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院

2014-11-15 06:45曾亮文
椰城 2014年10期
关键词:鸟儿森林学院

■曾亮文

我们的幸福是从拥有一座森林开始的。

一片绿色的森林,那是大自然献给村庄的礼物。大自然对于村民的眷顾,总是通过一片森林来表达。

春天,信风如约而至,它吹过森林,带来丰沛的湿气。森林如时间一样开始日益生动起来,自由自在而又神秘莫测。

这时,生命开始欢唱,各自演绎着生命的传奇。

高大的枫树成了鸟儿的瞭望塔。鸟儿用细长的腿支在树枝上,风骚十足地引吭欢歌,偶尔又自顾影自怜地扑闪着美丽的羽毛,以此来吸引异性。在它们看来,动听的歌喉或者美丽的外表远比内心的修为更加重要。如果,森林是一座大学院的话,它们则是“学院”里货真价实的“校花”。鸟儿的演唱有自创的修辞和花腔,歌声的文法和衬词独具特色。它们是名副其实的校园歌手,相对于鸟儿的声音来说,声乐系里的任何学生都只是尚未毕业的小学生。它们的声线质朴、天然,每一种歌声都是独一无二的。鸟儿很是洒脱,面对蓦然到来的访客,也毫不怯场。它们的歌声与飞翔让生机盎然的森林锦上添花。

春天的森林是色彩斑斓的,各种山花次第开放,生动而又耀眼。鸟儿通常选择在这个季节谈婚论嫁、生儿育女,不需要担心人类会打扰它们的生活。春天是鸟儿忙活的季节,森林里有它们最喜爱的花蜜,其长长的口器仿佛是一杆精致的吸管,这些美味营养的食物让鸟儿出落得水灵而有韵致。鸟儿在花丛中跳跃、穿梭,终日忙忙碌碌,不经意间,又扮演着媒人的角色,许多植物经由它们传播了花粉,生命得以传承……

秋天时分,果实挂满枝头,妆点着森林,丰硕的果实在阳光下挥霍着自己的生命,灿烂而又奢华。这些香甜的果实为森林里的各种生灵提供了可口的食物。一些迁徙的鸟儿掐算好时间,每年秋天经过马拉松式的飞行后,准时而又准确地抵达这里。果实丰饶的秋季是森林里的狂欢节,各色的鸟儿呼朋引伴,连毛毛虫都热情地加入这个盛大的果宴。森林变成了一个动物的大餐厅,它们大快朵颐,毫不顾忌自己的光辉形象。对于森林里的动物来说,森林里有着丰富的菜谱。它们最懂得享受,享用着美味,沐浴着秋光,通体自由,无拘无束。秋天是动物们暴饮暴食的季节,每天,它们的工作只有一件,那就是敞开肚子不停地进食。它们的动作并不优雅,却显得十分明智。这是一次惊人的饕餮行动,它们消化果实,储备能量,积蓄着的厚厚脂肪足以让自己安然度过严寒的冬天。森林是一所独特的学院,这是它们在森林这个巨大的学院中,学到了适应自然的一种智慧。

事实上,森林学院里,每一种动物都掌握了独特的生存之道。

蜥蜴是森林中古老的物种,它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林子中大摇大摆,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就像童话故事那样安闲,即便与宿敌狭路相逢,它也不是惊慌失措。万一不幸被天敌抓住,也能决然断尾逃脱,从而逢凶化吉。不出多久,它又能重新长出漂亮的尾巴。

啄木鸟身怀捕食的独门秘笈,坚硬的喙是其成功的必杀器,不仅能够感知树木里有无害虫,还能一举将其捕获。所以,啄木鸟是植物健康的捍卫者。某种意义上讲,啄木鸟所学的专业是“外科”,因为它们是森林里的妙手神医,经由它们的治疗,患者往往药到病除,树们再次焕发生机。

蜘蛛是纺织学院里出类拔萃的学生,它们织网的技艺巧夺天工。蜘蛛喜欢独居的生活,从不需要异性的陪伴。它们是天生的杀手,其花招与诡计无与伦比。蜘蛛吐出纵丝和横丝布下的八卦阵,让森林里许多莽撞的昆虫都难逃此劫。它们只要安心地等待,就往往能够获得丰富的口粮。连人类都不得不惊叹它们生存的智慧。

家养的黄牛闯入往往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它就像是森林学院里的巨无霸,让众多森林居民对它们退避三舍。不过,更多的时候,它信奉素食主义,通常只对青草有兴趣。

