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清
(韩山师范学院 中文系,广东 潮州 521041)
苏轼(1037—1101)是中国文学史上罕见的天才,在诗、词、文、赋、书法、绘画等方面均代表了宋代文化的最高成就。苏诗无一首集句诗,苏词今存5首集句词。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1045-1105)今存5首集句诗,3首集句词,7首部分袭用唐诗成句。这些集句诗词历经千年,披沙拣金,保存至今,弥足珍贵。
苏、黄作为宋型文化的巅峰代表,其研究专著和论文不计其数,但涉及其集句诗词创作的却极少,且大多零星而不成系统。即使有专题研究,也只是放在杂体词中作一些阐述,并没有把苏黄放在一个系统展开探讨。研究苏轼集句词的主要有彭国忠《元祐词坛研究》、郑园《东坡词研究》以及夏小风《苏轼杂体词研究》,他们分别从内容和体制上作了一些梳理。彭著比较系统地论述了元祐词坛的集句词,在集句词研究上起到嚆矢作用,但只牵涉苏轼的三首集句词,显然不够全面。郑著《东坡词研究》专辟一章来论述“东坡杂体词研究”,但“以櫽括词为主”,其中只论及东坡《南乡子·怅望送春杯》一首集句词,观照也不够全面。夏作《苏轼杂体词研究》,亦设专章讨论“苏轼的集句词”,利用《离骚》香草美人的比兴手法来探讨词中所寄寓的词人身世之感,能给人耳目一新之感。但在形式的关键点上没有突破彭著和郑著。另外,邹同庆、王宗堂《苏轼词编年校注》认为“集句是古代作诗填词的方式之一。即撷取前人一家或数家作品中的成句,集而成篇。本是一种文字游戏,苏轼却用得得心应手。”对《南乡子·寒玉细凝肤》等词作了分析,称赞苏轼“强记多识、博学宏才”,但对此词探讨囿于体例,而未遑详论。
黄庭坚的集句诗无人问津,关涉其集句词研究的,有两篇论文值得注意,它们是孙宗英、钱建状的《山谷词与唐诗》,刘建发、刘尊明的《试论黄山谷杂体词》,两文都认为山谷只有《菩萨蛮》(半烟半雨溪桥畔)、《南乡子》(黄菊满东篱)两首集句词。孙、钱文只对两词所集唐人诗句溯源和分析;二刘文将山谷《菩萨蛮》(半烟半雨溪桥畔)与其仿效的王安石同题词作比较,认为山谷词同样也只是从外在形式作文章,研究有待进一步深入。
我们如果把苏黄的集句诗词创作放在整个宋代历史文化的大背景和宋代集句诗创作的大环境下来考察,就会发现其二人集句创作数量虽少,但是有其潜在的诗学意义和探索价值。
苏轼一生没有创作集句诗,但有一组著名的批评孔平仲集句诗的论诗诗《次韵孔毅父集古人句见赠五首》,表达了其对集句诗创作的态度,学者多有关注。《冷斋夜话》卷一记东坡语:“世间之物,未有无对者,皆自然生成之象。虽文字之语,但学者不思耳。如因事,当时为之语曰:‘刘蕡下第,我辈登科。’则前已有‘雍齿且侯,吾属何患。’太宗曰:‘我见魏征常妩媚’,则德宗乃曰‘人言卢杞是奸邪’”。这是我们能看到的苏轼唯一的集句对:“刘蕡下第,我辈登科;雍齿且侯,吾属何患。”但还不是集句诗。周遵道《豹隐纪谈》云:“天生好句未尝无对,俚俗之语得之为难。”并举《粟斋诗话》所载的俗谚对:“死人身边有活鬼,强将手下无弱兵。”“老手旧胳膊,穷嘴饥舌头。”亦同是如此。苏轼虽没有集句诗,但他有5首集句词:《定风波》(雨洗娟娟嫩叶光)、《阮郎归(集句梅花)》(暗香浮动月黄昏)、《南乡子》(寒玉细凝肤[吴融])、《南乡子》(怅望送春归[杜牧])、《南乡子》(何处倚阑干[杜牧])。
