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轩的诗

2014-11-15 05:28尘轩
中国诗歌 2014年7期
关键词:草籽草场田野

尘轩的诗

CHENXUAN

我看见草,正坐在院子里

草,从故乡开始生长

根系盘错在故乡体内,一根根数着自己的命运

从故乡的心脏,匍匐着长到故乡的嘴唇

用故乡口吻说出,外部世界便听见了草的秘密

于是,草,离离原上

大路朝天,道路两侧的草各走一边

我更愿相信,草是草籽走累后坐下来的样子

一部分的草坐在原野上,遮住无人的区域

剩下的一部分,正坐在院子里聊天

风,掠过去,草们笑得前仰后合

在夜里,草也这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曾离开

浅绿色、翠绿色、赭黄色的草

正襟危坐在田野和院子黝黑色的脸上

也有一些,坐在破败的土坯墙头

土,遮住草的膝盖和脚指头

我只能描述草坐着的模样和摇摆的细节

我坐在草的旁边,却看不出

时间是怎样一点点拔高并染黄草的身躯

又看不出,草倒下后

明年坐在这位置上的是草自己,还是草的子孙

我就这样挨着草,甚至把耳朵贴近草发音的部位

也听不见,草聊天的内容

草就这样坐着,坐在故乡的肉里

坐在故乡的泪水里,坐在故乡的静默里

坐在草上,遥望故乡

在草坪上坐下,围拢十几个从故乡走来的人

在草长出来的位置,我们都是未知数

我们从一个念想开始,到一个念想结束

经过的地方,都像草一样慢慢探出头来

坐在草的磁场里,坐在草的表情上

让怀旧的心情,一茬一茬地疯长

从去年的位置,一次又一次地准确重生

无数个愤怒的个体,上演荣枯及生死的大戏

我们的理想和情感,也从这个位置上绿起来

草的血液,像一面青翠的旗帜

它们使青春有了喻体,被汉语言浇灌出来

在草场中央,虚构出新的食物链

先人们睡在草的根部,灵魂钻进草的体内

供草翠绿,供草生长

羊就走过来,一口一口地捋着草的肉体

“羊吃人”也就成为现实,我们是未被吃掉的一部分

在故乡以外,无法躲避开生活的关键词

草的进化史

草被登名入册时,冷兵器还在大地上挥舞

还有操戈的甲士从大地的一端走向另一端

最原始的草,还躺在战马的槽子里,等待咀嚼

篆书的草,还像两根直立的竹子站在简牍之上

手工的草,还能成为两只鞋子,穿在帝王脚上

药用的草,都还野生在大地深处,开花结果

草还没有被粉碎,没有被翻译成一张纸的模样

草写在草上呈上去,就成了草拟的诏书和奏章

就成了,草记录下来的口供

或坚硬或柔软的草上,写着草的兴衰史

或赭黄或洁白的草上,写着草的进化史

草,从古代一路疯长至今,成为人类的口粮

喂养着,我们大写的生命和小写的情调

草,在虚无的时间中是行走着的

从粮食走成草药,走成书籍,走成景观和历史

草,调整着我们的饮食和健康

草,也调整着我们的习俗和书写下来的历史纹路

我们头顶蓬乱的头发,便是对草的抄袭

田野上的草

黄昏来得突然,铲草者和牧羊人陆续走开

锄头离开田野,羊群离开草场

一些还能抓到土壤的草,努力将根须伸进大地

那些无力动弹的草,像一具具干瘪的木乃伊

袒露在空气中,接受腐烂气息的逼近

草场上,被羊群啃噬和践踏的草是万幸的

他们的根都还完整地藏在大地的深处

每一个春天,草都不希望长在田野上

草更愿意确认自己的身份,重新走回草的场地

如果,草籽不慎落入田野

它们都梦想着,自己会是一株能结粮食的草

母性的草

你该停下来,就在这城市的边缘停下来

