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史的构架与叙述方式问题
——“重读《世界文学史》笔谈”主持人语

2014-11-14 09:56邹建军
世界文学评论 2014年4期
关键词:文学史学者作家

邹建军

文学史的构架与叙述方式问题

——“重读《世界文学史》笔谈”主持人语

邹建军

俄罗斯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编撰的八卷《世界文学史》,是有史以来人类规模最为庞大、体系最为完备、构架最为宏伟的世界文学史之一,据说当初共有九卷的编写计划,而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有八卷十六册,只就这八卷而言,已经足以让我们叹为观止,甚至是心驰神往。集百位学者之力、以数十年之功,撰写这部关涉人类有史以来整个世界各民族、各地区、各国家、各语种之文学发展历史的大著,实在是一件功德无量、惠及千秋的大事。中国众多学者与译者,在国家出版基金的支持下,以十年时间而完成其中文本的翻译,并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在中国学术翻译史上也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壮举。虽然难于说绝后,但绝对是空前,所以,在听说了有这样一部大书之后,我立即请人汇出1 500多元进行邮购。它的规模之大是前所未有的,每一卷几乎都分出上、下两册,都在1 000页以上;每一卷、每一编都有长篇导言,对本卷、本编所涉及的问题进行深入全面的讨论;自从人类有史以来,一直到20世纪头二十年的文学,它几乎都有所讨论,有所探讨。这样的学术著作,是值得引起我们广泛讨论的,以便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部书的价值,从中获益。为什么要在《世界文学评论》上开辟《重读“世界文学史”笔谈》专栏,这就是最为直接的原因。

《世界文学史》的学术价值与理论意义,远非这样一篇千字小文所能概括,今天只能从大的方面,做出一点也许并不恰当的评说。择其要者,其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三点。

一是体大虑周。相比中国学者所编写的“世界文学史”而言,这部《世界文学史》所讲述的对象,其范围几乎涉及了人类有史以来的所有国家与民族的文学,不仅有英、德、法、美等大国的文学,也有西欧与东欧许多小国的文学,还包括亚洲、非洲、南美洲、北美洲、大洋洲等以前从来没有受到关注过的国家与地区的文学。从这部书现在的目录来看,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国家与地区的文学,进入了这部世界文学史,真是让我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从而开阔了我们的眼界,拓展了我们的视野,增长了我们的知识。就文学史的信息量而言,不仅我们国内没有任何一部文学史可以与之相比,并且远超现有的“世界文学史”类著作十倍以上。中国学者所编写的多数“世界文学史”之类的教材和著作,不仅是残缺不全的,而且是东拼西凑的,这样的评价基本上成为了中外学界的共识。只有郑克鲁、聂珍钊等少数学者所编写的最新版《外国文学史》,才有所不同而有所超越而已。

二是其立体的文学史构架。这部《世界文学史》的最大特点之一,就是它对于整个世界的文学史的叙述是分区域的,而不是像有的著作只分国家的与民族的。国家的疆界往往是不稳定的,民族与民族之间往往也存在不断的流动与交融,而在整个地球上,以地理因素的不同为基础而构成的不同民族与文化区域,包括不同区域的特点则是相对稳定的。《世界文学史》为什么可以做到对于整个世界文学的全面与科学的叙述,主要就是因为它是以文学区为基本构架而进行文学史叙述的,而不是以国家与民族为基本构架而叙述文学史的,所以它可以科学地处理世界文学史发展中的诸多问题,什么文学的东西问题、文学的南北问题、文学的意识形态问题、文学的语言问题、文学的宗教问题等,而把所有的文学现象纳入一个客观的、立体的文学史叙述框架之下。所以,首先以自然地理与文化地理为基本对象而进行文学区的划分,是这部文学史之所以能够成立的前提,这样的区域文学框架之建立,其实体现出了一种全新的文学史观念。东亚文学区、南亚文学区、东南亚文学区、中亚文学区、西亚文学区等,以及在此之下更小的文学区之设立,如中亚细亚文学区、东北亚文学区等,在此基础上对于整个亚洲文学的叙述就全面而科学了。中国学者讲的东亚文学,其实就只是印度文学与日本文学,相比之下,这样的文学史叙述,就显得过于简略、过于古板而可笑。在中国学者这里,所谓的世界文学史或外国文学史,也就只是世界一部分国家甚至是小部分国家的文学,想如何写就可以如何写,不想写哪个就可以不写哪个,然而这样的“文学史”,与“世界文学史”的本义相称吗,与“世界文学史”的名称相符吗?