这五首词中创作最早是《定风波》,词序云“元丰五年七月六日,王文甫家饮酿白酒,大醉。集古句作墨竹词。”其实,按照集句的严格规范来说,此词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集句词。什么是集句词?“一首词全用前人诗句而不添减一字者,称为‘集句词’。宋代虽有集经、史、文句入词者,然因谱调限止,难以一无出入,唯有近体诗句为可能。”苏轼《定风波》是将唐朝诗人杜甫、白居易和本朝诗人曹希蕴三人的《岩郑公宅同咏竹》、《画竹歌》、《墨竹》作品加以改装,添加字数而成的一首作品,只袭用三成句“人画竹身肥拥肿、记得小轩岑寂夜、月和疏影上东墙”,它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集句词。但因为苏轼本人在词序中说明“集古句作墨竹词”,后人才把它视为集句词。同样,《阮郎归(集句梅花)》只袭用林逋、杜甫二人的成句“暗香浮动月黄昏”、“江南日暮云”。余者“堂前一树春。东风何事入西邻。儿家常闭门”化用蒋维翰《春女怨》一诗,“雪肌冷,玉容真。香腮粉未匀”化用《庄子·逍遥游》和白居易《长恨歌》,“折花欲寄岭头人”化用六朝陆凯赠范晔诗“折花逢驿使,赠与岭头人”。此词作年不详,薛瑞生《东坡词编年笺证》编于惠州期间作。但王直方云:“王居卿在扬州,同孙巨源、苏子瞻相会。居卿曰‘“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咏杏与桃李皆可。’东坡曰:‘可则可,但恐桃杏李不敢承当耳。’”疑此词作于扬州。这两首早期的集句词,没有注明出处,它们大部分是化用前人的诗歌。而《南乡子》三首就与前两首不同,《东坡词编年笺证》在三首词下校记:“元本句下不注诗人名。”它们都是集前人原句而成。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集句词。三首集句词有如下特点:其一,三词中用“净如”、“欢娱”(其一),“伤怀”、“徘徊”(其二),“依然”、“更阑”(其三)均是二字句,唐诗中没有这样独立的二字句,苏轼就自作两句来弥缝。其二,三词中集用诗歌成句最多的是李商隐和杜牧二人,各有6句,白居易、杜甫、许浑,各有2句,余者吴融、郑谷、韩偓、刘禹锡、崔涂、韩愈各1句。这明显地倾向于中晚唐诗人诗歌,与宋初的“白体”、“西昆体”、“晚唐体”以及宋末的“江湖诗派”、“永嘉四灵”等诗人们赓续学习的对象非常接近,说明中晚唐诗歌对两宋诗人的影响之大。其三,三词承继了传统的花间词风,如第二首有学者评道“但在伤春怀归的主题下融合无间,真有一唱三叹的魅力。”三词以“旧瓶装新酒”的形式来集唐人句作婉约词,表达真挚哀婉的情感;其四,集句词正是苏轼才学博识的体现。但这种杂取前人的现成句子组织成篇的集句词,词论家多有讥嘲。如贺裳曰:“集之佳者,亦仅一斑阑衣也,否则百补破衲矣。”沈雄曰:“苏长公《南乡子》云……词则佳矣,但取其义之吻合,不求其句之割切也。”这些批评带有一定的偏颇眼光。现在重新审视,集句词正是苏轼展示才学的形式之一,亦是苏轼等人“以诗为词”的肇始,从此,“通过他的实践,终于使被人视为小道的词的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提高到与诗同等的地位”。
黄庭坚有集句诗5首,分别是《戏赠张叔甫集句》、《寿圣观道士黄至明开小隐轩,太守徐公为题曰“快轩”,庭坚集句咏之》、《铜官县望五松山(集句)》、《陈吉老县丞同知命弟游青原谒思禅师予以簿领不得往二公雨久不归戏作百家衣一首二十韵招之》、《同吉老饮清平戏作集句(即普觉)》。下面依次论之:
黄庭坚熙宁元年叶县尉上所作《戏赠张叔甫集句》,应该是其集中最早的集句。其潇洒自如,如出己作。
团扇复团扇,因风托方便。衔泥巢君屋,双燕令人羡。张公子,时相见。张公一生江海客,文章献纳麒麟殿。文采风流今尚存,看君不合长贫贱。醉中往往爱逃禅,解道澄江静如练。……
这些诗句主要出自李白、杜甫、刘禹锡、薛能、元结诗歌以及汉成帝时童谣“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古歌谣《城上乌》“城上乌,尾毕逋。公为吏,子为徒”、禅宗语录“无门关”:“将谓胡须赤,更有赤须胡”、《战国策·齐策四》、《史记·孟尝君列传》等,可见其学习的广泛性和集句创作上的出奇不意。
