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标》诗选
钢琴曲
(外一首)毛子
爱,要爱到多少
才能获得晚年的恩慈
就像这双混合着母性和恋人的眼神在最后变成无辜的孩子
却藏着撕心裂肺的疼……
爱,要爱到多少
才能拥有爱过之后的爱
就像这双哀告而辨认的手,几近垂怜
仿佛一个阵亡的人,从自己的死中爬回穿越枪林弹雨
找回到心爱的未婚妻……
爱,要爱到多少
才能成其为爱本身
就像我想带着你,往剧情里投胎
与这张海报换骨
就像我们老了,死了
骨灰挨着骨灰
仿佛依偎,仿佛回忆,仿佛死去活来……
父亲带着这个名字
过完了他在人世的一生。
他也把它带到户籍、档案和各种证件里
他们曾是一个整体,现在分离了。
现在,“余昭太”还是“余昭太”,而父亲却用骨灰取消了自己。我凝视
他褪色的签名,有些泛黄
远不像他的骨灰那样的新,那样的惨白。从字迹里我能回到他的当年
但面对骨灰,我看不到
任何他活过的痕迹。
简单句
(外一首)邱红根
让我们——
省略形容词和副词只保留动词和名词比如:爱
让我们——
剪除句子中的枝枝蔓蔓删除复杂的语法结构比如:虚拟语气
从今天开始
我们仅仅用简单句表达思想比如:我爱你
是爱让我们变得如此直接
爱,让我们放弃一切技巧……
进入五月
我变得越来越敏感、多疑——
妻子开车时突然熄火
11床病人莫名其妙出现胆漏在手术中,我突犯心悸
这是不是一些暗示?
晚上,弟弟来电话:
“妈妈病危,已送镇卫生院。”
作为一向的唯物主义者我的怀疑在扩大——
我和妈妈之间
一定存在着亲情之外的某种联系某种我们尚不知道的物质
读茨威格的蒙田
(外二首)柳向阳
昨夜读茨威格的蒙田,书中说
蒙田知道我那个时代完全可能发生古罗马的帝王们统治下发生的
那些暴行。
这居然让我有几分惊喜。
让我想起十多年前
一次夜深时读王勃的《滕王阁序》
突然间的感动泪流。
今天我才清醒地意识到我有幸
亲眼看到他们说的那些暴行
正在身边发生。我说:我辈之责任千年不易。
他细致地搓洗身上的尘垢,许多年前
在上蔡一间热气腾腾的澡堂子里
那时一个老人,瘦小,似乎一身宽松的皱纹走过来对他说:“孩子,你太过认真!
尘垢也是父母所生,哪怕你搓到流血
还不照样有尘垢!其实我们吃的粮食
还不就是来自泥土!再变成尘垢。
孩子,这件事你要适可而止!”
这些年,生命疼痛,点缀着一星半点的快乐。你淡淡地说
“这日子
不用过得太含蓄。”一位朋友如是说
但我怀抱巨石,行走水中,
也许沉没,也许完蛋,但终不至于随波逐流。望着这点残诗剩篇
不知是何年
“仿佛疼痛,的确疼痛……”嘴边吐出一行异国的诗句
黄手帕
(外一首)彭君昶
母亲说,继家里那只母猫被老鼠夹
夹断一条腿之后,前日,家里的大黄狗又被卡车碾断了一条腿
母亲接着说,下周一,你奶奶周年祭
你回来么。刹那间浮现
朝阳里,晚霞中,西头檐角晾晒老脸的日子
猛然惊觉,父亲辞世多年。而
瘸行已有月余。髋关节风湿
如影随形,风雨数载,迟迟未能散去
父亲,你以草木的方式
继续生长着。而我也以你曾经有过的样子在风雨中行走
不得不承认,我始终跟不上你成长的速度。某一天
当我怀抱一颗小草之心
慢慢靠近你,你又会以参天大树的姿态,迎接我的抵达
原谅
(外一首)肖筱
“原谅我这么老了,还在长智齿”
还是诗人了解诗人,只一句话,就号出了诗人们的病
我不是诗人,却常和诗人们一样习惯于在坚硬中寻找柔软,也在
柔软中寻找坚硬
别人说:除了钢铁,没什么堪比石头我说:有。水滴石穿
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他们一样
把嘴唇涂抹成半边黑,半边白
白天说白话,黑夜说黑话
别人说:猪在天上飞
我说:是的。我看见过,飞得比鸟还快
原谅我这么老了,有些事总也学不会
不会鹦鹉学舌,不会
指鹿为马,更不会声东击西。只会
是树上的刺,是鹰的眼,是雨中的稻草人
一个编故事的人,用口水,蘸几滴颜料随便一涂抹,就被渲染成旗帜
颂辞犹如经幡,插满大地颂辞里的人,被洗去肉身
这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的结局。自己把海水举过头顶,淹没了自己
以上均选自《坐标》2013年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