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辉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王嗣奭的《杜臆》是一部颇有卓见的杜诗研究著作。这一切无不得益于著者王嗣奭数十年的孜孜勤勉,倾心沉浸于杜诗的情感世界和艺术境界中,与老杜类比同道,应若同声。唯有如此,才能够做到“诵其诗,论其世,而逆以意,向来积疑,多所批豁,多所驳正”,因而在笺释杜诗中,精彩之见解迭现。清代学者仇兆鳌对《杜臆》一书推重备至,在其《杜诗详注》中援引颇多,并认为:“宋元以来,注家不下千百……其最有发明者,莫如王嗣奭之《杜臆》。”亦唯如是,他的诗歌创作亦颇能得老杜之胎骨。本文所论唯侧重于王嗣奭的杜诗研究与其文学思想、诗歌创作的互动,至于王氏之生平与《杜臆》的相关情况,顾廷龙《影印本〈杜臆〉前言》、刘开扬《〈杜臆〉前言》、柴德赓《关于〈杜臆〉的作者王嗣奭》诸文叙之甚详,不赘。
王嗣奭与杜诗结缘,始于万历三十六年(1608),这一情缘,随着时日的推移以及与杜诗的渐臻深契,竟为王氏终生不倦不弃者。王嗣奭在《杜臆原始》中说:“万历戊申,余生四十三年矣。居先子忧,始遍阅古人诗。阅及老杜,觉有会心;随覆阅之,光景又别。愈阅愈深愈远,若探渊海,汹然不得其涯,靓然不测其底也。然于诗之为道,似觉憬然自信,而泓然入有余地。……至己未,吏隐宣平,复阅杜集。妄欲精选一帙,附以笺语,忆旧笺茫如矣,而暗合尚多。归而友人杨南仲究心老杜,方著《水中盐》,又索观余笺本,而窜改混淆。欲手录畀之,而多所未安,且寥寥不成书也。偶有触发,遂逐章作解。易解者置之,不易解者姑置之。解及之章,十可七八,引伸触长,往往得未曾有。盖精之所注,行住坐卧,无非是物,夜搜枯肠作真人想,朝拈枯管作蝇头书,八十老人不知倦也。”作为中国古典诗歌集大成的杜诗,王嗣奭藉此而对诗之道“泓然入有余地”之感悟,绝非虚语,诚足以说明王嗣奭对杜诗的体味是全身心的投入,故有“余觉会心”之叹。杜诗的沉郁与顿挫,都是人生阅历与生命感悟的结晶,在读者而言,自应在岁月的迁逝中逐渐提升对其内蕴的感悟,因而也就会有王嗣奭所说的“愈阅愈深愈远,若探渊海,汹然不得其涯,靓然不测其底”。王嗣奭以毕生的精力笺释杜诗,直至八十高龄尚不觉倦,而在他完成《杜臆》之后尚有这样的言论:“吾以此为薇,不畏饿也。”不禁令人惊赞称奇。
自从接触了杜诗之后,王嗣奭对老杜的喜好已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终日魂牵梦绕。李嗣邺说他“尤嗜杜少陵诗。尝梦与执手共赋诗,后以涪事至锦官城,过草堂,拜少陵祠下,仰瞻遗像,仿佛梦中。”此事为后来如《鄞县通志》等很多文献所引称,实源于此,而征之以王嗣奭之诗,李杲堂之传确然。仇兆鳌《杜诗详注》末附王嗣奭四首诗歌,皆为梦中与杜甫谋面以及游览草堂而作,其《忆昔》一诗之序云:“余尝梦访少陵于浣花草堂,典衣沽酒,对酌谈诗,三十年往矣。临老入蜀,兹梦是践,草堂距涪千里,以赴勘始至数也奚尤。噫!神交诗圣,获登草堂,拜瞻遗像,虽历轗轲,未为非幸也。”《浣花草堂》则更是将他游历草堂后的兴奋与激动溢于言表:“诗圣神交盖有年,到来追想一凄然。浮云转盼失苍狗,古帝游魂空杜鹃。背郭堂成辞郭去,惊人句好任人传。黄精未必生毛羽,名不刊时骨是仙。”所以《杜诗》自是王嗣奭东西蓬转时的随身必备之物,这就是他自己所说的:“精之所注,行住坐卧,无非是物,夜搜枯肠作真人想,朝拈枯管作蝇头书”,至老而不倦。在数十年的时日中,只为笺安一诗乃至一字一句,往往是“三复始得其解”,遂“颇觉会心”,“潜思累日,始得其解;而时事伤心,不觉泪堕。”其中最为卓绝艰辛的则是对《新安吏》一诗的解说,前后竟长达一个甲子的周期,王嗣奭深有所触地说:“余年二十而读此诗,年八十而于枕上得此解,为之一快。”因而这也成为他最满意的一则注解,这其中饱含融铸了他对人生、社会、历史的体会和深沉的感慨。
