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 非
蝴 蝶
□若 非
七月,暮雨,热气腾腾地降下来。蝴蝶飞到窗玻璃上,扑打着翅膀。我来不及打开窗户,它就飞走了。它停在不远处的树叶上,在雨雾中轻轻地扇动翅膀,我看得见它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好像在说话。
屋子里也有蝴蝶,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那是一只蝴蝶标本,多年后的今天依然安静地躺在一个精致的玻璃盒子里,透明的玻璃盒被我用胶水粘贴在床头的墙上,没有事做的时候我就躺在床上,看着它发呆。
安静的蝴蝶,真的很像记忆深处那年翩然而至的女孩。
我因为贪玩,成绩不好,一直被同学们嘲笑,渐渐就变成了同学和老师眼里的“坏学生”。上初中以后,我依然不改坏习惯:逃课、破坏公物、欺负女同学……因为这样,全班没有人愿意和我同桌,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最后一排。
初二开学的那个夏末,班主任带着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走进教室说:“同学们,这是从县城转学来的胡碟,以后她就是班集体的一员了。”全班人齐刷刷地鼓掌,我的掌声淹没在全班人的掌声里,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班主任转身对女孩说:“现在座位紧张,你先到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着。”
于是,胡碟成了我的同桌。
那一年,我十四岁。胡碟多大我当时并不知道,整整一个月里,男同学们都想方设法和她搭讪,就我不敢和她说话:我怕她也像别人一样,瞧不起我。
一天下午,胡碟竟然带了一只活的蝴蝶来教室。上课的时候,我看着蝴蝶突然说,真漂亮。像是对蝴蝶说,似乎也是说给胡碟听。这句话被老师听见了,他看见了桌面上的蝴蝶,一口咬定是我带进来的。按照老师的意思,从县城转学来的成绩优秀的学生怎么会在课上玩蝴蝶呢?我没有争辩,默默地接受老师的惩罚—打扫教室卫生,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相信我。下午放学后,我从楼道里把水提到教室。发现胡碟正在清扫教室。她抬头看我,说:“我害怕老师,所以不敢承认。”
那一刻,我原谅了她。
打扫完教室,她说:“我送你一个蝴蝶标本吧!”
“蝴蝶标本?我听都没有听过,什么叫蝴蝶标本?”
“就是,就是……唉,我也不知道怎么给你说,等我做好了送给你,你就知道了。”
那天以后,我们就成了朋友,她是因为爸爸降职才转学来的,在小镇上没有朋友,班上的女同学都嫉妒她有漂亮的衣服,说她爸爸是贪官,不和她说话;而我,作为同学和老师公认的最坏的学生,自然被其他人瞧不起。后来老师调座位,要把她调到前面去,没想到她拒绝了。老师有些生气,指着我问她:“难道你想让他影响你的学习吗?”她不说话,就是坐在座位上不动。老师走后她对我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想跟别人同桌。”
就这样,我们两个不被班上同学承认的学生成了最好的朋友。胡碟的成绩很好,好到让全班人羡慕嫉妒,下课后,大家在玩的时候,胡碟就会转头对我说:“来,我教你做题……”
那个学期,我的成绩奇迹般地从倒数变成了中等。领成绩单的时候,班主任眼睛睁得大大的,直问我是怎么学的。只有我知道,这一切都是胡碟的功劳。
第二个学期,胡碟依然是我的同桌。她答应送我的蝴蝶标本一直没有给我,后来她跟我说:“是想送你的,但是做一个蝴蝶标本就要杀死一只蝴蝶,我不忍心。”
我说:“那就不要做了,蝴蝶可怜啊!”那时候我并不是可怜蝴蝶,而是因为她的名字叫胡碟,和“蝴蝶”谐音。一个学期里,在她的帮助下,我的成绩突飞猛进。这让同学们都很嫉妒,他们私下里传,说我和胡碟是一对。班主任找我们谈话,我们都矢口否认。但是流言并没有停止,同学们依然私下里津津乐道地疯传着。好在流言并没有影响到我们的友谊,她一如既往地帮助我学习。初二升初三的时候,胡碟考了年级第一,我是年级第十,全班第三。
炎热的假期结束后,回到学校却发现我的左边空空如也—她不见了。后来老师说,胡碟她爸爸调回县城了,她也跟着转学回县城去了。初三快结束的时候,收到胡碟邮寄来的礼物,是一个漂亮的蝴蝶标本。她在信里说,标本是用了一只在暴雨中被冰雹打死的蝴蝶做的。从那以后,这个蝴蝶标本就一直陪着我度过了整个初三的岁月。
中考后,我义无反顾地填了县城的学校,我以为在县城可以见到胡碟。可是上高中后通过多方打探,我才得知,胡碟在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去登山,不幸摔下山崖,离开了人世。
她就是我的蝴蝶,像第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一样,在我不知道的年月里,飘然地离去了。
又开始下起了小雨。我回头看了看床头墙壁上的蝴蝶标本,再回头望窗外的时候,树叶上的蝴蝶已经不见了。蝴蝶,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原载《做人与处世》2014年第3期 河南李金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