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果
自绵羊的眼睛里
自绵羊的眼睛里
我看到自己是一只绵羊
一边践踏草地
一边拣最嫩、最肥的草吃
自鱼的眼睛里
我看到自己是一条海鱼
喜欢追逐和被追逐的游戏,无聊时
像个美丽的新娘,坐等大鱼来吃
自鸟的眼睛里
我看到自己是一只乌鸦
我声嘶力竭地传播好消息
可他们却说,灾祸即将降临
只有在同伴的眼睛里,我才看到自己
外表镇定,内心惶恐
期待贞节牌坊拔地而起
却日日头插草标,站在街头兜售
各行其道
太阳照在大马路上
大马路泛白光
像一条波光鳞鳞的河
是人们通往天堂的道路吗
伸进天空的枝条
是提前抵达的信使
林间小路阴暗、弯曲
像一条条逶迤的黑布条
是通往地狱的道路吗
不知哪个倒霉鬼提前上了路
一片片重叠的腐叶
是他抵达终点必经的阶梯
流水已死
河床干涸得张大嘴巴
一条铺着鹅卵石的
宽阔、漫长的道路
除了挣脱轭具的水牛
谁还愿去这条路上溜达
小宇宙
白纸可以交换羔羊
直升机
甚至 大炮
而贫穷的人
只能去摘树上的叶子
每一棵树都是一台印钞机
绿色的钞票从树枝末端
不停地冒出来
拿树叶去跟阳光交换阴凉
请蚂蚁登上枯枝的舞台
做一番走钢丝的表演
鸟也喜欢选择在树叶间歌唱
它还能烧毁印钞机
烤熟羔羊,把飞机和大炮
变成废铜烂铁
这么多树,这么多叶子
专心采摘的人
你可要当心了
一只蚯蚓在慢慢地爬
一只蚯蚓在慢慢地爬
它爬上水泥路
爬上砂石路
爬上羊肠小道
一只喜欢缓慢和曲折的蚯蚓
在水泥路上爬
在砂石路上爬
在羊肠小道上爬
一只蚯蚓在慢慢地爬
好事者把它掐成三截
三只蚯蚓慢慢地爬
一只左,一只右,一只向前
抚摸,则双手沾满锅灰的诗
朱霄华、尹培芳、徐静,我们四人
在“青苹果”喝茶
我们说到生活的艰辛
蜡烛闪了一下
我们说到写作的痛苦和欢乐
蜡烛又闪了一下
当我们说到道德的沦丧和人心的冷漠
蜡烛闪了一下便熄灭了
我们继续谈论
在黑暗中,各自的话语交集、碰撞
发出金属相撞后的火花
透过微弱的光
我看到黑暗中的我们
皮肤是黑的
心灵和骨骼正在被黑暗一寸一寸地侵袭
恋爱的花朵
在一个大园子里
有两朵花
一朵健壮
一朵娇小
直觉告诉我
它们恋爱了
开始我把大的想象成男的
小的想象成女的
也许,娇小的是男花
健壮的是女花
甚或是,两朵花是同性
这没影响到我最初的判断
它们表达爱情的方式
是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有时,靠得紧密一些
有时,发梢碰触
当暴风雨来临,它们背对
像在赌气的情人
平静地,看彼此花瓣萎落
灿然地,看花瓣腐烂成泥
花期就是爱的长度
跟永恒无缘,却耗尽了一生
我熟知花朵的命运
知道植物的爱和人类终是不同
在这首诗中
我一厢情愿地
让它们像人类那样
浪漫了一回
一 日
一日,她被八个人抬出家门
我在后面追
想着总有一天,纸的变成鲜的
棺木变成柏树
她站在枝头,厌恶人抬,总想自己单飞
一日,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跌跌撞撞地下楼
楼下走过一群陌生人
他们谈兴正浓,我避让
与路边的树站成一排
一日,我盼望已久的暴风雨终于来临
我兴奋地奔跑着锁门、关窗
窗帘拉得没有一丝缝隙
他拍打我的门窗央求我让他进去
他还派狂风来游说
我躲在门后,任恐惧和甜蜜尽情撕扯
一日,我打盹醒来,想写首诗
我写下《哀嚎的手掌》
我的手掌便下了一天的雨
地板开裂的声音
地板开裂的声音很响
大多数时候是在深夜
每次都能把我从梦中拖出来
我害怕得拥紧被子,确信
它们不会再发出声响
我才入睡
偶尔也在中午
我正在看一本书
汉字的湖水淹过我的头顶
我在水中潜行
它总能杷湿淋淋的我从水中拉出
抖去身上的水珠并快速烤干我
有一天我去森林
有风吹过,我听到树叶“沙沙沙”
树在呼唤,森林在交谈
它跟沙漏借来了沙子
并倒进嗓管
它开口说话:“沙沙沙,沙沙沙”
伐倒、锯开、打磨后才来到我家
嗓子也被倒空了
它们想交谈,想呼朋引伴
没有了盛沙的嗓子
它们便向公鸭借来一副
它开口说话:“嘎嘎嘎,嘎嘎嘎”
找不到传声筒,它们不得不放开嗓门
可吓着我这个胆小鬼了
在我经常走过的地方有一蓬青草
在我经常走过的地方,有一蓬青草
像怀孕的小妇人
如今,水泥路已被她占去一半
假如没有园丁和秋天这些铁面警察
她还会一直蔓延开去
爬过围墙,爬上屋顶,爬到马路上
她还会一直爬,一直爬,一直爬
爬过云南,爬过内蒙,爬到新疆,爬向所有同类
这个小妇人,她能将整个世界爬遍
真的太像人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有了偷窥的毛病
有一天,我去偷窥蚂蚁
我选了个隐蔽的位置,拿着书装模作样
黄槐树下,它们出现了
一只接一只,排成队齐步走
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只喊口令的蚂蚁
仍然是这棵黄槐树,也许还是那窝蚂蚁
好像是自由活动的时间
它们有的抱在一起,啊!太像人了
有的两只垒在一起,啊!太像人了
一只举着前腿冲向另一只,啊!太像人了
有几只在搬死苍蝇,拉的拉,推的推
啊!太像人了!有一只蚂蚁离蚁群较远
一副不与凡俗为伍的样子,真是太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