王嗣奭曾与同乡友人杨南仲切磋,一起进行杜诗研究的,杨南仲所著名曰《水中盐》,全祖望曾对二人的注杜之异同有过一番精到的评骘,不妨引述如下:“杨尚宝德周,字南仲,一字浮先,学者称为次庄先生……涪州注杜诗,详其旨趣;先生注杜诗,核其事迹,其著尽同。”杨南仲之注杜实可视为《钱注杜诗》以史证诗之先声,而王嗣奭在注杜中亦未尝轻忽事迹,因为只有事迹之明了,才能做到“详其旨趣”,这绝非笔者的臆断之论,只要看一看王氏的《杜臆原始》即可,所谓:“臆者,意也”,“‘以意逆志’,孟子读诗法也。诵其诗,论其世,而逆以意,向来积疑,多所批豁,多所驳正,恨不起少陵于九京而问之。”欲得其旨,必得先论其时与世,是则杨南仲于杜诗事迹之考索裨益王嗣奭者不在少也。有了这样的注杜状态,王嗣奭便尤能发抉杜诗中深郁的神髓及其顿挫之情致。所以,晚年的王嗣奭在《杜臆脱稿覆阅漫题》诗中有云:“佳句死耽怜性僻,臆笺遥溯快情真。每诠苦境苦到骨,及疏愁肠愁杀人。论事迂疏史臣陋,逢时轗轲皇天仁。学诗闻道企游夏,炼世得仙轻惠询。蒿里从来遗憾少,草堂一番晤言亲。已招稷契作前辈,应许偊翁为后身。”研究杜诗并真正沉潜到诗人的情感世界之中,与其同呼吸共悲欢,“每诠苦境苦到骨,及疏愁肠愁杀人”,正是这样状态的形象而又最直接描述,与那些不关痛痒看似四平八稳的注释比较而言,《杜臆》不知要高明几许。正是因为这样,研究者才会在与杜诗的心灵交会中,形成强烈的共鸣和自我情感的释放,这正是王嗣奭所谓的“臆笺遥溯快情真”。
“已招稷契作前辈,应许偊翁为后身”,这是王嗣奭的自我期许,观其一生之行事与诗学观念及诗歌创作,应不愧为杜陵后身矣。王氏以为自古及今,犹未见有老杜之“真知己”,“自宋迄今,诸名家尸祝老杜,字摹句剽,不遗余力矣。顾多依貌而失神,又或弃瑜而收瑕。仪貌者如优孟之学叔敖,衣冠仅肖;而收瑕者,如爱其人,并其啽呓而效之者也。”明代诗坛上前后七子的标举盛唐,效法杜诗,在王嗣奭看来,无非就是依貌而失神,拘局于具体而微的小节里,描眉画角,王嗣奭所谓:“北地可称具体,而摹剽未离优孟;历下得其一节,而虚憍妄欲凭陵。”这样都不能得杜诗,再大而言之,都未能得诗歌之本义,因为“诗者抒写性情之物也。性情万变,诗亦如之。”而后王嗣奭有一大段诗歌史的概述,而将杜诗置身于这一历史的进程中,准确地勾勒出杜诗的文学史地位:
试读《三百篇》,宁可持概而量哉?流而《离骚》,发自幽愤,以不免文胜于情。自汉而魏,日以渐离;沿至六朝,风云月露巧相取媚,以诗为诗,非以我为诗,而性情之道远矣。是何异饰木偶而与相揖让也!吾谓千余年来,以我为诗,独有陶、杜两君。陶冲夷旷远,自成一家,有其趣不患无其诗,盖发于性情而未极其变,故蹊径一而易工也。少陵起于诗体屡变之后,与书无所不读,于律无所不究,于古来名家无所不综,于得丧荣辱、流离险阻无所不历,而材力之雄大,又能无所不挈。故一有感会,于境无所不入,于情无所不出;而情境相傅,于才无所不伸,而于法又无所不合。当其搦管,境到、情到、心到、力到;而由后读之,境真、情真、神骨真而皮毛亦真。至于境逢险绝,情触缤纷,纬繣相纠,榛楚结塞,他人攦指告却,少陵盘礴解衣。凡人所不能道、不敢道、不经道、甚而不屑道者,矢口而出之,而必不道人所常道。故其绝尘而奔者以是,舞交逐曲者以是,间有堕阬落堑者亦以是。