三是对于“世界”的理解。中国学者所编写的“世界文学史”,往往不包括中国的文学在内,似乎所谓的“世界”就是指外国,而自己所在的中国不在世界的范围之内,因此,直到今天为止,中国学者所编写的“世界文学史”,似乎没有一部包括了中国文学及其历史发展在内。而在这部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所编撰的《世界文学史》中,则包括了有史以来俄罗斯的文学,从古代俄罗斯文学到当代俄罗斯文学,包括前苏联时期的文学,都在其中。这个国家的疆域无论如何变迁,但它的文学及其历史发展的事实,在这里从来没有缺少过,自然也从来没有被忽略过。更为重要的是,在这部《世界文学史》中,是以对于其文学的叙述开头来叙述整个世界文学史的。这样的安排,虽然体现了一种自我中心主义或大国沙文主义的倾向,然而把自己的文学与历史算在“世界”之内,自然是客观的、公正的,同时也是合理的、科学的。有了以上三个方面的追求,这部世界文学史足以在世界立足,这就是我们之所以看重并重读《世界文学史》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而为什么我们中国学者却做不到这一点呢?在长达一个世纪的时间里,没有人提出并纠正这样的毛病,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与只是读国内的同类文学史教材相比,阅读这部《世界文学史》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首先,可以建立起一种全新的世界文学史观念,让自我的文学史理念与世界上文化与学术发达国家相接轨。中国的同类文学史编写之所以存在致命的缺失,就在于我们的文学史观念是落后的,是支离破碎而残缺不全的。把世界上凡是存在过的所有国家与民族的文学概括其中,按文学区的构成进行文学史的叙述,就可以让我们全面地理解什么是“世界”,什么是“世界文学史”,什么是世界文学史的形态,什么是世界文学史的发展。在中国,许多标明“文学史”的教材并不是真正的文学史,而只是作家作品的介绍而已,没有一点点史的性质,没有体现出自己对于史的认知。这部《世界文学史》却不是这样,它是真正的世界文学发展的历史叙述。其次,它可以扩展我们对世界上各地区、各国家、各民族、各语种文学发展历史的了解,以增加我们与文学史、文学理论相关的知识内容,因为它所叙述的文学史信息是国内同类文学史教材的十倍,甚至百倍以上。我们有的文学史教材只讲世界上少数几个国家,一个国家的少数几个作家,一个作家的某一部作品,并且就事论事,就作品而作品,就作家而作家,如此而已!请问这样的叙述方式,是真正的文学史所当采用的吗?而这部《世界文学史》则是尽可能详细地介绍世界上所有国家的文学,所有国家里所有的作家的文学,一个作家的许多重要作品,这就是中外有关文学史教材的重大区别之所在。正是因此,我们读十部国内学者所编写的同类文学史,也不如读一部这样的《世界文学史》。这样的说法有的人也许不好理解,有的人也许不会认同,然而如果你不理解,如果你不认同,那你不妨亲自试一试、读一读,只要你能够读《世界文学史》中的一部,就会改变自己的固有想法。我们原来所理解的世界文学史,包括了一些什么内容呢?你知道的是哪一些作家与作品呢?你熟悉的是哪一个国家的文学及其发展的历史呢?而这部《世界文件学史》可以改变你现有的一切,让你在文学史方面更加阔大与丰富。再次,可以学到一些真正的文学史叙述方式以及研究文学的方法。这部《世界文学史》重要特点之一,就是理论性与学术性很强,在每一编甚至每一章的前言中,都是阐述编者的学术理念与研究方法;在后面的具体论述中,也能体现一种历史的、联系的、辩证的、科学的文学研究方法,并且是把所有的文学现象都放入历史发展的过程中进行叙述的,因此,这部文学史不是对于作家作品的简单介绍,而是一种文学史理念的体现,一种学术研究方法的实践,所有的内容都是对于作家作品的分析,对于文学史的一种揭示,许多认识都是一种本质性、规律性的认识,绝对不只是一种知识性的介绍,与对于作品的一般体会。文学史的叙述方式不同于一般的学术论文,也不同于介绍知识内容的百科全书,而是以其准确与科学的语言,对文学历史的发展做出概括,对文学构成的形态进行描写,对文学发展的规律进行揭示,实证性、分析性、理论性与科学性都要追求。《世界文学史》正是在这些方面与国内的同类文学史拉开了距离,形成了自己的特点与优势。第四,其本身的缺陷也可以让我们思考更多的问题,从而探讨其产生的原因。《世界文学史》由于多人参与撰写,水平也并不完全一致,所采用的方法也并不完全统一,理论性过强也许不太适合于作为高校教材,还有对于他国文学的认识也会有俄罗斯学者本有的局限性,同时,《世界文学史》的翻译者也不良莠不齐,有一些注解存在一些不准确的地方。作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的中青年学者来阅读与研究这部《世界文学史》,自然会有更大的收获,在阅读了以比较文学方法编写的文学史之后,我们再以比较文学的眼光进行重新审视,自然就会有一些新的思考、新的收获,并且是全方位的、整体性的。俄国学者是如何评价中国古典文学的?特别是在我们已经有了定论的作家作品方面,他们的认识自然会与我们有所不同,就会引起我们的兴趣,甚至引起争论。如果我们故步自封,就会与他们的观点发生冲突;如果我们以开放的心态进行面对,就会促进重新思考。对于其他国家的文学之认识,其实也同样如此。无论如何,《世界文学史》是值得阅读的、分析与研究的,首先是因为它的经典性、体系性与探索性所致。

