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令峻
牛子是抗日战争的第四年农历五月初二参加的八路军。这年是1941年, 是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日子, 牛子15岁。
这天上午,牛子正在南山上放牛。小牛啃着石堰边的桃子叶、榆叶,边吃边哞哞地叫着。 “叭!”突然村中传来了枪声。接着,又是“叭叭”几声。接着男人的狂吼,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尖叫,有两个地方还冒起了青烟。
牛子觉得不妙,叫了声:“快走!”领着牛犊就往山下跑。
日本鬼子的一个小队十几个鬼子兵,带了20多个治安兵出来巡逻,寻找八路军。一路上连个八路的影子也没找到,就到牛家村里来搜,搜了几户没搜到,就要抓青壮年劳力去修据点挖壕沟,还抢粮、抓鸡。有几户的青壮年拿起木棍和镢头反抗,打死了一个鬼子。鬼子就开枪杀人,用刺刀捅人,还放火点着了房子。
牛子领着牛犊,一口气跑进了村子。刚到井台那里,一个日本兵发现了他,转身就追。牛子扭回头,跑进了另一条胡同。但鬼子又追了上来,还冲他和小牛举起了枪。牛子领牛犊急忙躲到了一道半人高的石墙边,拍拍牛犊的背:“趴下!快趴下!”牛犊挺听话地趴下了。
“叭——”一颗子弹从头上飞了过去。
牛子悄悄探出头,见鬼子没追过来,拍拍牛犊:“伙计,快走!”
刚跑到自家门口,门就开了,娘说:“儿啊!快进来!”
牛子进了院,娘忙把门闩上,又用根木棍顶上。
娘刚要让牛子进屋躲躲,却听西邻院里一阵吵嚷哭叫声。牛子让小牛进了牛棚,不顾娘的劝阻,爬上墙头一看,院中地上躺着满头满胸是血的柱子哥,有两个日本兵把柱子嫂按在地上,正撕剥她的衣服。柱子嫂无助地挣扎着,又骂又叫。
牛子没加多想,搬起一块石头,冲一个鬼子就砸了下去。“咚!”石头正砸在那个鬼子的背上,鬼子叫了一声,倒了下去。牛子又搬起一块石头砸了下去。另一个鬼子看见了牛子,抓起地上的三八大枪,拉推了一下枪栓,冲牛子瞄准。牛子刚一低头,“叭!”一颗子弹从头上飞了过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枪声。接着,又是一阵激烈地枪声。只听一个男人惊慌地叫道:“八路来了!”
八路军的一个排路过村外,听到了村中的枪声,看到了村中冒起的青烟。排长大喊了一声:“快!”就带人冲进了村子。
这是八路军正规部队老六团九连的三排,有30 多人,战斗力很强。战士们如猛虎下山,打死了5个鬼子、12个治安兵,俘虏了6个治安兵。其他的敌兵不敢恋战,撒丫子逃跑了。
乡亲们对八路军千恩万谢。
牛子看着排好队伍,准备出发的八路军战士,对娘说:“娘,俺要当八路去!”
八路军排长姓雷,是个大个子。他看看牛子,说:“兄弟,你太小了。再过两年吧!”又问,“你兄弟几个?”
牛子说:“就我一个。”
雷排长说:“一个就更不行了。”
这天傍晚,牛子悄悄地跟着这队八路军走了。临走,没跟娘说。
他只搂住牛犊,悄悄对它说:“伙计,俺当八路去了!你在家,好好听咱娘的话!”
牛犊懂事似的用头拱拱牛子的胸膛。
他找到了这支队伍,跟在后面。一个姓孟的班长几次劝他回去,他就是不回去。孟班长个子不高,圆脸,长得挺结实,眯着细眼,挺忠厚老实的样子。
牛子跟着队伍,一直来到了连队的驻地。
连长姓孙,个头不高,二十八九岁,人很精干。他问:“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庄里的乡亲们都叫俺牛子。俺大名叫牛学好。”
孙连长看了看牛子,稍犹豫了一下,说:“既然你愿意当兵,就跟我们走吧!不过,干八路得吃苦。”
牛子点点头。心想,吃苦我可不怕!我从小吃的苦多了。
牛子分到了孟班长的十班。本以为当了八路就发一支枪的,不料却发给了一支军号。
牛子说:“俺要枪,不要号!”