这段议论独具手眼,这才是杜诗的“真知己”。如此沉醉于杜诗,又以老杜后身期许,然当友人福建莆中名士黄光“读余诗一篇,击节,谓得少陵胎骨”时,王嗣奭并不以为意,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而是“私窃疑之,且余为诗时,未尝袭模少陵,盖少陵诗不易学,亦不可学,何胎骨之能得?”他所谓未尝袭模,并非完全否认自己的诗歌创作与老杜的密切渊源,而是在强调自己并不如世人那般只注重于“具体”的“皮毛”、“小节”而已。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的诗歌得益于杜甫,“一言以蔽之曰:以我为诗,得性情之真而已。情与境触,其变无穷,而诗之变亦无穷也。”这是他数十年研究杜诗的心得和体会,也是他胎质于杜诗之所在,这一点在他的诗歌观念中尤为鲜明显著。
诗歌是不能摹袭的,这是王嗣奭对诗歌最重要的观点和认识,所以他一直坚持诗歌必须“发为声诗,内协于情性之所适,而外触于景物之所迎,法往禀古,不作古人之优孟,辞来切今,不堕今人之杜撰,清和隐鬯”,这样方可卓然成家。虽然杜甫是他最喜爱的诗人,甚至也自我期许为杜陵后身,但他却反复强调“禀刑古人而不优孟古人,取材于古而不饾饤古人,吐所欲言,抒所自得,而不效杜撰于今人”,要得古人之神,唯求“境到、情到、心到、力到”,而后自会“境真、情真、神骨真”,而不区区于形貌之类的皮毛相似,其最终便可臻至“不斫削而工,不粉饰而妍,如芙蓉之乍吐,如春柳之濯濯”的境界。
王嗣奭的诗歌最能够承继杜甫的是其现实关怀的精神与传统,以叙事之笔法直接表现社会的作品尤多。在晚明黑暗动荡的政局中,社情之实相正如王嗣奭《遣怀》诗中所说的“捐助开贪径,穷搜不说赃。几何充国计,什九在家囊。公帑都如洗,民脂大可伤。”他就曾以一首几近调侃,却又令人心酸的小诗《小儿言》,通过小儿的视角,反映出晚明时期连小儿都尽知的普遍社情:吏治腐败之至,极具批判现实的力量。他在此诗作的序言中说道:“外孙鲤儿尚稚,见余衣敝,问何不新制,余戏曰:无钱。对曰:翁曾做官,何得无钱?闻其言,不觉太息。设官为民,岂为钱耶?而今以后钱为官业,习尚所渐,童心亦喻,民焉得不穷而世安得治也?因记以志慨。”故而他痛心疾首地写道:“羔羊回俗未称贤,硕鼠成风不觉愆。黄口小儿犹说我,做官那得会无钱?”他的《偪阳道中》是《明诗纪事》所收的唯一诗作,亦如杜诗般将自己沿途所见民生凋敝之情状作了详尽的描写,并以泣血悲歌的情怀形诸笔端:“去岁伤秋潦,洪波尚淼然。翳桑栖水蛤,废里过江船。泽国人烟外,饥民驿路边。明霞餐不得,泪眼向高天。”
面对国力的衰颓,他也从没有放弃一切努力的机会和可能性,无论他是在福建任地方官员,还是在四川为州牧。崇祯六年癸酉(1633),他就任“极冲疲、极废坠、极烦苦之地”的涪州,满怀着“税驾之忧”,“更切伤生之惧”,兢兢业业地为官,虽然“饥不遑食,劳不暇身,丙夜而睡,见星而起,犹恐不洽”。然而身处末世的官场政途却是“吏习贪而不畏法,民习顽而不畏官,征输不前,盗贼多有”,最终却因为自己“赋性臃肿,不与世谐”,在“颇称繁剧”的官场中落得个“遂至铩羽”,“可胜汗颜”的结局。考之《夷困文编》,则王氏罢职涪州一事甚明,由中亦可见吏治昏聩混乱之一斑。