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景江
历 练
◆ 顾景江
老胡是个商人。
老胡说自己是清朝红顶徽商胡雪岩的后人,当年为了躲避战乱逃到黑龙江那一枝儿。同行们说他吹牛,还笑他攀高附贵。老胡怎么也说不服人家,急得脸通红,像火鸡脖子。
老胡重商轻“色”,三十大几才结婚。四十挂零,才焐出个秋瓜蛋子——老婆给他生了一个男孩。老胡扒开孩子小腿儿一看,是个带把儿的,眼就湿了。他情急之下忘了斯文,起个乳名叫“壶嘴儿”。虽然老婆有点儿不赞同,可这歪名喊着顺口,一下子就叫开了。
壶嘴儿转眼到了周岁。老胡置备几样物件儿让孩子“抓周”。他想测测壶嘴儿的前程。那几样物件儿是——口红、小铁铲、小汽车,还有一把算盘。四样物件儿一字摆放在炕头上。老胡捧起儿子放在炕梢“起跑线上”,手一指说声:“去!”儿子捯着藕似的小腿儿飞快地爬过去。只见壶嘴儿拿起“算盘”三下两下就给拆了。他左手右手忙乎着往嘴里填算盘珠子,蹭得小脸蛋儿上全是糖稀。老胡喜得哈哈大笑说:“不错!没差种,是棵商苗儿。”老胡老婆在一边撇撇嘴说:“嘁,要是我也去抓算盘珠子,那是让糖葫芦勾的呗!”老胡喝道:“少废话!快去给我张罗一桌儿席,我要邀上几个老哥们儿,乐呵乐呵!儿子这辈子指定在这个‘算’字上有大出息。”
小壶嘴儿吃着糖葫芦,一晃就长到了四岁。老胡想:是时候了。他要早些培养这棵“商苗儿”。老胡的第一课是——“怎样防人”。老胡出门好些日子才回来。他这次回到家一反常态——不急着抱儿子,而是拿着吃食儿高声招幌。壶嘴儿扎撒着小手跑过来,扑向老胡怀中。老胡一闪身,孩子扑个空,重重地摔在炕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老胡还是不急着抱。他换了个方位,继续拿吃食儿诱惑壶嘴儿。壶嘴儿照样跑过来扑向他怀抱。老胡再闪身,孩子又摔了一跤。待老胡第三次诱惑壶嘴儿时,儿子站在炕上只顾瘪嘴哭,不再亲近他了。就在老胡转身招架老婆打来的笤帚疙瘩时,小壶嘴儿趁机夺取食物躲在炕梢儿大口吞嚼。老胡一把抱住老婆说:“别打我!别打我!你快瞧,咱们儿子合格了——他都学会巧取啦!”
壶嘴儿十八岁那年高中毕业了。他没能考上大学,这也在预料之中。壶嘴儿才不稀罕什么狗屁大学呢,他在家独自“畅网”多来劲,那才是他的天空。什么“洪景”,“三国志”,“魂斗罗”给他打得昏天黑地。网上“斗地主”,他得的积分最高,听说还能转手卖钱呢。看到这种场面,老胡很不是心思。他想,考不上大学也罢了,总得有点儿营生干呀!整天在家上网哪是个法儿?老胡一不高兴就容易写在脸上。老胡冲着儿子房门喊:
“壶嘴儿!干啥呢?”
“上网呢!爸。”
“能网住‘鱼’卖钱吗?”
“条件允许,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条件?”
儿子说:“进来谈。”
老胡走近电脑桌儿,就见儿子噼噼啪啪,手起指落,电脑屏幕上飞快地弹出两个大字“本钱”。老胡这个气呀!他思考片刻,从手包儿里摸出两万块钱,扔给儿子说:
“不许出门!再给我‘网’出两万来,妈了个巴子的。”
壶嘴儿看也不看老胡一眼,就说:
“欧啦!”
老胡摔门走了。
两个月过去了,壶嘴儿真就没出门儿。这期间同学来过几次,临走时,壶嘴儿只是送到门口儿。有一天。壶嘴儿很是兴奋地把老胡请到他的卧室说:
“老爸!您交给我的任务,我光荣地完成了。怎么个奖法儿?”说着拿出四万块钱,拍给老胡。老胡看了半天这个一脸诡秘的猢狲说道:
“你小子不会是偷的吧?”