山鼠应该是学“财会”专业的,最懂得储蓄致富,并且经营有方,每到秋天,便忙碌着修建粮仓,它们狡兔三窟,森林里到处是它们的粮仓。山鼠把找来的坚果、松仁等极其谨慎地储藏起来,然后精打细算地计划着冬天的每个日子,绝不浪费一小粒粮食。它们白天从不轻易外出,晚上则胆大妄为起来。它们偷食庄稼的本领一流,村民的红薯、豌豆、玉米都是它觊觎的对象。这样的冒险是值得的,籍此,它们能够过上富足的生活。但是,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黑暗来临时,猫头鹰才是森林里的主角。猫头鹰遗世独立,是夜行性动物,喜欢独来独往,所以,它们的具体生活是神秘的,人类总是难以知晓。通常,白天时,它们蒙头睡着大觉。到夜里,它们的视力恢复到最佳,开始活跃起来。猫头鹰是山鼠的死敌,它们鸱目虎吻的形象令山鼠闻风丧胆,山鼠是它的美味佳肴,所以,有时山鼠的侥幸也是一种错误的决定,因为,稍不留神,便成了猫头鹰的盘中餐。

森林里总是不断上演“螳螂在前,麻雀在后”的惊魂一幕。对于丛林世界,弱肉强食,既是规律也是王道。

严寒的冬季终于来临了,森林变得空荡起来。食物也严重地短缺,对于森林里每一种不愿冬眠的动物而言,为了生存,常常忙得焦头烂额,可是即便如此,它们还是常常陷入饥饿的尴尬处境。对春天的等待,是所有森林动物的漫长旅程……所以,要想生存,“忍耐”是动物每年必修的功课。

森林,就像一所大学院,它以独特的情怀给予了动物酸甜苦辣的生活。

森林是一个丰饶美丽的伊甸园。在这里,万物顺着自己的天性快活地生长,不需要担心像城市里的树一样被截肢后移植或者扭曲成盆景。

枫树是森林里魅力四射的“校草”。它玉树临风,翘首长空,冠幅宽大,傲然于顶端,显得很有帅哥范。深秋时节,枫叶含羞带涩,它艳丽的色彩绚烂了整片森林。灌木则是它的裙摆,在那株高大的枫树四周,密布的枫树全是它的子孙。它们用高高的手臂齐刷刷地撑起了一片天空。但是,灌木并不总想寄人篱下,它们努力伸展,获取属于自己的阳光。藤本植物是森林里的屌丝一族,不显贵,也不为人关注,但是它们能够另辟蹊径,它们懂得与附主共生共荣,通过攀援大树来获取生命的能量。小草,则信奉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哲学,安静地享受大树带来的阴凉。

如果一棵大树不幸倒下,木头则很快被菌类占领,然后又被覆盖上密密的苔藓。森林每天都在生长,即便是积雪厚盖的寒冬,生长仍在微量地继续。春天伊始,森林的生长便一发而不收,到夏季时分,森林便变得拥挤不堪。

森林里,植物的生长是没有规律的,但是,它们的生存却有着残酷的法则。只有极少的植物能长成参天大树。而那些倒下去的大树旁,往往有新的生命的诞生,这极有可能是大树的衣钵传人。大树的死亡往往为其开辟出一小片弥足珍贵的天窗,阳光倾泻下来,一棵幸运的小树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如果运气不错的话,十年、二十年后,它可能也会成长为参天大树。

山是连绵起伏的,站在山体之前,人显得那么的渺小,人定胜天的想法总是一厢情愿的。村民世代与山打着交道,深深浅浅,但是,没有谁能够轻易地掌控着山的发展。

在这方面,植物却获得了巨大的胜利,它们用柔嫩的身躯、绿意的情怀与看不见的力量征服着山体,并支撑着生命的绵延。

为了繁衍生命,森林里的植物各出奇招。当动物从身边经过,鬼见针迅速黏住其皮毛,并通过动物这辆顺风车把种子带到更远的角落。它们是一种机会主义者,最懂得见缝插针,即便是人,也不愿轻易放过。它们自私自利,从不去顾虑别人的感受,所以惹人讨厌。深秋时节,乌桕树的种子开始分娩,洁白的籽粒深受鸟儿喜欢。它的种子甘甜,却不易消化,往往随着鸟儿的粪便空运到森林的每一个角落。森林里,很多树种工于心计,比如菝葜,它学会了以鲜丽美味的种子作为小费吸引着鸟儿,雇用鸟儿担任辛勤的农夫,为它播撒种子。来年的春天,当气温适宜、雨水来临时,新的生命在某个鸟儿的粪便里边破土而出,并开垦着新的家园。若干年后,一棵后起之秀便在森林里崭露头角。

