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非
老张提着一只手,从矿山回来
就像提着,另一个自己
提着一生没舍得流出的眼泪
相依为命的贫穷与卑微
右手,很听话,静静地躺在
黑色的皮箱里,被左手
亲切地提着,从比黑夜更深的地方
出发。这些年来,它在钢铁
水泥、煤、石块中,艰难地寻找归属
堵过眼泪,闭过鲜血
如今,它完全有资格,荣归故里
安静地躺在,阳坡上的枣树下
看,它的一只空空的袖子
在村子里晃来晃去
疼痛沿着铁轨,高速行驶
黑色的皮箱,蜷缩在一只
长满煤屑的手里,进行最后一次
漫长的告别。他慈祥地
注视着他们俩,嘴角偶尔浮起一丝
笑容,虽然很微弱
足以点亮一个小偷的眼睛
她每次回乡,都要把自己捂严实
捂住背、胸、肚脐、大腿,这些
平日里裸露的部分,把头发
染回村庄的颜色,把声音调成
炊烟的轻缓,把鞋跟降到
土地的低柔与沧桑,如一滴露水
在朦胧的月色下,回到思念的根部
贫穷的根部
她给亲人们说,她给人唱歌、跳舞
他们都是行业精英
他们会说很多外国话,都尊重女人
他们收藏古董,传承五千年文明
他们热爱艺术,崇尚事物的神性
他们是狼,从来都不吃羊
亲人们睡着了,窗外的雪
没有睡,被许多男人揪扯的疤痕
瞬间醒来,缓缓开放
放肆地疼痛,她悬吊在黑暗里
始终够不到屋檐上,儿时踢上去的
一只鸡毛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