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莱士·史蒂文斯诗选

2014-11-13 04:12马永波/译
滇池 2014年11期
关键词:歌唱月亮太阳

马永波/译

不是有关事物的思想而是事物本身

冬天刚刚结束,

三月,一种细瘦的呼喊便从外面传来

仿佛他心中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听到了,

一只鸟在呼喊,在黎明或黎明之前,

在早春三月的风中。

太阳六点钟升起,

不再是雪地上破旧的羽饰……

它应该始终在外面。

它不是来自睡眠褪色的纸浆

那漫无边际的口技……

太阳来自外面。

那细瘦的呼喊——是一个唱诗班歌手

它的声音领先于合唱。

那是巨大的太阳的一部分,

被一圈圈的合唱队环绕,

依然很遥远。仿佛

一种新的有关真实的知识。

银耕童

一个黑影在黑色的田野里舞蹈。

它从地上的一丛灌木中,抓起一张床单,

仿佛那是洗衣妇晚上铺在那里的。

它把床单裹在身上,直到黑影变成银色。

它舞下一条垄沟,在熹微中,

在一张发疯的犁后,跟随着绿色的犁刀。

银色有多么快地消失在尘土中!

黑影有多么快地滑出皱巴巴的床单!

床单有多么轻地落向地面!

六幅有意味的风景

1

一个老人坐在

一棵松树的阴影里

在中国。

他看见飞燕草,

蓝的和白的,

在树影的边缘,

在风中移动。

他的胡须在风中移动。

松树在风中移动。

于是水

从杂草上流过。

2

夜是女人

手臂的颜色:

夜,女性的夜,

模糊,

芳香而柔软,

隐藏着自己。

一座池塘闪烁,

像一个手镯

在舞蹈中晃动。

3

我用一棵高树

测自己的身高。

我发现我要高得多,

因为我的眼睛,

正好够到了太阳;

我的耳朵

也够到了海滨。

不过,我不喜欢

蚂蚁从我的阴影中

爬进爬出的方式。

4

当我的梦接近月亮,

它袍子的白色皱褶

充满了黄色的光。

它的脚底板

变红了。

它的发间充满了

某种蓝色的晶体,

来自不远的

群星。

5

并非所有灯柱的刻刀,

并非所有长街的凿子,

并非所有圆顶和高塔的

棰棒

能够雕刻出

一颗星星所能刻出的东西,

穿过葡萄叶子闪烁。

6

理性主义者,戴着方帽,

在方形房间里,思考,

看着地板,

看着天花板。

他们把自己局限在

直角三角形里。

如果他们试试菱形,

圆锥,波浪线,椭圆形——

例如,半月的椭圆形——

理性主义者就会戴宽边帽。

一座纪念碑的碑文

对于被音乐唤醒的

这些想象的生命,

号角、长笛、战鼓、

小提琴、大管、铙钹的造物——

缅甸闪耀的裸身搬运工

都因被看见而变脏;

岛屿哲学家们在泉水旁

以漫长的思考消磨时光;

大腹便便的食人魔在阳光下盘绕起来,

结结巴巴地说梦……

天堂之门的蠕虫们

从坟墓里,我们带来了巴德鲁巴杜尔,

她在我们的肚子里,我们是她的战车。

这里是一只眼睛。而这里,一个接一个,

是那一只眼睛的睫毛和它白色的眼睑。

这是那眼睑下垂的脸颊,

而这里,手指挨着手指,是一只手,

那脸颊的全部精华。这是那双唇,

一捆的躯体和脚。

……

我们从坟墓里带来了巴德鲁巴杜尔。

在卡罗莱纳

卡罗莱纳的丁香枯萎了。

已经有蝴蝶在小屋上拍翅。

已经有新生儿在母亲的声音中

译解爱情。

永恒的母亲,

你那薰衣草乳头怎么

仅此一次流出了蜜汁?