“你不让我出门儿,我去哪儿偷?我倒是想偷家里的,可钥匙在你屁股上挂着呢。”
老胡瞪着眼说:“少跟我犯贫!快说,那钱是哪来的?”这时壶嘴儿才说出真相。原来奥运会期间,壶嘴儿搞起“网上购物”。他在网上征询奥运吉祥品买主,又在网上组织货源。一卖一买全由同学配送。所以,他足不出户净挣两万多元。去掉同学的“干股”还剩两万元。老胡听傻了,一头雾水。缓过神儿来,老胡说:
“四万块钱都归你,以后你就好好给我做生意。”
壶嘴儿首战告捷,就有些得意忘形。他言谈举止有些轻看父亲。老胡盛怒,把儿子骂了一顿:
“这点儿成功算个屁!你有本事独闯。学你老祖宗,‘走州过县,汇通天下’。”
壶嘴儿不服软,硬着嘴说:“走就走!还是那俩字——得有‘本钱’。”
老胡说:“我这回给你十六万,加上那四万,一共二十万元,这就是你的全部启动资金。咱们可汤下面,可屁股裁褯子,你去拼吧!拼不出个人样儿别回来见我。”壶嘴儿背着包儿走了,头也不回。
壶嘴儿揣着农行“金穗卡”到处逛。他不断尝试小额生意。他谈一个黄一个,做一宗赔一宗。不到两个月的工夫,卡上的钱就没了一半儿。壶嘴儿惊出一身冷汗。他明白,如果这样下去,很快就得身无分文滚回老家,遭父亲奚落。自此,他更加谨慎考察市场。后经一位同学的远房亲戚介绍,他认识了一位住在满洲里的俄商,叫达得罗夫斯基。这个人专门经营“克九”沙果,利差很大。在口岸交货,一趟走下来,壶嘴儿能净挣十万元。可是,这批货光底钱就得三十万元。壶嘴儿一摸腰包还缺二十万呢。壶嘴儿掏出手机向老爸求援。他话还没说完,那边就答复了——“有多大钱,干多大事儿。一分不给!”壶嘴儿犯难了。他悻悻地关掉手机,坐在小旅馆发呆,一筹莫展。
两天过去了。老胡打不通儿子电话,他有些后悔。他悔不该把话说得太硬。他想跟儿子说:买卖不好做就先回来吧,老爸不逼你了。可是,老胡连续按重拨键,手机里总是枯燥地重复:“无人接听,稍后再拨。”夜深了,老胡刚要打盹儿,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一条短信:你儿子在我们手里,想让他平安回家,请往下面账号上打款二十万元。否则……老胡没等看完,脑袋嗡的一下。他叫道:“坏啦!儿子遭绑架了。”老胡老婆掀了被子一骨碌爬起来,哭着嚷道:“都怪你!都怪你!儿子要是有个好歹,我非生吃了你不可!”
第二天.老胡哭丧着脸往指定账户上打款二十万元。老胡在家煎熬苦等壶嘴儿的消息。又挨了五天,壶嘴儿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他不光人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带回来四十万元巨款。老胡不解其意。壶嘴儿只好说出了,他苦于没有三十万元现金抓货,求告无门,便演了一场“绑架”闹剧,才赢得了这次商机。他说这实属下策,让二老受惊了。壶嘴儿跪在老胡面前,后脊背上还背一根带刺的苕条。老胡听到这儿一把搂过儿子,亲昵地骂道:“你娘那个腿耶!你可吓死你老子啦!”
自打那次“绑架事件”之后,老胡逢人就说,我老喽。他要退出商界。他真的在家赋闲了。他置办一身行头——宽衫儿,布鞋,长剑,短扇。他每天早、晚,伴着悠扬的健身乐曲,翩翩起舞。一招一式很像那么一回事儿。老胡执意要把家中的积蓄全部交给儿子筹划、打理。壶嘴儿说啥也不肯。壶嘴儿说,有这四十万元足矣。今后,他真的要凭自己的力量在商界干出个名堂来。
壶嘴儿揣上“金穗卡”二次出征。这次他显得信心十足。可是,迎接他的是世界性的“金融风暴”。风暴所到之处,百业凋零。壶嘴儿走遍华北地区大大小小的“农副产品集散地”。他发现,中国享有盛名的大蒜之乡的大蒜大量积压。批发价每市斤仅仅九分钱。他把身上仅有的四十万元钱全部买了大蒜。他租了一个保鲜库房,先把大蒜存起来。壶嘴儿随后在网上大肆宣传我国饮食营养学专家汪国力先生的学说——大蒜切成片,蘸盐吃,既美容又防癌。这一招儿果然灵验。过了一段时间,国内外求购大蒜的电话纷纷打来。大蒜价格,一升再升,每市斤竟然涨到了一元钱。壶嘴儿决定将这一批大蒜全部销往俄罗斯的哈巴罗夫斯克。仅此一份订单他就大赚了四百多万元人民币。
壶嘴儿这次大胜之际并没有狂喜。他果断地拿出二百万元,返补给大蒜之乡的“蒜农”们。他这一惊人之举,顿时引来一片热议——有人说壶嘴儿伟大,有人说壶嘴儿犯傻。对此,壶嘴儿不做任何解释,他装没听见。壶嘴儿心里有数——如果不扶持“蒜农”,明年谁还种蒜?俄罗斯人没有蒜买,你挣谁的钱去?
要说还是老一辈儿商人看得透。他们说,壶嘴儿这招儿棋,走得妙。这孩子不光是精明,还有民族气节哩。这小子在商界一出手,就透着胡雪岩家族的经商遗风 。他们又说,有可能当年老胡没吹牛,说的就是真话。
发稿编辑/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