张叔甫,《黄庭坚年谱新编》按:“张叔甫,姓名无考。山谷赠诗似仅此一首。”这首集句诗似与王安石《送吴显道南归》在一争高低:
君不见,蔡泽栖迟世看丑,豪气英风亦何有?忽然变轩昂,盛事传不朽。君今幸未成老翁,二十八宿罗心胸,何不上书自荐达?封侯起第一日中。秋月春风等闲度,山中旧宅无人住;宅中青桑叶宛宛,涧水流过田中路。遥知杨柳是门处,万里苍苍烟水暮;我欲寻之不惮远,君又暂来还径去。红亭驿路挂城头,忆君秖欲苦死留,天际张帷列罇俎,君歌声酸辞且苦。人生憔悴生理难,使人听此凋朱颜;劝君更尽一杯酒,明日路长山复山。
不过,有几点值得注意:一是王安石所集诗句全来自唐宋诗人高适、杜甫、李贺、张籍、白居易、戴叔伦、刘威、韩愈、岑参、李白、王维、崔常侍、郭祥正、苏舜钦,而黄庭坚此集句没有宋人诗句,全来自唐及唐以前文献典籍,范围远远地超过了诗歌,不仅有代表唐诗高峰的李杜诗句,而且还有来自民间的古谣、童谣和《战国策》、《史记》的文句,真正做到了“以才学为诗”、“以文为诗”。 二是形式上黄作多用三字句,起到一唱三叹,往返回环的效果。如“张公子,时相见”、“城上乌,尾毕埔”、“出无车,食无鱼”、“脱吾帽,向君笑”、“河之水,去悠悠”,两两相对,平仄互错,有极强的音乐感。还有五言句穿插其中,造成一种错落有致之形式特点;而王作只有开头一个三字句“君不见”,余者皆五七言句。形式上黄作更胜一筹。三是内容上黄作主要铺写了张叔甫的文采风流,贫贱守道,刻画出一介品性高洁之士的形象;而王作《送吴显道南归》,写分别之时,设筵送行,告诫友人要趁年轻,建功立业;分明要刻画的是一个积极入世的儒生形象。后半部分对友人又充满了依依不舍之情。
与此相似的还有其之后所作的《寿圣观道士黄至明开小隐轩,太守徐公为题曰“快轩”,庭坚集句咏之》:
金华牧羊儿,一粒粟中藏世界。使君从南来,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卢鹚杓,鹦鹉杯,一杯一杯复一杯,玉山自倒非人推。……
此诗主要集李太白《古风》、《襄阳歌》、《山中与幽人对酌》、《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鲁郡尧祠送窦明府薄华还西京》、《蜀道难》、《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公无渡河》等句。开头两句紧扣道士黄至明所开的小隐轩,用事典与佛典恰到好处,描写朋友在一起饮酒赋诗的场面,展示小隐轩周围环境之优美。显示了黄庭坚高超的集句能力。因此,洪觉范《冷斋夜话》云:“山谷在星渚,赋道士快轩诗,点笔立就,其略曰:‘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及一杯水,愿得青天化作一张纸。’想见其高韵,气摩云霄也,独立万象之表,笔端三昧,游戏自在。觉范安知此为何人语而遽评品耶?……山谷以集句为百家衣,而此篇专取太白一家,略间以他人数言以成章也。”说明黄庭坚对李白的偏爱和模仿,体现了黄作集句的太白气象。再看《铜官县望五松山(集句)》:
北风无时休,崩浪聒天响。蛟鼍好为祟,此物神俱王。我来五松下,白发三千丈。松门闭青苔,惜哉不得往。今日天气嘉,清绝心有向。子云性嗜酒,况乃气清爽。此人已成灰,怀贤盈梦想。衣食当须几,吾得终疏放。弱女虽非男,出处同世网。搔背牧鸡豚,相见得无恙。
此诗集唐代及以前诗人诗句共20句,主要是陶渊明、李白、杜甫、韩愈等人诗中句,形象地刻画了江上的波涛巨浪,诗人来到五松山下,想象历史上好饮的子云见此情形,一定会神清气爽,尔后自我安慰,发出身世之叹。此集句实际上是写黄庭坚长期处于下僚,有才不得施展的苦闷。看似豪放,却有一股浓郁的不平之气,像滔天巨浪不时拍打心灵之岸。有评论者认为黄庭坚此集句诗,“择取他人的平易之句联缀成篇,切景切情,天衣无缝,如出自一人之手。……写得明白自然,清新可喜,情趣盎然,共一韵,真有巧夺天功之妙。”从集句诗形式的连贯性和情感表达的流畅性上作了恰到好处的评价。