孟班长说:“你这么小,还扛不了枪呢!再说,这军号,重要着呢!连长的命令,就靠它传达下去,全连都听它的号令。全营全团行动,部队也都听号声。”又说,“这是连长的决定,他让你当司号员,学吹军号。”
通讯员小侯说:“牛子你了不起呀,你这个司号员比司令员只差一个字呢。”
牛子听了,觉得这军号是挺重要,可又想,吹号总不如拿枪打鬼子过瘾。就说:“我还是想拿枪。”
孟班长的脸板起来了:“牛子,这是命令,你必须服从!你现在是八路军战士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第一条,你知道是什么不?”
“知不道。”当地人都把不知道叫知不道。牛子刚当兵,八路的一切规矩都还不知道。
“一切行动听指挥。知道了吧?”
“知道了!”
“你如果不听指挥,那你就回家当你的老百姓去!”
学号不在九连,要去深山里团部的司号班。司号班离九连驻地有30多公里。牛子走了一天山路才走到。班长姓金,30岁左右。脸上很少有笑,对战士们要求很严格。班里已有7个小战士,都是来学号的。大的16岁,最小的只有13岁。看班长吹号好像挺容易的,但自己放在嘴上一吹,才知很不简单。开始根本吹不响,吹了三天,才好不容易吹响,却像放屁一样,噗噗噗噗,根本吹不出长音来。
早上4点天还没亮就要起床练号。每个人都不准撒尿,必须憋着一泡尿练。过了几天,才知道,这练号,还必须选十三四岁的男孩子,也就是童子。8个小战士站成一排,双腿叉开30公分,左手掐腰,右臂抬起与肩平行,右手握住号筒中部。吹时不能鼓腮帮子,要收缩两腮,从丹田往上吸气。先练长音,憋住一口气,能吹多长时间吹多长时间。吹上一阵子,号的喇叭边就开始往下滴水,一滴、一滴。吹上一两个小时,地上就湿了一大片。奇怪的是,尿竟也不憋得慌了。好像那尿都从号嘴子吹出去了。一直练到7 点,才准备吃早饭。
金班长分派战士小郭带牛子。小郭16岁,长得白白净净,像个小姑娘似的,平时话不多。他已当了一年兵,从连队里抽上来当营部的司号员,比牛子早到司号班两个月,各种号谱都已经学会,吹得比较好了。
小郭教起牛子来,很热心,很和气。不仅教他吹号,有空还讲“老六团”打的一个个胜仗,讲团长、营长还有孙连长出生入死的英雄事迹
练得能吹长音了,气也比较足了,再练音阶。军号只有5个音阶,即1、2、3、4、5。吹音阶不像吹小号用手指按动号键掌握,全凭号手用自己吹的气流来控制。音阶练得差不多了,再练起床号、出操号、收操号、平时集合号、紧急集合号、吃饭号、学习号、学习结束号、晚点名号、熄灯号。还有叫连长号,叫指导员号,叫一排长号,叫二排长号,叫三排长号,与营部联络号,与团部联络号。号谱也没写在纸上,金班长不识字,全凭口授。小战士们则全靠耳听心记。练了两个多月,牛子就把这些号谱全学会了。
金班长教他们背号谱,冲锋号:
|5 3 1|5 5 55|5— —|
|5 3 1|5 5 55|5— —|
牛子觉得这个号谱最来劲儿,练得也特别用心。
吹的时候,好像看见了战友们在军号声中,手持长枪,高喊着“冲啊!杀啊!”排山倒海般地朝着敌人的阵地冲去。
牛子很快就喜欢上了这支军号。每天,他都用一块旧布把号擦得干干净净。晚上临睡之前,把号嘴子拔下来,冲洗干净,用一块布包好放进口袋里。
又练了一个月,金班长满意地点点头,说他比别的战士下功夫,学得快,让他回九连去了。
十班的班长是孟班长,小何说他是全营的神枪手。
战友们很快就熟悉了。通讯员小侯,17岁,长得瘦瘦的,跑得很快,人很机灵,大家都叫他小猴。卫生员小李,18岁,白生生胖乎乎的,说话有点儿口吃。还有副班长、轻机枪手大壮,个子又高又壮,扛着一挺歪把子机枪行军,大步如飞。他的助手小何,19岁,已当了两年兵。小何很直爽,说话不大客气,常和战友们发生争吵。牛子刚来,小何就给起外号,叫他牛学坏、牛学孬、牛吃草、牛犊子,还叫他牛魔王。牛子有点儿不大乐意。又想,战友嘛,开玩笑,也没大在乎。
一个月之后,九连配合县大队在夹山峪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
根据据点内关系的情报,鬼子的一个小队和治安团的一个排要到夹山庄去搜捕区中队的伤员,九连和县大队埋伏在了夹山峪两边的山坡上。第一次参加战斗,见敌人进了谷口,牛子很紧张,握军号的手上全是汗,还老想尿尿。等敌人全进了伏击圈,孙连长一声令下:“吹冲锋号!”