崇祯八年张献忠所率领的农民起义军破夔州、窥万州,破竹之势,距涪止三舍,时守道兼摄兵备奉命督军守城,却挈家远避,郡州民沸,涪城中奔逃者众,禁之不止。王嗣奭恐有奸民盗魁藉生内变,遂集合城中勇士歃血定盟,誓死协力拒守,其誓词中有云:“某自揣谫庸无他伎俩,唯是洁己爱民……当其无事,所不壹意为民,而为自润计者,明神殛之;兹当有警,所不效死以守,而为自全计者,明神殛之;生为涪官,死为涪鬼。五内铭镌,止此而已。”而此举竟遭道台之忌恨,遂加“莫须有”之险陷,所谓“揭报款款虚捏,而勘官款款实填,有案不阅,有证不凭,”遂有“白日丽霄,陡然深夜”般之冤狱兴,最终王嗣奭只得被迫离职。在经历这件事后,王嗣奭以诗歌作为自己抒怀之唯一途径,他在《答闻长吉》一函中这样说:“幸有微癖,一展卷百事俱遣,一哦诗百忧俱避,最失意中觉有最得意处,平生砥厉,耻借诗文为重,今无端横遭诬蔑,又不能不矜此敝帚。世有具眼,读余诗文,定当知王生非窃铁者,此肝鬲中语,知己之前,偶一泄之,不敢与俗人道也。”
自此之后,王嗣奭的诗歌和散文,多“信心信手,情真事真”,以“意期于鬯惬”者,“故螙腹中物,剖而出之”,其中更多一种沧桑与沉厚之感。他在所著《管天笔记外编》中对“穷而后工”这一诗学传统命题作了更进一步的发挥:“冷曹之文胜于要津,失路之文胜于登第……在杭(按:谢肇淛)所得益者,在于冷曹;至余之得益,又在失路。”王嗣奭的《檄使守摧启行舟次书怀》一诗中,所谓“直到身尝意始倾”,直是人生阅历之集中精括语也,不妨一读全诗:
富贵不如贫贱好,尚平岂独远人情。
也知世乱言当验,直到身尝意始倾。
何路还堪访岳去,此身那得朝王行。
钱唐江底寻胥老,才说分明死胜生。
此诗是他在家乡鄞县失守沦陷后,郡县奉文催促乡人剪发并前往杭州参拜清廷贝勒及诸王,而他却坚拒不出,最后被迫前往杭州时所作。一路之上,他就在考虑自沉钱唐江底觅忠魂,决不能赴此“朝王行”,欲赴清流全节冀求英名。其实在赴杭之前,王嗣奭早就有诗明志云:“皮肉空悲衰朽人,空将朽骨报君亲。儿曹勉奉周官法,老子甘为洛邑民。心血未枯凝作碧,发毛虽短保如珍。首阳倘许夷齐卧,王翰堪教罢卜邻。”毛发虽为细物,然事关“衣冠文物”之礼,薙发绝非小事,所以对毛发要保护如珍,全祖望《续甬上耆旧诗集》中就收录了不少宁波籍士子所作的“哀发”、“发冢铭”之类的文字,因而“心血未枯凝作碧”的心志在当时应该是极为普遍的强烈情绪。至于王氏诗中所期待的,能与夷齐共卧首阳,亦可以使我们更为清楚地理解他在顺治年间完成《杜臆》时所说的“吾以此为薇,不畏饿”的真正内涵了。这正是王嗣奭所理解的杜诗精髓之所在,他在《管天笔记外编》中就有云:“思苟无邪,则子为真孝,臣为真忠,喜怒哀乐必无妄发,而发之于诗,理趣盎溢,即眼前山光水色,鸟韵花香,皆为理趣之助,而愈玩愈佳,故老杜诗极多忠君爱国语而人不厌,发自真心也。后人无其心而仿效其语,人遂厌之。而近有好新异者,以谈及君国为戒,犹之惩噎废食,可笑也。”
所幸的是,王嗣奭此行非但没有死,且得侥幸从虎口逃遁,免去灾祸之后,他在《归》诗中说道:“衰鬓蓬松大袖衣,旧君服是世情非。回舟见说人都返,私喜秦庭怀璧归。”从秦这样的虎狼之穴得脱而归,尚得自全怀璧,毛发珍保,无异劫后余生,而诗人内心深处的欣悦之色亦仅是一种“窃喜”,因为他深知,身处这样的时世中,不时都会有更危殆的局面出现。