黄庭坚不仅集唐及以前诗句,而且还有首开专集《文选》的集句诗《陈吉老县丞同知命弟游青原谒思禅师予以簿领不得往二公雨久不归戏作百家衣一首二十韵招之》:
天高万物肃,虚寂在川岑。肃此尘外轸,随山上岖嶔。列宿正参差,凝霜露衣襟。惊鸟纵横去,孤猿拥条吟。不睹白日景,惟睹松柏阴。……
这些诗句主要出自张协、范晔、殷仲文、曹植、阮籍、颜延年、陆机、张载、谢灵运、张翰、郭璞、潘岳、无名氏(《古诗十九首》)、谢朓、左思、欧阳建、王僧达、张华、谢瞻、谢惠连、谢混、江淹等人诗歌,正如标题所言,是“陈吉老县丞同知命弟游青原谒思禅师”之后而作,在游戏的同时,抒发了“明月难暗投,聊欲投吾簪”人生不得志的苦闷。同此,《同吉老饮清平戏作集句(即普觉)》也集自《文选》,它们主要来自曹植、谢朓、苏武、刘桢、陶渊明、谢灵运、张协、谢瞻、颜延年、陆机、刘桢、傅长虞、何劭、郭璞、鲍照、沈约、汉乐府诗《长歌行》、《古诗十九首》等诗人诗歌。其中“沉迷簿领书,未尝废丘壑”表明自己虽俗务缠身,但向往山林之志并没有消失;“王度日清夷,镇俗在简约”又表明了诗人的政治理想“清夷”、“简约”;而“人生非金石,亲友多零落。漆园有傲吏,君平独寂寞。所愿从之游,逝者如可作”,又抒发自己因亲友的丧失而孤寂的心情,真是达到了“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心中块垒”的效果。诚如陆游在《杨梦锡集句杜诗序》说:“文章要法,在得古作者之意。意既深远,非用力精到,则不能造也。前辈于左氏传、太史公书、韩文、杜诗,皆熟读暗诵,虽支枕据鞍间,与对卷无异。久之,乃能超然自得。……”
关于黄庭坚的集句诗,学界几乎没有论述。据郑永晓先生《黄庭坚年谱新编》记载,这五首集句诗创作最早的是《戏赠张叔甫集句》,作于神宗熙宁元年(1068),时作者24岁,在叶县尉上。元丰三年(1080),诗人36岁,罢北京教授任,改官知吉州太和县途中作《铜官县望五松山(集句)》、《寿圣观道士黄至明开小隐轩,太守徐公为题曰“快轩”,庭坚集句咏之》二诗。元丰六年(1083),诗人39岁,仍在太和县,作《同吉老饮清平戏作集句》。从作集句的时间来看,此正是王安石47岁到终年之前一年的时间,说明王安石的集句诗创作对黄庭坚的影响。“《西清诗话》乃谓集句自国初有之,未盛也。至石曼卿以文为戏,于后大著……凡若此类,前辈所谓意与言会,言随意遣,不见有牵率排比处,岂不谓佳也哉!”其中省略掉的便是叶大庆列举的多首王安石集句诗,可见王安石集句诗在当时的影响甚广。与王安石同时的沈括也说:“古人诗有‘风定花犹落’之句,以谓无人能对。王荆公以对‘鸟鸣山更幽’。……荆公始为集句诗,多者至百韵,皆集合前人之句,语意对偶,往往亲切过于本诗。后人稍稍有效而为者。”后人,沈括未予说明,应该指的就是当时的效仿者黄庭坚、孔平仲等人。
从黄庭坚集句诗中可见其学习的广泛性。黄庭坚的集句诗所集诗句都来自于唐代及唐以前诗文,不仅有汉魏至唐代的诗歌,还有来自民间的古谣和汉成帝时童谣,而且还有禅宗语录以及《战国策》和《史记》中的文句。所集最多的当属李白22句、杜甫16句,依次再是陆机8句,陶渊明、谢灵运各6句,韩愈、张协各4句,曹植、郭璞、谢瞻、无名氏《古诗十九首》各3句,范晔、殷仲文、阮籍、颜延年、张翰、谢朓、左思、王僧达、谢混、刘桢、刘禹锡各2句,余下1句者有张载、潘岳、欧阳建、张华、谢惠连、江淹、苏武、傅长虞、何劭、鲍照、沈约、吕洞宾、无名氏《罗敷行》、裴说、章云心、高适、杜牧、薛能、元结;不详出处的5句。最值得关注的有两首集句诗专集《文选》,可见黄氏对汉魏诗歌的踵武和学习。