因太紧张,第一下竟没吹响。
孙连长把眼一瞪:“怎么回事儿?”
孟班长在一旁说:“别紧张!再吹!”
牛子满头满脸是汗,憋足了气,用力一吹,号声响了。官兵们高喊着:“冲啊!杀啊!”从山梁上一跃而起,冲下坡去。
这一仗,打死了6个鬼子、20多个治安兵,还俘虏了30多个治安兵。孟班长打死了1个鬼子、2个治安兵。
牛子看着沟底里躺着的那些死尸,头皮一阵阵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班务会上,孟班长表扬了牛子:“牛子第一次参加战斗,表现得不错。号吹得挺响,挺鼓舞斗志。”
牛子乐得咧开了嘴,露出了一颗小虎牙。
小何却说:“牛子让鬼子吓得尿裤子了!第一声就没吹响!”他站起来,手握成拳,做个吹号状,双腿一个劲儿地打哆嗦。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牛子脸又红又黑,恨不得冲过去揍小何一拳。
小何还提了个意见:“牛子还有个人英雄主义,站的地方太显眼。”
牛子白了小何一眼, “啥叫个人英雄主义?”
副班长大壮出来打圆场:“哎,牛子,以后吹号要注意隐蔽!打起仗来,敌人专门打司号员!”
牛子又斜了小何一眼。想,还是副班长说话中听。
有一次打仗,牛子领教了敌人的厉害。他吹响了冲锋号之后,敌人的机枪就一个劲儿地往他这边打。他一翻身打了个滚儿,仰面朝天,斜躺在一个土坡上,把军号“嘟嘟嘟嘟”吹了个震天响。
虽说号吹得不错,但牛子还是想扛一支枪,最好是一支王八盒子,那枪不太沉,自己背着挺合适。再亲手打死几个鬼子,就更棒了。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牛子参加了20多次战斗,已经是挺有经验的老战士了。
1942年的5月3日,农历四月初八。孙连长要雷排长派几个战士护送团卫生队的一位女军医去二营驻防的田村。那里有七八个伤病员需要救治。雷排长让孟班长带三个战士去。
战士们一听外出执行任务,又是护送女军医,一个个把手举得老高:“班长!班长!我!我!”
孟班长先点了大壮。大壮身高力大,好给女军医背药箱。又点了小何。小何几次给二营送过信,熟悉这条路。本来,他想叫卫生员小李去的,但小李到二排巡诊去了。就点了牛子,牛子聪明机灵,孟班长很喜欢他。因为连里这几天没准备打仗,一时用不着司号员,而且他们当晚就回来。
女军医三十五六岁,个不高,脸儿白白的,留着短发。说话细声细气。大壮背着她的药箱,小何背着她的背包,牛子背着一个装了夹板等器械的袋子。牛子还特别注意把拴军号的绳子扣又系了系,把号右肩斜背上。五个人乘着夜色上路了。
去的时候挺顺利,20多里的山路,没多久就到了。二营长很是感激,还给了孟班长十几个白面馒头。
四个兵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往回返。
他们上了一座山,走了一段路,突然碰上了几个人。对方拿手电一照,喝问道:“什么的干活?”
