年徒刑。日“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下令将对这18名日军士兵的判决书印发给日军各部队指挥官,以弹压士兵的反叛行动,加强对部队的控制,同时严令封锁此事外传以防止南京等日占区人心浮动。

但是,纸包不住火。日军18名士兵集体武装出逃、投奔中国抗日军队的消息,在日军驻南京的各部队中迅速流传,并引起震荡。1945年1月,苏北新四军第3师黄克诚部直属特务团在响(水口)涟(水)公路上进行的一次成功的伏击战中,缴获了日军的许多文件其中有1份日军军事法庭对18名日军士兵的判决书,从中知道了发生在南京日军部队中的这一重大反战事件。

在驻南京的日本军民中,上述一些良心未泯者的痛苦思索、逐步觉醒与对日本侵华战争各种形式的抵制、反抗乃至叛逃、决裂、斗争,尽管为数不多,而且由于日本当局对这些日本军民的反战活动进行严酷的镇压与严密的封锁,因而影响也不大,但是他们却代表了日本民族的正确走向,代表了日中关系的正确未来。这是中日战争史中不容忽略的内容,也是日本当局对南京、对中国侵略与实施殖民统治最终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

(作者系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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