从上述采自民间古谣、童谣、禅宗语录及《战国策》和《史记》中的文句,我们也可窥其“以俗为雅,以故为新”的诗学思想,他认为诗歌应该做到“百战百胜,如孙吴之兵;棘端可以破镞,如甘蝇、飞卫之射,此诗人之奇也”(黄庭坚《再次韵杨明叔序》);而且还要“该通乎儒释老庄之奥,下至于医卜百家之说,莫不尽摘其英华,以发之于诗”(许尹《黄山谷诗集序》);甚至“于经子传记,历代诗文,以至九流百家,稗官野史,靡不诵阅,腹之所贮,手之所集,殆成笋而充栋也”(卫宗武《秋声集·林丹岩编序》);故“搜猎奇书,穿穴异闻,作为古律,自成一家”(刘克庄《江西诗派小序》)。这正是黄庭坚诗学思想的集中实践。
黄庭坚本人为他人集句诗所写序跋表明他对集句诗创作的肯定。《山谷全书正集》卷二十五《跋王慎中胡笳集句》:
盆城王寅慎中,拟半山老人集句《胡笳十八拍》,其会合宛转,道文姬中心事甚妙。慎中文士,孝友清修,年三十八,未尝知女色,荤羶不入口,一粥一饭,三十年奉身如山中头陀,初无玷缺。山中人初不接世事,故其行易持。观慎中诗语所道闺闼中意,不应是铁人石心;然能护持如此,所以为难。
王慎中胡笳集句已佚,我们看不到其原貌。但通过此跋可知,第一,黄庭坚对比他大24岁的王安石的集句非常熟悉,说明王安石的集句在当时影响之大,正如前述,黄氏集句诗似乎有意在与王安石集句争胜。第二,山谷对王安石及王寅胡笳集句的肯定:“会合宛转,道文姫中心事甚妙。”亦如严羽在《沧浪诗话》对王安石集句诗《胡笳十八拍》的极力称赞“浑然天成,绝无痕迹,如蔡文姬肺肝间流出。”第三,道出了王寅的身世经历与创作的不对应关系,说明集句的难能可贵。这是对集句诗创作的进一步嘉许。
黄庭坚的集句词共有3首,另有7首袭用了唐诗成句。其《菩萨蛮》序云:“王荆公新筑草堂于半山,引入功德水作小港,其上垒石作桥。为集句云:‘数间茅屋闲临水,窄衫短帽垂杨里。花是去年红,吹开一夜风。梢梢新月偃,午醉醒来晚。何物最关情,黄鹂三两声。’戏效荆公作。”标明是效荆公而作的集句词,可看出其在集句词创作在进一步效仿王安石。
半烟半雨溪桥畔,渔翁醉著无人唤。疏懒意何长,春风化草香。 江山如有待,此意陶潜解。问我去何之,君行到自知。
王安石于元丰五年营居半山园,此词约作于元丰七年春,诗人时过金陵、扬州赴德州德平镇任。“半烟”句出自郑谷《柳》、“渔翁”句出自韩偓《醉著》、“疏懒”句出自杜甫《西郊》、“春风”句出自杜甫《绝句二首》、“江山”句出自杜甫《后游》、“此意”句出自杜甫《可惜》、“问我”句化用孟郊《怨别》“君问去何之,贱身难自保”、“君行”句化用王维《终南别业》“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之诗意。词的上片刻画一位隐者——“渔翁”的闲适自得与疏懒。隐者漫步在烟雨蒙蒙的溪桥畔,携酒自斟自饮而沉醉其间;享受着“春风花草”的清幽芳香,似身处仙境、超脱凡俗之尘,其意趣与王安石原作妙合无垠。下片则对安石复出、匡时济世寄以殷切厚望。“江山如有待”就暗示此意,“此意陶潜解”则借陶潜比拟荆公,身在山林而心系天下,话语得体适中。结尾两句预言荆公他日必定重返朝堂,表达十分含蓄委婉。全词上片咏隐者着重以胜景烘托,将烟雨溪桥、春风花草等构织成一幅美好宜人的画图,渔翁置身其间,诗情画意、典雅脱俗,有强烈的艺术美感。下片寄厚望既表明本意,又不失雅趣,有进退得体之意而无俗媚阿谀之态,表现了高超的语言技巧。我们再看《南乡子》一词:
黄菊满东篱。与客携壶上翠微。已是有花兼有酒,良期。不用登临恨落晖。 满酌不须辞。莫待无花空折枝。寂寞酒醒人散后,堪悲。节去蜂愁蝶不知。