松树让我的身体变得甜蜜。

白色的鸢尾花让我变得美丽。

粗俗的逸闻

每当雄鹿哗啦哗啦

越过俄克拉荷马

一只火猫就在路上竖起毛发。

无论它们去哪儿

都哗啦哗啦,

直到它们突然

以一条敏捷的弧线

向右转,

因为火焰猫。

或者直到它们突然

以一条敏捷的弧线

向左转,

因为火焰猫。

雄鹿们哗啦哗啦。

火焰猫继续跳跃,

跳向右,跳向左,endprint

并且

在路上竖起毛发。

后来,火焰猫闭上明亮的双眼

睡着了。

微不足道的裸体

开始一次春天的航行

不是在一只古老的贝壳上,

她开始朝向大海的航行。

而是在最初发现的水草上

伴随着闪光疾驰,

无声无息,像又一头波浪。

她同样心怀不满

会给她的臂膀披上紫色,

厌倦了咸涩的港口,

渴望海水和大海

崇高内心的激荡。

风使她加速,

风吹着她的双手

和湿漉漉的后背。

所到之处,她抚摸云朵

在大海上反复地纵横穿梭。

可这不过是贫乏的游戏

在奔驰和水光闪烁之中,

就像她脚踝边泛起的泡沫——

而不是那金黄的裸体

在未来的某一天

降临,如同碧海壮丽的中心,

在一种更为紧张的沉静中,

作为命运的仆人,

不息地,以她不可复得的方式,

穿过亘古常新的激流。

来自西瓜棚的圣歌

你这居住在黑暗小屋的人,

对于你来说,西瓜总是紫色的,

你的园子是风和月亮

关于那两个梦,夜与昼,

怎样的情人,怎样的梦者,才会选择

那因睡眠而模糊难辨的一个?

这是你门前的车前草

这是最好的红羽毛的雄鸡

总是先于钟表啼鸣。

一个女子会来,叶绿色的女子,

她的到来会带来陶醉

超过了睡眠的狂欢。

是的,黑鸟展开它的尾巴,

以便太阳能够撒上斑点,

当它嘎嘎地发出致敬之声。

你这居住在黑暗小屋的人,

起身吧,既然起身并不意味着苏醒,

致敬吧,大声致敬,大声欢呼。

塔拉普萨的星星

星星之间的线条笔直而迅捷。

夜晚不是它们哭喊的摇篮,

哭喊者们,波动着深海的乐句。

线条太过黑暗太过锐利。

思想于是获得了单纯性。

没有月亮,在惟一的,镀银的叶片上。

身体不是要被看见的身体

而是一只在深究自己黑色眼睑的眼睛。

让这一切成为你的乐趣吧,秘密的猎手,

在海岸线跋涉,它潮湿而不断融合着,

攀登着陆地线,它漫长而松弛,了无生气。

这些线条迅捷并且不分叉地坠落。

无论是甜瓜花、露水,还是网

都与这些不同。但你自身与之相似:

一捆灿烂的箭笔直飞行,

飞行且为了自己的快乐而径直坠落

它们那锋刃闪亮且冰冷的快乐;

或者,如果不是箭,便是那最敏捷的运动,

将收复年轻的赤裸

以及午夜丧失的热烈。

这个三月的太阳

这朝阳太过明亮

让我意识到我已变得多么黑暗,

它重新照亮那在最广阔的蓝色中

常常变成金色的万物,成为故我

精神转变的一部分。

同样,那从冬天的空气中归来的,

像一个幻觉逐渐眩花

一个人的眼角。我们的本质,

寒冷是我们的本质而冬天的空气

带来狮群降临的声音。

哦!拉比,拉比,保护我的灵魂

以及这真正的黑暗本性的专家。

月亮的释义

月亮是痛苦与怜悯的母亲。

在更加疲倦的十一月的尽头,

当她古老的光线沿着树枝移动,

无力地,缓慢地,依赖着它们;

当耶稣的身体悬挂在一片苍白之中,

近乎于人,而玛丽的身影,

染上白霜,瑟缩在腐烂的

落叶构成的庇护所里;