本期专栏所发表的数篇论文,是在细读其文本的基础上,经过认真的思考才得出来了自己的结论。虽然在形式上,它们可能是一篇一篇的书评,而其实质则是对于所发现问题的阐释,只是有了一个具体的研究对象,而不是像有的人那样天马行空,而独往独来,自说自话。这些论文的作者都素有专攻,知识基础雄厚,经过严格的学术训练,所以对于《世界文学史》的阅读是一种相当专业的细读,对于问题的讨论也是有根有据的,具有相当的学术深度与广度。他们没有就事论事,也没有凭空发挥,而是针对《世界文学史》中的某一册发表自己的看法,这就进入到了一种真正学术研究的层次,而不是一般的学术评论。我相信,这样的笔谈栏目在中国大陆还是第一次的,但不会是最后一次,更不会是唯一的一次。不断地重读这样的学术巨著,对于中国的文学史研究以及整个学术事业的发展,自然会有很大的帮助,甚至是巨大的推动。

编者的水平决定了它的高度与深度,编者的思想决定了它的体系与方法。首先这样的文学史构架就是前所未有的,西方也有许多著名的文学史著作,勃兰兑斯与韦勒克的文学史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两种,然而这部《世界文学史》与他们的著作相比还是有所不同,这就是面对整个世界、面向整个人类、面向整个历史,各地区、各民族、各国家、各语种,世界上凡是产生过文学的地方,它都要涉及并且依照自然时间有所论述,这样的雄心自然是前无古人的。再就文学史的叙述方式而言,这部《世界文学史》是具有开拓性的,那就是客观、公正、平和地叙述文学发展的历史,具体地分析作家与作品的特点与价值,凡是编者感兴趣的方面几乎都有所涉猎,不像在我们同类的文学史中,总是先讲思想特点,后讲艺术特点,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太古板而没有生气,太贫弱而没有见解。《世界文学史》对于日本古代文学、中国古典文学的叙述没有什么偏见,相反我们认为有创造性的见解,与我们的文学史对于同一个作家作品的叙述存在很大的区别。如果它们的内容和叙述方式与我们的教材是一样的,那反而没有任何价值,而不成其为真正的世界文学史了。

总之,《世界文学史》是值得中国学者阅读并研究的重要著作,它的意义也许会相当于对于某一项重大科技成果的引进,或一种西方重要思想体系的介绍。只是就文学史的构架与文学史的叙述方式而言,它给我们的启示就是全方位的与多方面的,值得我们的文学史编写者好好学习、多多借鉴。期待栏目里的数篇论文,能够引起学者们的高度重视,而有更多的人重读这部学术著作并参与进来,就有关问题进行更加广泛而深入地讨论。

(邹建军,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研究英美文学与比较文学。)

猜你喜欢
文学史学者作家
作家的画
作家谈写作
作家现在时·智啊威
当代诗词怎样才能写入文学史
作品选评是写好文学史的前提——谈20世纪诗词写入文学史问题
现代视域中文学史著对《红楼梦》经典化的推进(1900—1949)
程门立雪
大学者
大作家们二十几岁在做什么?
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