战士们一听,就知碰上了敌人,而且是鬼子。孟班长急忙低声命令:“别理他!快走!”
话音未落,对方“叭!叭!”就开了枪。
小何仗着路熟,领着孟班长他们一溜小跑,钻进了一片柏树林子。敌人好像也有当地人带路,很快就追了上来。而且边追边打枪。
孟班长和三个战士又弯着腰跑了一段路,爬上了一道山梁。但身后的敌人却像狼狗闻到了味儿似的,又追了上来。四个战士来到了一个黑黝黝的山崖边,跟在最后边的牛子一脚踩空,跌了下去。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牛子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他这才看清自己躺在一个石凹里。往上看,是一道高高的悬崖,足有十几米高。崖壁上长满了茂密的杂树。有几只山鸽子从崖洞里飞了出来,在空中盘旋。
从这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不摔断腿也得摔折腰。牛子试探着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腿和胳膊,都没有大碍。只是右手掌擦破了皮,右胳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站了起来,跳了跳,又走了几步,没事儿,俺牛子命大!右边脸上挺疼,还肿了,可能是让树枝划破了,裤子也挂破了几个口子。
他下意识地去摸腰间,坏了!军号呢?军号怎么没有了?牛子顿时急了。是不是从悬崖上掉下来时,挂到树上了?他往崖壁上看了好几遍,没有。又弯下腰在沟底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连石头缝都找了,就是没找到。
唉,这可坏了!丢了军号,比丢了命还严重呢!不行,一定得找到军号。找不到军号,回去怎么跟部队交代呀!
他摸了摸口袋,号嘴子还在。又在那一带找了好几遍,还是没有军号的影子。
这时,牛子听到了有说话的声音。他忙跳到一块大石头后边,趴在了草丛里。说话声渐渐地近了,是几个治安兵巡逻的。牛子看到这沟底,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到山外边。
牛子看了看自己掉下来的地方,崖壁上方有一棵伸出来的马尾松,下边有一块挺大的石头。他拿了块尖石头,在大石头上画了个五角星,做个记号将来回来找军号。他转身顺着沟底,边观察边朝外边走去。
出了谷口时,远远地看见了山下边有个村子。牛子突然觉得这个地方好像来过。再仔细看看,啊,这不是枣树沟吗?这是朱大爷的村子。春节前,九连在枣树沟住了一个多月,连部就设在朱大爷家。
朱大爷忙里忙外,给八路军筹集粮食、鞋子,还给侦察班带路去侦察敌情。朱大爷笑呵呵地说,我跟朱总司令是一家呢。他女儿枣花每天忙着烧水、做饭,给连长和战士们洗衣裳。战士们的衣服里长了好多“革命虫(虱子)”。枣花都是用开水烫衣服,把虫子烫死,洗干净的衣服,穿在身上可舒服了。枣花长得真好看,乌黑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条长长的独辫儿,辫梢上扎着红头绳。瓜子脸,尖下巴儿,一双黑黑的眼睛,又大又亮。她叫他“牛子哥”。牛子就想,自己要有这么个妹妹,在家陪娘,那该多好啊!
唔,要是溜到村子里去,就好办了,村里的老百姓肯定会掩护自己的。
这时,山路上出现了4个穿黄军装拿长枪的人,朝这边搜索过来。牛子忙躲进了树丛里。牛子想:看来,昨晚我们从这里过,惊动了敌人。敌人以为我们还在这一带活动,进行拉网式搜查。这样冒失进村不行。
自己穿的八路军装,还是先躲一躲,天黑以后,找个老百姓,换一身衣裳,再去找部队。
牛子实在太饿了,就拔了几棵嫩苦菜放在嘴里嚼着。这个季节,麦田里的麦子才刚半尺多高,庄稼地里,什么能吃的东西都没有。敌人走过去了。牛子发现不远处的路边有个小石屋,就溜过去,从屋门口往里一瞅,里边一边站了一个泥塑的小鬼,挺着个大肚子,瞪着大眼,龇牙咧嘴的。牛子认出来了,这是土地爷爷庙。
牛子一闪身,溜了进去,看看香案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些烧过的香灰、香头。哎哟,这土地爷爷真穷!