此词并未标明“集句”,但分别集自杜牧《九日齐山登高》、杜秋娘《金缕衣》、郑谷《十月菊》等诗句,我们称之为部分集句。与苏轼《南乡子》不同的是,苏词除了二字句自创外其余全部采集原句,没有作任何改动。而黄庭坚《南乡子》集句就与苏轼另两首《定风波》、《阮郎归》集句一样,除采集唐诗原句外,还采用了裁截或增改等手法。如起首“黄菊满东篱”一句,就裁减司空图《五十》诗“负他黄菊满东篱”七言句为五言句。又如“已是有花兼有酒”、“寂寞酒醒人散后”二句,皆为增改白居易诗句而成。白居易《寄明州于驸马使君二绝句》之一云:“有花有酒有笙歌,其奈难逢亲故何。”又《偶作》诗云“阑珊花落后,寂寞酒醒时。”山谷这两处的词句,各用了原句中的“有花有酒”和“寂寞酒醒”4字,另外各增添3字。这种手法类似于化用,它已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集句词。此词上片写与朋友相聚,携酒登山畅饮,不觉天色渐晚,景中含情。下片告诫朋友要珍惜眼前的美好时光,“莫待无花空折枝”;结尾落在聚散之后的无限悲伤,情中含景。此词当属婉约词范型,只不过是写朋友之情而已。
黄庭坚《鹧鸪天·重九日集句》(三首其一):
塞雁初来秋影寒。霜林风过叶声干。龙山落帽千年事,我对西风犹整冠。 兰委佩,菊堪餐。人情时事半悲欢。但将酩酊酬佳节,更把茱萸仔细看。
各版本《山谷词》词题已标明是集句,可在上述讨论山谷集句词的文章中却没有提及,是因为我们今天能够查得到此词的只有两成句“但将酩酊酬佳节,更把茱萸仔细看”,其余皆不知所出。马兴荣、祝振玉先生《山谷词校注》云:“此首所集之句,因年代久远,今多不传,谨存待查。”是为谨慎。此词用“龙山落帽”之典,以孟嘉深受征西大将军桓温的器重,而突出自己的怀才不遇和无可奈何,词人只得独自站在西风中,任由西风来熨平整冠,发出“人情时事半悲欢”之慨叹!此词虽是集句,但句与句之间镶嵌得天衣无缝,堪称上乘之作。
罗忼烈《宋词杂体》一文在论及宋代集句词说:“在《全宋词》里,集句词的数量相当多,全用小令。因为集句的来源以唐人五七言近体诗为主,而小令有些是以五七言为主的,句式和字声易于将就。但二、三、四、六言句诗中不常有,平仄也不易于合辙。所以,除《生查子》、《浣溪纱》、《玉楼春》、《菩萨蛮》等少数词调外,若用他调,遇着二、三、四、六言句,就要变动原来诗句,或加以割裂,或稍稍增减,或干脆自作一句来弥缝,方能合律。所以宋人的集句词,有些不是全部‘集’来的;不似清代朱彝尊《蕃锦集》或董元凯的大量集句词,完全是集诗句或词句而成的。宋人集句填词,多不注明句子出处,只有少数例外,不似朱彝尊等每句都注明出处。”所说甚是。黄庭坚所作集句词,以《菩萨蛮》、《南乡子》、《鹧鸪天》等小令词调为主,词句多为五七言,这样便于集用唐诗原句,不需要改动。而苏黄集句词在他们那个时代还没有严格地规范化,在集句词中随意改动增减的情况也是属正常了。
作为北宋中后期的诗文大家苏轼和黄庭坚不应该缺席集句诗坛和词坛。事实上他们对集句诗创作有深刻的见解,尤其是苏轼的《次韵孔毅父,集古人句见赠五首》表明了他的态度:
羨君戏集他(一作古)人诗,指呼市人如使儿。
天边鸿鹄不易得,便令作对随家鸡。
退之惊笑子美泣,问君久假何时归?
世间好句世人共,明月自满千家墀。
紫驼之峰人莫识,杂以鸡豚真可惜!
今君坐致五侯鲭,尽是猩唇与熊白。
路旁拾得半段枪,何必开炉铸矛戟?
用之如何在我耳,入手当令君丧魄。
……
苏轼对集句诗创作是持肯定态度的,但古人对集句诗的创作却有偏见。如宋阮阅撰《诗话总龟》前集卷八云:“荆公始为集句,多至数十韵,往往对偶亲切,盖以其诵古人诗多,或坐中率然而成,始可为贵。其后多有人效之者,但取数部诗,集诸家之善耳。故东坡《次韵孔毅夫集句见赠》云:‘羡君戏集他人诗……’”《后集》卷十二:“少游赠坡诗云:‘节毛零落毡餐雪,辨舌纵横印佩金。’语太不等,子瞻讥集句云:‘天边鸿鹄不易得,便令作对随家鸡’,此诗正类此。”诸如此类,后来学者认为苏轼对集句诗持讥讽态度,如旧题王十朋《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卷一八引次公曰:“集古诗,前古未有,王介甫始盛为之,多者数十韵。盖以诵古人诗多,或坐中率然而成,往往对偶亲切。其后人多有效之者,但取数十部诗,聚诸家之集耳,故公此诗美之,亦微以讥之耳。盖市人不可使之如儿,鸿鹄不可与家鸡为对,犹古人诗句有美恶工拙,其初各有思致,岂可混为一律邪?”宋代以来很多诗话著作也认为苏轼的《次韵孔毅父,集古人句见赠五首》是在讥笑集句诗,今人谢桃坊先生《奇妙的戏笔,艺术的卓识——苏轼〈次韵孔毅父集古人句见赠〉赏析》一文亦是如此之看法。
