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的诗

苏黎的诗

SULI

老家

一辆胶轮大车停在当院里

辕条上插着鞭杆

一根石磙子在饮一汪水

皮袄偎着酿醋的缸

铁笊篱挂在土墙上

青石板上捶芨芨，草屑飞

插进地里的老井

跳上墙的羊

房顶上站着摇曳的草

哦，推开庄门

进来匹风

场院里站着个望天的人——

天空啊

垂着云朵的乳房

滚过一声声雷

一道闪电，是吆马的鞭

放马的人和马儿一同

进了当院

登：马蹄寺三十三天

一

那些台阶

那些手窝

挡在拐角处的一块黑暗

肯定是被突然照过来的一束灯光搬走的

沿岩洞攀升

好像是自己抱着自己的身体到三十三天

后，又自己把自己抱着

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来

二

阵雨隆隆，仿佛飞马行空

我摸了摸

无数人摸过的那块拓在石板上的马蹄印

还摸了摸那些用酥油贴在佛龛上的硬币

两个红衣喇嘛转进岩凿的拱门

一个指给我看岩壁上脱落的壁画

另一个，不但是个侏儒，还是个哑巴

三

功德井边

禅语结绳

无饮之饮

木鱼游弋

蓦然回首

佛祖投影

声声蝉鸣

补纳寂静

腊月

大雪覆压，黄金的草垛

一群麻雀，是时间沤黑了的青稞

如果能放倒天空

我愿是那个徒步丈量的乌鸦

这个从木匠棚里牵出一匹灶马的村庄

红油漆庄门铜环环

再牵出一匹辣椒去走天涯

或者是一副耳坠

或者掐下的灯花

或者是疼

雪天

半夜下雪

黎明点灯

一串串脚印走向河岸边

破冰汲水的人

抬头看见了一颗探出厩棚的

马头

鬃毛遮眼

两个鼻孔里喷薄出

热气扑面

钥匙挂在腰间

乌鸦红喙一样的发卡别在

脑后

捧雪洗脸

风吹过来一座新鲜的油房

你，为我牵出木柴里的一匹火焰

阳关十叠

红红的——两旁的山像是正在着火

吊脚桥上堆满了咯咯吱吱的木质声

请挽着一束冰草，上阳关

请摸一摸雉堞青浅的肤色：

一叠黄沙皱褶，大漠边关

二叠一匹马背上驮着烧红的落日

三叠西风打铁，东门蹄铁溅出火花

四叠城门外一队石骆驼像时间的针脚

五叠讨赖河边饮水的一群羊，身披夕光

六叠戈壁滩上的一座古烽燧，一把锈迹斑驳的铜锁

七叠石燕飞鸣，箭镞啁啾

八叠风声霍霍，又一列火车驶过

九叠猫头鹰打着一对铜灯笼，在黑夜里找寻着什么

十叠月亮月亮，照着丝绸古道，也照着一个人的忧伤

三月即景

梨花白

桃花红

一头闲得发慌的灰草驴

打滚，嘶鸣

山墙根谝谎的是几个妇女

蚯蚓擞土，蚂蚁搬家

一只大红公鸡

站在土台台上打鸣

小猪伸着粉红的小嘴巴

哼哧哼哧拱着一堆陈草

一股植物腐蚀的气味

弥漫在村子的上空

斜阳里，一只山羊跳上房顶

嗅着天空

雨后

铁丝上挂着一串晶亮的雨珠

庭院里长着几团黄葵和一株

沤黑了的剑麻

积水上飘摇着一叶青草的小舟

黑狗——

一只装满吠叫的湿皮囊

蜷缩在墙根

一动不动

天空放晴，老鹰盘桓

屋顶上是一根冒着烟的烟囱

院墙上打鸣的是芦花公鸡

地上留着一串串小猪的脚印

你是我的青稞，你是我的王

你是两只蝴蝶拉大锯，锯下的

一截截

后晌

铁匠铺及铁匠

惟有叮当，惟有叮当，惟有叮当

铁匠铺里传来的叮当

我感觉一朵马蹄铁的莲花是这样开出的：

骨朵伸展，瓣膜破裂

每一块碎铁都是时间的册页

那么，后半夜呢

惟有寂静，惟有寂静，惟有寂静

从铁匠铺的门缝里挤出的一道亮光：

整个黑夜岩体的

一个小小裂缝

打铁人浑身的酸痛，找不到出口

惟有呻唤，惟有呻唤，惟有呻唤

深掘黑夜，每一声呓语

都像一枚钉子，在黑漆漆的夜里

闪着亮光

古寺及其他

古寺坐落在半山腰，香客稀少

寺里供着木胎泥塑的佛像

寺前两棵树，看上去古旧，苍老

像是两位虔诚的信徒

它们历经岁月蹉跎，却不染风尘

怀里揣着潺潺流水和干净的年轮

它们枝丫间高悬着一个鸟巢

里面孵化着从寺院里传出的声声木鱼

微风过处，它们含笑俯首

向古寺拜谒，也向来路致意

古寺后面是几个渐渐矮下去的佛塔

里面葬着哪朝哪代哪个高僧的舍利

我在苦思冥想，那几粒舍利怎样才会

生根发芽，开出前世的一段恩怨

结出今世的奇缘，再来步一段

滚滚后尘

姑苏台

到了苏州

不能不到姑苏台去走一走

看一看旧苑荒址

遥想旧时帝王台的富丽堂皇

湖光山色

十里田园好风景

如果幸运的话

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采菱女子

悠扬的歌声

清风徐徐，送来吴侬软语

我想问一问

这旧址旁吐绿的杨柳

有没有见识过吴国的君王

我想问一问路边新开的花

有没有和古国的佳人谋过面

花非花，花是从时间深处走出来的

另一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