树们也深谙独善其身的生存潜规则,必要时,它们也学会剑走偏锋。通常,那些躲在陡峭山地的植物往往更容易延续香火,偏僻旮旯儿是它们的隐居地与避难所,它们身处绝境却能各得其所,甚至获得寿终正寝、终期天年的福份。

森林里的每一种植物都有其独特的生存本领。

有些蘑菇貌美如花,却心如蛇蝎,这往往让人和动物对它敬而远之。所以,这样的处事准则总能让它们无忧无虑地享受自己的人生。衫树的针叶十分独特,不仅耐高温,也耐酷寒,它们拥有独特的智慧,这是它们族群绵延不绝并一直统治着这片森林的绝招。而竹子最能察觉到森林环境的细微变化,春天一到便勇敢地打开自己的生物时钟,它是植物界生长项目的一项世界记录的保持者,其分蔸、生长的速度让人叹为观止。早春雨后的阳光是竹笋拔节的发令枪,一夜之间,它便破土而出,一棵勤奋的竹子,一个月的时间就能长大成才。初夏,竹子自由自在地摆动着芹秀的身子,灵动了整片山林。

森林就如一座学院,它实行“有教无类”的教育理念,用它的包容教会了植物各具特色的本领。

村庄与森林之间自然有着密切的关联。在乡亲们的眼里,和村庄住在一起的除了田野,还应该是一片森林。森林就像是村庄一张生动的壁纸,宁静、隽永,而又朴素大方。

大多数的日子,我们的身影穿梭于森林之间。村上春树说,“每个人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森林”,世世代代,村民们总能在森林里找到自己。森林是我们生活的背景和衣食父母,其实它更像是个“职业培训学院”,它衍生了木匠、篾匠,畜牧业等许许多多传统的职业。

父亲主修的专业是“木匠”。家里的斧头、刨子、锯子、凿子大大小小,各式各样,到处都是,他的一辈子都在整那些形形色色的木料。父亲的手艺娴熟,一些毫无规则的林木经由他手立即变得规规矩矩,他出品的桌、椅、凳、柜、茶几等木器漂亮极了,它们都长着浅黄色的皮肤,自然、朴素,像极了我们生活的底色。父亲看树的眼光与角度与众不同,一棵普通的树也能看出门道来。他喜欢用枫树、乌桕树等实木来打制家具,这些木料坚韧结实,容易抛光,所以父亲对它们情有独钟。靠着木匠的手艺父亲在村里站稳了脚跟。在众多的学子中,父亲应该算是学院里一个优秀的学员。

我的一个堂叔是个篾匠,村民的竹篓,箩筐、鱼篓,菜篮、笊篱、蒸笼、筛子、簸箕、筷笼、几乎都是出自他手。可以说,山上那一片片碧绿的竹林就是他创造智慧、大展身手的源泉。在这座学院里,堂叔是一个很有创造力的学生,他破竹、劈蔑、剖、拉、磨的基本功扎实,剖出来的篾片,粗细均匀,青白分明,出台的作品美观、坚韧、耐用,他的竹艺在这一带蜚声遐迩,邻村许多人慕名而来请他去做工,甚至拜他为师。我家里的一个水果篮就是他到县城办事时顺便送给我的,精致小巧、方圆周正、竹香怡人,小区里的邻居看过后都称赞不绝。

松白大叔可真正称得上工艺师。在这所“职业培训学院”里,他是一个不善言语的学生,却懂得与森林心灵沟通,森林赋予他丰富的灵感。在普通人看来一无是处的藤条,充其量用来煮饭或者用来抽打教训不听话的孩子,在他那却大有用武之地。他每天的工作是进山寻找藤条,割下后,将其浸透、晾干,然后捋去表皮,再晾干。没多久,一把把漂亮的极具弹性的藤椅魔法似地变了出来,经济又环保,四里八乡的人闻讯前来要货。九十年代,在打工潮的影响下,他开了一回小差,跑去了东莞打工,不到半年就决绝地回来了。他还是怀念与林木相伴的日子,与藤条打交道让他显得更自在,更自由。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够如鱼得水,一展他的才华与智慧。

而成叔的专业则主攻“养殖”。以前,他学的是打猎的专业,技压群雄,枪法简直百发百中。每一次的进山打猎对于森林的动物而言都是一场“南京大屠杀”,后来他的行为受到了村民的抵制,然后他果断地改修专业——弃猎从牧,因为,他看到了山上青草潜在的价值。每天,他把黄牛赶到林间,晚上再把它们召回,根本不需要担心它们的丢失。论财富,这一带,他首屈一指,森林,成就了他发家致富的梦想。

父亲,叔伯们,他们都是这所学院里出色的学生。在这所大学院中,他们获得了知识,增长了智慧,找到了通往幸福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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