实际情况到底如何,我们还必须回到文本上来看,上文其一“退之惊笑子美泣,问君久假何时归?世间好句世人共,明月自满千家墀”,其二“路旁拾得半段枪,何必开炉铸矛戟?用之如何在我耳,入手当令君丧魄”,其三“名章俊语纷交衡,无人巧会当时情。前生子美只君是,信手拈得俱天成”,其四“诗人雕刻闲草木,搜抉肝肾神应哭。不如默诵千万首,左抽右取谈笑足”,都是对集句诗创作的肯定。苏轼本人没有创作集句诗,但他的诗中经常会出现一些前人的成句,如《戏答佛印》:“远公沽酒饮陶潜,佛印烧猪待子瞻。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为谁甜。”后两句就用罗隐《蜂》:“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的成句。还有上文所举的集句对。苏轼虽然没有集句诗,但他在五首集句词中集用了大量的唐人诗句,或多或少地可以看出苏轼并没有排斥集句,只是因为苏轼才华横溢,注重于作品的自我创新罢了。
而苏东坡门人黄庭坚就不一样,他一方面主张以学问为诗,提倡“无一字无来处”,所取虽“古人之陈言”,但一经“点铁成金”,“夺胎换骨”,便焕发出勃勃生机。实际上就是改造前人的成句,这与集句密切相关。另一方面,黄庭坚还亲自出马,创作了一些集句诗和集句词。但宋胡仔《渔隐丛话前集》卷三十五:“《冷斋夜话》云:集句诗其法贵速巧,如前辈曰:‘晴湖胜镜碧,衰柳似金黄。’人以为巧,然疲费精力,积日月而后成,不足道也。山谷以集句名曰‘百家衣’。百家衣,今小儿文褓也。”“《后山诗话》云:荆公莫年喜为集句,唐人号为‘四体’,黄鲁直谓正堪一笑尔。”这些记载似乎表明黄庭坚对集句诗的态度是非常瞧不起的,轻视的;而实际从其本人的集句诗词创作又表明他对集句创作的认同。宋袁文撰《瓮牖闲评》卷五“黄太史善集句”条就对黄庭坚集句作了肯定的评价。其曰:
黄太史《西江月》词云:“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此皆韩退之之诗也,太史集之乃天成一联。陈无己以为切对而语益峻,盖其服膺如此。太史又尝谓人云:杜荀鹤诗“举世尽从愁里老”可对韩退之诗“何人肯向死前休”,此一联尤奇绝,虽未成全篇,知太史真能集句。第恨所见者不多耳,然其譬集句为百家衣者,亦其所优为故也。
袁文通过简单的几联诗就看出黄庭坚“真能集句”,甚为一针见血。对黄氏之所以把集句目为“百家衣”也作了概括,以为“亦其所优为故”,到底“所优”什么,也许所集的都是前人优秀的句子,也许所集一联的巧妙超过了原对等等。关于黄山谷所集杜韩一联,宋人王楙《野客丛谈》卷三另有记载:“《高斋诗话》曰,山谷尝云,杜荀鹤诗‘举世尽从愁里老’,正好对韩退之诗‘谁人肯向死前休’。仆考荀鹤诗,元有是对。其诗曰:‘南来北去二三年,年去年来两鬓斑。举世尽从愁里老,谁人肯向死前闲。’退之易‘闲’字为‘休’字耳。退之在前,荀用其语。”不是“退之易‘闲’字为‘休’字耳”,而是“荀鹤易退之‘休’字为‘闲’字耳”。这表明黄庭坚对前代诗文烂熟于心,才会随口出对。
综上,苏黄对集句的态度,有时口头上表示对集句的轻视,不可为。这也就是宋代以来多数诗话著作所持的态度。可骨子里对这种创作方式又是痒痒的,忍不住要动手创作。表面上看是矛盾的,可从行为实质的结果来说,他们是对集句创作又是持赞同的态度。这便是真实的苏黄!
