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诗话 [五章]
牧雨
五月。日子平仄分明。
小溪,从夜的缝隙,回到我们身边。
我的杯子,装满易碎的语言,只需用嘴唇,就可靠近甜蜜,靠近殷红的香气。
如果担心,端起这杯荡漾的寂静,会有月光溢出杯沿,就踮起脚尖,眺望体内的潮水。
你在旁边,煎夜。不停叨咕着:不要一口喝下这夜,会烂醉如泥的,会呕吐整个黎明的。
我只是想收心敛气,用醉意的目光翻动这散文化的季节。
在春天的按语,找到理想化的花朵看她们在旅程,悲哀含笑;
在液态的誓言,看爬涉的草,不企及思想的高度,把绿意,泼向坡地、雷鸣闪电,包括情缘陷落的沼泽;
看琴声,浮在往事的水面,改变着鱼群运行的线路,改变背影的颜色。
与这幅夜,相遇,相邻,是我们的福分。
可以相媚,可以做一些美好的事:比如,把表情,涂黑。把钥匙、门闩、烟灰缸这些道具,都涂黑。
大着胆子,分解雨季,分解被指控的木屐;
或卷着舌头,说普通话,把语气的抛物线,抬高一些。
学着忽略生活的相似性,学着用元素周期表,标注夜的序数和化学性质;
用浓缩的水,膨胀果实的色度,膨胀守夜者的胆量;
相信莴苣、芹菜能教化摆在桌面的言辞,像小白兔那样自恋,像山羊那样自溺。
在手电筒照亮的视野,踮起脚,落入人世。
午后。阳光排列整齐,木叶的声音,青绿(这是世上,最好的一天)。
刚刚打扫过的庭院,灰翅膀的鸟,在树上,又开始叫了。其中一只衔着四月存下的花瓣,衔着我的视线,选择的方向是你的城市。
当然不是为了舌尖上的风声,不是为了往事中的纠纷。
这时间,最适合经过光线,到达变味的玫瑰,在巨大的寂静,苦涩或放肆。
独坐《The One You Love》(GlennFrey)旁边,把阳光,端手里,目光,可以越过篱墙,看红杏;
也可以掏出内心的声音:让你知道,其实我们是邻居。
午后。风好,以五月的方式,在南墙行走。
门前有青苔、桑树、蝉鸣,有燕子从门楣划过的痕迹,有鸭子赶着流水,向东而去。
有纸鹤,按照我的旨意,顺着河岸低飞,姿势接近完美。
道路碧绿,在我后面,折转或弯曲抛下曾经崇尚或眷注的赝品。
这时间,应该从一叠音乐,出走。
在残存的醉意,把呼吸,抑得很轻努力不惊扰南瓜藤展示身姿。
或者把茅屋搭建在文字深处,用大质量的心灵,在乡村的哲学,狂奔;在信念被吞噬的一刻,收集灵魂的唇语,烙写春天的裁决;
或从生活污水,捞起静物,分装木桶或在宣纸,画夜里裸泳的鱼,画乌鸦的歌声。
让眼睛,注满井水。
下午茶凉了。一只鸟从落满槐花的竹篱,飞到正在结果子的枇杷树。
许多白描的影子,停在故事中央。
水墨山水、真实的肉身,各安其位余下的三只车厘子,在享受无微不至的静。
我们的手里,沾满北川运来的风声。
这个下午。你聊到家乡,聊到白纱巾聊到十六岁的脚印,阳光照着干净的墙壁。
终于,聊到你辍学:一个人来成都在一家自产的服装作坊,打了三天工,就带上两块馒头,骑着三轮车,去荷花池市场,摆地摊,赚了十三元钱,你笑了整整一个夜晚……
你说,那时,有很多打算,但最重要
的还是供弟弟读书,让家里有一个读书人。
这个下午。往事如是汹涌。柳树,越来越清晰,最小的那种鸟,被风吹走。
我在你对面,看着你翠绿的语气。
眼神总是很轻,怕碰到你饱含的激情(也想过用药棉球,给你擦泪)。
这个下午。雨还没有真正来临,迷津的,除了蚂蚁,就是云朵。佛祖,盘坐在纸上,与我们,多元化对立。
四合院。依旧巨大而玲珑,坐落低海拔的言辞,晚霞已惊人的绚烂。