山路上不时地有穿军装的人走来走去。还有鬼子的汽车、骑兵跑过。
这帮子混蛋,怎么还不滚啊!
太阳正晌了,远处路上的敌人也少了。这时,只听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男人哼着的小调:“妮儿妮儿快快长,长大了跟官长,穿皮鞋披大氅……”
牛子一看,一个瘦瘦的高个子治安兵,肩上斜背了一支长枪,枪上还挂了个小花布包袱,歪歪斜斜地走了过来。
牛子等他走过两三步,突然跳了出去,跑到了他身后,用干树枝顶住了他的后腰,低声道:“不准动!我是八路军!把枪扔地下!”
瘦麻秆儿治安兵吓得叫了声:“哎哟娘哎!”竟把枪一扔,双膝跪在了地上,连说:“八路爷爷饶命!饶命!我是给抓来的!”
牛子急忙拿起那支枪,迅速一拉枪栓,把子弹推上膛,对准瘦麻秆儿:“不准叫!”
“啊八路爷爷……饶命!我家里还有80岁的老娘啊!八路爷爷……”瘦麻秆儿这才抬起头来,见牛子是个半大孩子,到不了爷爷辈,又连连求饶,“八路兄弟,兄弟,饶命啊!我是为了吃饭养家,才干了治安军啊!”
“哼,看你这个熊样,还当兵呢!走!上庙里去!”
进了土地庙,牛子用枪指着他,命令道:“脱下衣服来!快点儿!”
瘦麻秆儿脱光了衣服,抱着膀子蹲在了地下。牛子让他用绑腿绑住自己的一双脚,系上个死疙瘩。牛子又上去,用绑腿反绑了他的手腕。
“哎,有吃的没有?”
“没,没有!”
牛子解开瘦麻秆儿的小花布包袱,里边只有两件旧衣服。
“真一个穷光蛋!”
牛子说:“我要是堵上你的嘴,你就得死在这里了。给你留一条活路,我走一个小时之后,你再叫!”
“是是是是!”
牛子换上治安军装,不舍得扔掉自己的军装,就用小花布包袱包了起来,拎在手里。这时,他的手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号嘴子!如果让敌人抓住,这号嘴子就会落到敌人手里。他又解开小包袱,从军装口袋里取出了号嘴子,用布包好,放在了土地爷爷身后,再用一块石头盖住。
牛子很得意,自己不但抓了个俘虏,还缴获了一支大枪。
穿了一身治安服的牛子,从小庙里拎着那支长枪走了出来。
不远处巡逻的敌人,没注意他。
上哪儿去呢?去枣树沟是不行,到北边去看看。那边好像没有敌人。
牛子上了公路,有一辆鬼子的汽车开过去,车上的鬼子也没怀疑他。有一个鬼子还哇哇地叫着,跟他打招呼。
4个鬼子骑着大洋马迎面跑过来,也没有怀疑牛子。
牛子肚子实在是太饿了。前边的山路边有两间低矮的石头房,旁边靠山的崖头上还长着一棵高高大大的核桃树。牛子走过去,门口坐了一个老汉和一个老太婆。一见来了个当兵的,老汉吓得忙站了起来,点头哈腰:“啊,是个小老总啊!”
牛子把大枪往石板上一放,坐在石凳上:“有吃的吗?拿点儿来!”