当越过房屋,一个黄金的幻象

带回上一个季节的和平

将宁静的梦带给黑暗中的沉睡者——

月亮是痛苦与怜悯的母亲。

对单调的解剖

I

如果我们来自大地,它就是一片

把我们作为万物的一部分来承受的大地

它繁殖我们,它变得不那么贞洁了。

我们的本性就是她的本性。它由此而来,

既然我们凭自己的本性变老,大地

也同样如此。我们与母亲的死亡平行。

她走向秋天的富足,超过了

为我们哭求的风,也比夏末

刺入我们灵魂中的严霜更为寒冷,

而在我们荒凉的天空之上

她看见一个不会弯曲的更加荒凉的天空。

II

肉身在阳光中赤裸地前行

而太阳,出于温柔或悲伤

给出安慰,以至有其他的肉身出现,

与我们的幻想和发明相匹配,

且敏于以多方面的运动、触摸和声响

使我们的肉身贪婪地渴求

更精细,更不可改变的琴弦。

诚心所愿。可是肉身上当了

它在其中行走的空间和光,

正从那致命的更加荒凉的天空坠落,endprint

而这就是精神所看见并为之悲痛的一切。

秋的副歌

傍晚的尖叫和飞掠消失了

白头翁消失了,太阳的悲哀,

太阳的悲哀,也消失了……月亮和月亮,

关于夜莺的词语的黄色月亮

在无节拍的节拍中,不是为我准备的鸟

而是一只鸟的名字和一支无名曲的名字

我从未——也永远不会听见。然而

在一切均已消失的静止之下,静止地

有什么东西驻留着,安坐着,

某种残存的尖叫和飞掠,

反复刮擦着夜莺的这些遁词

尽管我从未——也永远不会听见那只鸟。

而静止就是关键,就是全部,

静止就是那孤寂之声的全部关键。

勇士

太阳,那勇士,

穿过那些等待的树枝而来,

那勇士。

碧绿阴郁的眼睛

以青草的暗淡形式

逃逸了。

明星们,

苍白的头盔和大钉般的马刺

逃逸了。

我对床的恐惧,

对生的恐惧和死的恐惧

逃逸了。

那勇士从下面

出现,不假思索地迈进,

那勇士。

基韦斯特的秩序观

她的歌唱超越了大海的天赋。

水永远不会塑造出大脑或声音,

像一个全然是身体的身体,摆动着

它的空袖;而它模仿的运动

发出不断的叫喊,引发不断的叫喊,

那不是我们的,尽管我们能够理解,

它是非人的叫喊,属于名副其实的海洋。

海不是面具。她更不是。

歌声和水不是混杂的声音

尽管她所唱的就是她听到的,

尽管她的歌词清晰可辨。

也许在她全部的词句中

有水的碾磨和风的喘息;

但是我们听到的是她,而不是海。

她就是自己歌曲的作者。

蒙着头巾,姿态悲惨的海

不过是她前来歌唱的场所。

这是谁的精魂?我们问,因为我们知道

那就是我们一直寻找的精魂,并且知道

当她歌唱时我们应当经常这么发问。

如果那只是大海的黑暗之声

升起,被滚滚波涛染上色彩;

如果那只是天和云,被水囚禁的

珊瑚礁的遥远之声,

无论多么清晰,它都是空气,

低沉回荡的言辞,是夏季之声

在一个没有尽头的夏季不断重复

独自回响。可它不仅如此,

甚至多过她的声音,我们的声音

在水和风无意义的投入之中,

戏剧性的远方,青铜的阴影堆积在

高高的地平线上,天和海

显出山岳般的气氛。

正是她的声音

使天空的消逝变得最为清晰。

她测量时辰的孤独。

她是世界惟一的创造者

她在里面歌唱。当她歌唱,大海,

无论拥有怎样的自我,都变成

她的歌唱本身,因为她是创造者。而我们,

目睹她在那里独自游荡,

知道从来没有为她准备的世界

除了她歌唱的世界,和歌声创造的世界。

罗曼·费南德兹,告诉我,如果你知道,

为什么,当歌声休止,我们

便返回城里,告诉我,为什么

那些停泊的渔舟的灯火,

当黑夜降临,倾斜在空中,

掌管了夜,分割了大海,

划定纹章灿烂的区域和火红的标杆,

安排,加深,迷惑着夜晚。

哦!苍白的罗曼,为秩序而发出神圣的愤怒,

创造者为安排大海之词,星光黯淡,

芳香的门户之词而发出的愤怒,

以更为可怕的划分,更为敏锐的声响

为我们自己和我们的起源安排词句。

马永波,1964年生,文艺学博士后,英美后现代主义诗歌的主要翻译家和研究者。出版著作《1940年后的美国诗歌》《1970年后的美国诗歌》《1950年后的美国诗歌》《英国当代诗选》《约翰·阿什贝利诗选》《以两种速度播放的夏天》《九叶诗派与西方现代主义》《荒凉的白纸》《树篱上的雪》等60余部。现任教于南京理工大学诗学研究中心,学术方向:中西现代诗学、后现代文艺思潮、生态批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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