读了这几首诗,我们也就能够更为深切地体会王嗣奭的同里旧友李嗣邺《散怀十首》序的意蕴了,所谓:“诗心之妙在能变,日变斯日新。年少为诗,自当精思极藻,各尽其才。至齿学渐进,于是造而高淡,而奇老,其于风格日上矣。然使守而不变,以至于极,譬如数啖太羹,频击土缶,音味遂为索然,复何可喜!余谓此当以秀色润之,盖澹而能秀则益远,老而能秀则不枯,所谓朝华既谢,斯夕秀当餐,此诚诗家日新之妙也。”
对此,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将胡文学《甬上耆旧诗集》卷二十七与全祖望《续甬上耆旧诗集》卷四十二所收的作品作一比较,从而更好地体会王嗣奭前后诗风的成熟发展过程,因为胡书多为前期之作,而全书更多的则是在亡国之后的作品。早期的诗歌多摹山范水而作,诸如:“阳光归岛映,爨火破烟明”;“只有松间古时月,曾照幽人据高梧”,笔调空灵幽清有之,而绝少后期诗歌中深沉的感慨与遥深之旨。后期的诗作在时序的迁驶中日渐苍虬与沉厚,这自然与他长期沉浸杜诗之艺术境界有莫大的关系,更是他自己人生阅历丰富之后的必然结果。如组诗《遣怀》数绝,便写出了自己在经历了国难之后内心深处环转百结的苦楚与悲慨,用他自己的诗来说,正乃是“蜀魄口干分泪血,醯鸡甕隐避心酸。从来甘苦如环转,写出哀肠佐胆丸”。其初闻国变之痛云:“荒野报来骤,惊余老泪垂。风前都是草,日下更无葵。率兵悲弓剑,神京据蒺藜。谁将阮生哭,移到贾生时。”更有对南明王朝之忧心忡忡及抒发自己的矢志收复之愿,诗云:“江北有苻坚,江南有谢元。围棋未暇赌,丝竹且须捐。鹤去重霄外,风虚六窍边。休凭天堑险,不说好投鞭。”其中一首有云:“伤时每悔早不死,转眼又祈增几年。万一真人来白水,尚堪含笑及黄泉。”则被柴德赓教授认为:“和陆放翁诗‘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心情完全相同。不过放翁处南渡八十年后,纵有希望,难期生前。嗣奭当南明初覆之时,一心恢复,必欲亲见,有此不同而已。这样一个有民族爱国气节的人,是值得表扬的。”这也就是王嗣奭从杜诗中胎骨、承继而得的真髓,所谓“真孝”与“真忠”之“真心”发之于诗的“忠君爱国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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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王嗣奭.杜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2]仇兆鳌.杜诗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1979.
[3] 柴德赓.史学丛考[M].北京:中华书局,1982.
[4] 全祖望.续甬上耆旧诗集[M].苏州:苏州市图书馆藏清代抄本.
[5]胡文学.甬上耆旧诗集[A].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6]王嗣奭. 困夷文编[A].四明丛书[Z],1935.
[7]陈田.明诗纪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8]王嗣奭.管天笔记外编[A].四明丛书[Z],1935.
[9] 李嗣邺.杲堂诗钞[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