选一个阳光昏暖的时间,择一块野草葱茏的地方

仔细地,端详草们油黑紧凑的籽粒

你会突然被一种东西击中,准确且直接

是的,击中你的便是草的母性

草在努力孕育,也在努力将体内的恐惧赶出体外

以便腾出足够的空间,为孩子迎进更多的阳光

草,一直站在低处

草,将籽粒举过头顶

草,将最顶层的光和热递给孩子

面对草,需要你从高处向低处保持仰望

秋草

深秋,草会凉下来,凉下来的草颜色深沉

像走在霜降早上的老男人,带着洁白的胡碴

秋风起兮,秋色一层层染上来

使秋草更像阳光下打着的灯笼,并不醒目

秋草要慢慢躺下来,慢慢适应大地的凉

躺下去的草,要像一处遗址一样保持安静

风从草的额头上吹过,草在自己的灯火中闭上眼睛

阳光在草凉下来的肉体上滑过,温和而柔软

我心如草

庄稼站起来,草在阴暗处

存活,一种忍辱

光,照不透我的骨肉

草,在我心脏里秘密生根

一把草籽,一块拳头大小的土地

任草葱茏,肆意生长

心跳动的节奏,是草生长的节奏

我心如春,收获四季

铲草者、休憩者敬请远离

我心如草,严禁烟火

草生活

蓖麻搓成绳子,捆住后山的柴火

柴火生前结下粮食,死后用来取暖煮饭

屋顶上炊烟升起,像草的灵魂写在空中

柴火燃烧的过程中,灶膛里响着草一生的爱恨

说不上幸福,也说不上痛苦,一切落葬于灰烬

祖父的蒲扇扇在故乡的怀里,草驱走多余的溽热

老宅的苇帘还硬挺挺地撑着屋顶上的泥土和天空

让人想到杜甫屋顶上的草,在秋风里飞舞

园子中的杂草,引来了家畜一整个夏天的叫喊

草有繁写,也有简写,都无一例外地写于厚土

虫子的叫声和山雀的巢穴都隐在草里

打草,惊蛇,惊虫,也惊起鸟飞翔的欲望

玉米秆、葵花秆、花生秆、黄豆秆、高粱秆

这些无限延长日子的草,有怎样的容貌、身躯、品性

就能结出怎样的果实,就能结出这果实一样的生活

城市里的草

我从乡村赶来城市,草一定听见了风声

于是,尾随着我的脚印,草也赶来

自此,可见到越来越多背井离乡的草

在城市低处打工,横竖着站进绿化带

草从城市里一起长出,定是事先商量好的

定是听到向春天行进的消息,要给城市点颜色看看

草是乡村补进城市的细节,为坚硬的城市补充柔软

草是乡村缝给城市的补丁,打在城市的格子衬衫上

草是城市的血缘,交代了城市最初的身份

草是城市与乡村间未剪断的脐带,维系着一种直觉

如草飘摇的人,在日落前等待亲人的信息

如人飘摇的草,在根须上写满乡愁

停电的晚上,我与阳台上的草一起坐在黑暗里

我想和它聊聊“生活”——这个戏剧性的“动词”

草场

端起一碗水的时间,草就生根了

牛、马、羊走过来,身后站着我的乡亲

他们的鞭子甩一下,一些时光在响声中离开

白昼的脚刚刚离开草场,星光就洒下来

有些风打这儿过,像世界在此发出信息

走动,喘息,说话,和活着的一样

春日生草,我更相信大地的直觉

有些草在大地上写着写着就绿了,藏于夜色

有些诗在暮晚中,草一样与你道声晚安

草的葬礼

草的葬礼上,草交出了骨灰

借助风和雨水的力量,进入更多草的体内

枯荣岁岁,枯草要给荣草让路

荣草要避开锄头和灭草剂,偷偷在荒野生长

草不能轻易说话,草与草挨得太近

草不能有绯闻,有绯闻的草会被驱逐出境

草,在还是草籽时就选好一生的位置

草,并不打算让一生草草结束

雪落下时,草就地掩埋

雪融化时,草就地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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