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友

□谢大立

狱友

□谢大立

他们的手里都握着一把菜刀。他们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的瘦，胖的矮。

他们的眼珠子都是红的，逼视着对方，那气势，都恨不得吃了对方。

他们确实是要吃了对方。只听瘦子说，今天我要你死个明白，你太贪，你死就是死在这个贪字上。

胖子也说，今天我也要你死个明白，你的话，正是我要给你说的，这个字放在你的头上最合适。

瘦子用刀指指身后正盖的两栋高楼，又指指胖子，你有什么资格说老子贪，两个人创造的家业，你有什么资格占百分之五十一，让老子占百分之四十九？

胖子一声冷笑说，你还好意思说创造两个字，这么多年来，真真配得上创造这两个字的只能是老子，老子没日没夜地打拼，你呢，哪天不是在花天酒地？给你百分之四十九都是看在那烧香拜把子的分上。

瘦子也一声冷笑说，亏你还记得烧香拜把子，别要让你的臭嘴玷污了那几个字。你敢再给老子说说，当初烧香拜把子时你说过的话。胖子顿了顿，似乎努力想着什么，然后说，当初是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那是江湖，眼下是在商界，得按商场的规矩来，一是一，二是二，功劳大的控股……

瘦子显然是被胖子的话气到了，脸黑一下，白一下，随后一阵冷笑说，贪，死到临头了还要贪，你功劳大，你是自以为功劳大，自以为是实干家，你这个实干家没有老子在场面上的打拼，干个屁去吧！这么多年来，老子哪一次的花天酒地不是为了公司，酒不能喝也得喝，把肝喝出了问题，胃喝出了毛病，医生不让喝仍得喝，最后才喝来了五千万的贷款，你娘的不过是领着那些农民工盖房……

胖子说，功劳的大小自有公论……瘦子又一阵冷笑说，公论，从今天起，公论对你没用了，阴世用不了公论。胖子说，你就是到了阴世，公论也不会向着你……

瘦子再一次打断胖子的话说，那就废话少说，你出招吧！胖子说，是你约我到这里来的，还是你先出招。瘦子说，那就按江湖规矩，各往后退十步。

几秒钟后，瘦子扬起刀呀呀大喊着朝胖子冲去，胖子也迎上来……也就在这时，天摇起来，地晃起来，两个人一阵趔趔趄趄，摔倒在了地上，在他们倒地的瞬间，建筑物发出来撕裂般的炸响……

胖子惊慌地喊，跑哇！并敏捷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瘦子也想爬起来，但他毕竟离建筑物近，本能地朝胖子伸出手，胖子便拉住他的手拖着他跑……

轰隆一声响，他们被带有冲击波的灰尘淹没。他们刚刚立足的地方变成了废墟。

他们互相呆呆地望着对方，傻了一样。突然的，胖子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双膝往地上一跪，绝望地号啕起来。瘦子也一阵啊啊的长啸。仿佛是回应他们，又仿佛是他们的回声，废墟里传来哭喊声。

救人，赶快救人！喊声里混合着纷杂的脚步声，由军营方向过来。军人们经过他们的身边时，要他们加入到救灾的行列。他们和所有活着的人们一起，从废墟下把伤者背出来，把死了的拖出来。

待他们筋疲力尽地在路边的草地上坐下时，夜幕也降临了。他们无语地坐在黑暗中，忍受着饥寒。

胖子又一声深深的叹息：完了，完了，什么都完了！瘦子也一阵叹息说，这种完了比另一种完了要好，若不是这场灾难，我们现在已死在了对方手里。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蝈蝈蟋蟀们试探着吟唱起来。突然间瘦子跪到胖子的面前说，没有你在关键时刻拉我那一把，我已被倒塌的楼房砸死了。我们闹到那个程度你还伸手救我……小弟的这条命是你给的，往后就交给你管理，再不跟你争长短了。

胖子流着泪说，我们哪还有往后，十来年的打拼，血本全在这两栋楼里，楼塌了，工人死伤那么多，银行里还有大笔的贷款……

瘦子说，这是天灾，死人伤人、银行里的贷款国家会有说法。十年前我们刚从牢里出来，两眼一抹黑，那才叫看不到往后。就那样我们也不是争了这一大份家业，这十年我们除了积累财富还积累了经验，我们会有往后的……

再次的沉默，蝈蝈和蟋蟀们的叫声再次试探着响起，凉意更重，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胖子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扶起瘦子说，兄弟快起来，十几年前我被牢头北极熊欺负，不是你出手相助，我也早死在了他的手里。

瘦子就变跪为坐，又说，咱两个生死兄弟，会有往后的。胖子却茫然地望着夜空说，往后，往后，谁又能说得准往后，当初我也说过把命交给你管理，后来还不是为了争那百分之五十一的控股权和你斗起来了。

瘦子仍坚持说，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现在我们可是经历了一场生死的考验，你要再不信我的话，我给你写血书。说着将手指朝嘴里伸去。胖子抓住瘦子的手，摇摇头说，当初我们烧香拜把子也喝过血酒的……又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自古难可同当，福难同享，与其拼命，不如趁现在分手我们还是好兄弟，这些年我也累了，决定还是回我的老家去，往后的事，我们还是往后再说吧……说着站起来抱抱瘦子，然后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瘦子愣怔片刻，黑暗中就没了胖子的影子。

彻底的沉默，蝈蝈和蟋蟀们的叫声又起。

（原载《小说月刊》 作者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