毕竟,苏黄创作的集句诗词总数不过13首,加上部分集句诗,也不过20首,这个数量相对两人诗词创作的总数来说,是微乎其微的。从宋代文化的大背景考察,有如下原因:
首先,作为一代大家,苏黄强调作家创作和学习风格的多样性与差异性。宋代是一个崇文的时代,是一个追求个性自由的时代,也是一个创作上异彩纷呈的时代,苏黄就是那个时代的杰出代表。苏轼虽然有许多追随者,著名的“苏门四学士”、“苏门六君子”,但他门下没有一位作家风格与其相似,这与王安石完全不一样。苏轼在《答张文潜书》中写道:
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实出于王氏。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于好使人同己。自孔子不能使人同,颜渊之仁,子路之勇,不能以相移。而王氏欲以其学同天下。地之美者,同于生物,不同于所生;惟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此则王氏之同也。
苏轼对王安石“患在于好使人同己”的批评就可看出苏轼本人对诗词创作所持的态度,强调的是创作风格的多样性和差异性,反对的是同一性。黄庭坚所持的态度与之一致,他上学诗骚,汉魏散文、民谣、乐府和文人诗,下学杜甫、李白、韩愈、李商隐及本朝的梅尧臣、王安石和苏轼,“荟萃百家句律之长”。可与老杜媲美,“上薄风骚,下该沈、宋,古傍(一作言夺)苏李,气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今人之所独专矣。”(元稹《杜工部墓系铭》)亦如吕本中所赞“极风骚之变,尽比兴之体”(《童蒙诗训》)。黄庭坚重视诗歌创作的多样性,就体制而言,可谓众体兼备,不仅有常见的五七言古体、五七言律绝,而且有四言、六言、骚体、八音歇、集句、建除体、效徐庾漫体、柏梁体等,“究极历代体制之变”。在历代诗人中,黄庭坚涉猎之广博和诗文之独创性少有出其右者。
其次,作为大家,强调诗文的独创性,反对临摹行为。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五载:“客有谓东坡曰:‘章子厚日临《兰亭》一本。’坡笑云,‘工摹临者,非自得。章七终不高尔。’予尝见子厚在三司北轩所写《兰亭》两本,诚如坡公之言。”虽是讨论书法,亦与诗文创作相通。黄昇《花庵词选》云:
秦少游自会稽入京,见东坡,坡曰:“久别当作文甚胜,都下盛唱公‘山抹微云’之词。”秦逊谢。坡遽云:“不意别后,公却学柳七作词。”秦答曰:“某虽无识,亦不至是。先生之言,无乃过乎!”坡云:“‘销魂当此际’,非柳词句法乎?”秦惭服,然已流传,不复可改矣。
以上两则宋人记载,可见苏东坡非常鄙视因袭模拟,认为那是最没有出息的。而集句诗词,恰好承袭的全部是前人或今人的诗词文句。这对一位创造力极强的作家来说,确实是不可多作的游戏。黄庭坚亦对《兰亭序》有所评论:
《兰亭》虽有真行书之宗,然不必一笔一画以为准。譬如周公、孔子不能无小过,过而不害其聪明睿圣,所以为圣人。不善学者即圣人之过处而学之,故蔽于一曲。今世学《兰亭》者,多此也。鲁之闭门者曰:吾将以吾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可以学书矣。(《又跋兰亭》)
黄山谷的看法与苏东坡一样,也是反对一味的临摹,不管好坏,什么都学;没有自己的鉴别,这是不恰当的学习;而应当去其弊而学其优。黄庭坚尝戏为人评书云:“小字莫作痴冻蝇,《乐毅论》胜《遗教经》,大字无过《瘗鹤铭》。……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以右军书数种赠邱十四》)虽然也是评论书法,而所有的文艺创作都是相通的,都应该“自成一家”,形成自己的个性和风格。自小就悠游于经史子集,博览群书的黄庭坚,其舅父李常(字公择)过其家,从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书问庭坚,对答如流。李常奇之。少年时代的黄庭坚就已呈现其超人的才智和极强的创造能力。陈訏曰:“黄山谷诗,语必生造,意必新奇,想力所通,直穷无际,宜与眉山颉颃。”(陈訏《宋十五家诗选·山谷诗选》)刘克庄云:“元祐后,诗人迭起,一种则波澜富而句律疏,一种则锻炼精而性情远,要之不出苏黄二体而已。”苏黄在创作上的争奇斗艳,反映他们各自的创造力,这也就是后来所形成的苏黄诗词风格。
最后,苏黄二人都重视文学的社会功能,经世致用。东坡主张“务令文字华实相副,期于适用”(《与元老侄孙》),反对一味的文字华美,而强调作者要有“充满勃郁而见于外”(《南行前集叙》)的生活。在《凫绎先生诗集叙》中,苏轼写道:
昔吾先君适京师,与卿士大夫游,归以语轼曰:“自今以往,文章其日工,而道将散矣。士慕远而忽近,贵华而贱实,吾已见其兆矣。”以鲁人凫绎先生之诗文十篇示轼曰:“小子识之,后数十年,天下无复为斯文者也。先生之诗文,皆有为而作,精悍确苦,言必中当世之过,凿凿乎如五谷必可以疗饥,断断乎如药石必可以伐病。其游谈以为高,枝词以为观美者,先生无一言焉。”其后二十余年,先君既没;而其言存。
此序体现了苏轼的文学致用思想,“皆有为而作,精悍确苦,言必中当世之过,凿凿乎如五谷必可以疗饥,断断乎如药石必可以伐病”,即要积极地干预生活,对现实社会起到疗饥、治病的作用。同样地,黄庭坚也强调文学的社会作用。他主张为文应有益于世。赞成文章要“规摹远大,必有为而后作。”(《王定国文集序》)其诗曰“文章功用不济世,何异丝窠缀露珠”(《戏呈孔毅父》),“文章不经世,风期南山雾”(《寄晁元忠十首》其十),指出为文要有目的性,文章不能济世就失去了自身的价值。注意文学的社会作用,必然重视诗文的内容和意义。而集句诗词因为有不能更改一字的要求,必须带着镣铐舞蹈,就势必削弱其社会功能。这也是苏黄不常为之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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