棚户区,灰黑色,一堆鸽子在争抢草穗。被文字驯化的孩子,在学水煮青蛙,从知觉的裂缝,迎接晚归的牛羊。
我,驻在你的视野,测试心思的频率,测试旧事的体温。
五月四日(四月初六)。忌放水、分居。
宜齐钻、治道,宜燕子低飞,在湖上净身,带走一层湖水。
走进五月的孩子,晃动莲藕般的手臂,走在前面的,已脱掉第二件衣服,摇晃的影子,夸大夏至的声音。
石桥上,是好些从春天回来的人,手里都提着花香,提着紫色的云。
麻雀整齐站在高压线,议论着农田上的事。
有汉子衣冠不整,扛着蛇皮袋子,从乌鲁木齐,返回。地里,割油菜的女人直起腰来,叫着他的名字。
风,把她的背篼,吹下了田埂。另外一个汉子,穿戴规整,顺着同一条道路去外地。
河滩上,漫游的水牛,开始乱叫,踏坏了水中的白云。
在土地,站稳脚跟的老人,为坍塌的土埂,为那把锈蚀的锁,喋喋不休。
从谚语,他平静领着很有歧义的风声走进被月光洗过的声音。
在黑夜,拧出丰沛的叹息,背对着五月,他赌气生吃了两个番茄。
村居,就是这样吵吵闹闹,然后闩上门,平凡地过。
就像一条河的水族,无论荣与枯,即便在梦里,喊痛,也不嫌、不弃;即便没了存活的时间,也会把刺,留给泥土。
没有人,在意过这乡下的病例,也从未看重过这些人碱性超标的命运。
1
总带一些生锈的雨滴,随屈子,走进问号;随波德莱尔,走进花蕊;随济慈走在水上。
每个高耸的黑夜,勤奋地饲养气泡和觉知。
不猜度文字,是否妨碍诡异的虫鸣也不质疑重新具体化的牛群,是否使水草更茂盛,是否养活温柔的性情。
只用一页雨声,应和孩子们树上捕鱼的喜悦,应和母亲午夜纳针走线的声音。
在一页纸上,准备好潮湿,蹲在向西的墙角,与心,一起值夜。
如果看见愿望,消瘦或被虚置,就预备一些湖水,找到竭力想象过的飞翔,找
到吹落的时光。
如果帆船离开山顶,就把目光从脸庞的广告移开,去遭遇困在笼子的太阳。
如果路过的人,左眼在与右眼一直争吵,请不要再花时间,去议论地下甬道走失的孩子、天梯看见的爱情,以及那些洗过的瀑流。
更不要去配合雕塑,演奏圣歌。
2
一直以来,我都住在山里,带着喜欢的文字格局,接受乡下人的光合作用。
现在,山村像被神灵安抚过般静。
很多故事,像泥墙上的广告,弥散着花花绿绿的香气。
我在没有叶子的树上,写诗,为门槛,作注。
用老旧的黎明,为自己,造木梯,认真得像最早的莺。
走进冬天的人,在忧郁地看着手;
我在一首诗的躯干,看着夜,每一刻,都是我的思想。
就这样,为提升幸福的光亮指数,臆造文字,嫁接思念,追寻喜欢的虚无。
用瓷碗装回诗的蹄声,种在水上,与倒下的山脉,一起生长,一起慢慢老去。
3
我的小村,离海很远(离情海更远)。
那里生长着一种最质朴的庄稼,叫“碧潭飘雪”(四川有名的一种茶),每一天都生产着叶子。
我用它,把每一个雨夜,泡浓,浇灌文字,让时光郁郁青青。
把莫名的觉知,带进高耸的黑夜;
用一些假定的物象,和寒冷的规则去充盈内在的贫乏。
即使那些绿色的笑容、白色的谎言从一些人的忧伤,走调,
即使文字中央,骨头的碰撞更加惨烈,
我也会将蜀山冻得殷红的寂寞,涂在一张黑色的纸上,让书面上的爱,在初冬格外庄严。
在格木《空虚的符号》中,质疑木鱼中饱满的宗教概义。
如今,小镇的疲惫被堆积成了黄昏雨在诠释齿轮的寒冷;街灯,熄灭了行人的脚步。
我开始仇恨背影,仇恨来来往往的夜从桌面的故事,捞起波光粼粼的思念。
不知道,明天,鱼还会不会在墙壁跳跃;脚印会不会,映雨;
所有的音乐门,会不会再次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