老汉忙去屋里端来两个菜窝窝,老太婆也去端来了一碟黑乎乎的咸菜。老汉又端上来一碗有点儿发黄的水,说这是用黄芪和山茶烧的。牛子实在是饿极了,像个小狼一样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因吃得太急,那窝头又粗,嗓子给噎住了。他忙端起那只破碗,喝口水冲冲。“嗨!你这干粮,这么难吃!喂猪的吗?”老汉忙说好话:“小老总,这年头,咱庄户人家哪有纯粮食干粮啊!原先我存了点棒子粒儿,都让小鬼子……”说到这儿,老太婆忙扯他的衣襟。老汉又说:“等秋上下来了新粮,再给小老总蒸全棒子面的饼子吃。”
边吃,边喝,牛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刚要叫大爷,又想治安兵不会这样称呼老百姓,就说:“哎,我问你,这两天,八路从这儿走过没有?”
老汉一听“八路”二字,吓了一大跳,忙说:“没有!没有!”又说,“这四周全是鬼子,啊皇军,还有治安军,他八路哪敢来呀?”
“那,前几天,八路来过没有?”
“前几天,倒是……”老汉还没说完,老太婆又忙扯他的衣襟。老汉忙说:“前几天,听说邻庄走过八路。”
牛子估计他们就是见了八路军,也不敢跟自己这个“小二鬼子”说。两个窝窝下了肚,他不敢在这里呆得太久,万一来了敌人就麻烦了。伸手去口袋里摸钱,只摸出来一张纸,打开来,却是画着阴阳鱼的护身符。一边写着“刀枪不入”,一边写着“ 万事大吉”。
牛子又想起八路军的纪律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买卖公平。自己要是这么把嘴一抹,拔腚走了,可是违犯了两条了。可现在,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又一想,嗨,自己现在不是二鬼子吗?就站了起来,说:“今天执行公务,没带钱,改天给你捎过来。”
老两口本来也没指望这个小二鬼子交饭钱,就说:“不用了!不用了!”
老太婆为了早把这个小祸害打发走,还说:“老总吃俺顿饭,是看得起俺了!”
牛子背着长枪走了十几步,又回头看了看那两间小石屋,心想,以后有机会。一定来把饭钱水钱交上。没有钱,给老两口送几斤棒子小米也行,还得给大爷大娘赔个不是。
边走,牛子边琢磨着,上哪儿去找队伍。要是能找到地方游击队区中队也行。可附近没个村子。即使有个村子,自己穿这一身黄皮进了村,哪个老百姓敢告诉我八路军在哪儿啊。
牛子想起了枣树沟那个小村,那是八路军的堡垒村,家家户户都拥护八路军。连一户富农的儿子都参加了八路军。
特别是朱大爷和他的女儿枣花。
刚拐过一个山嘴儿,迎面走来了几个穿黄皮的士兵。牛子一惊,想躲已来不及了。想往回走,又怕引起对方的怀疑,就把帽沿往下一拉,把心一横,低着头走了过去。
几个治安兵叽叽嘎嘎地说笑着,走过来了。
就要与这几个兵擦身而过时,一个治安兵突然叫了一声:“哎,兄弟,哪一部分的?”
牛子不敢看他们,随口说了一句:“四中队的!”
“四中队的?”这一帮子兵所在的中队恰好也叫四中队。那个兵又问:“哪个四中队的?”
牛子往前指了指:“就在前边!”
恰好这几个兵的驻地也在前边。
一个年龄大点儿的兵像是个头儿,嘴歪歪的,说:“哎哎,你等等,你是哪个四中队的?”
几个兵一下子把牛子围了起来。
领头的那个歪嘴是个班长,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牛子:“小子,我问你,你到底是哪个四中队的?”
牛子说:“这是军事秘密!”
“军事秘密?我再问你,你们的团长叫什么名字?”
牛子说:“这也是军事秘密!”
歪嘴班长嘿嘿地奸笑了几声:“看你穿的这身军装,像是治安团的人吗?”
几个兵定睛看了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牛子刚把枪拿到左手里,两个兵扑上来就夺。牛子跟他们夺了几下,最后让那两个兵夺去了。
歪嘴班长指着牛子的脑门儿:“小子,说实话吧!到底是干什么的?”
牛子说:“老百姓,放牛的,出来找活干的!”
“找活干的?哪个庄的?”
“王家庄的。”
“王家庄的?在啥地方?”
“在西边。”
“离这儿有多远?”
“俺也不知道,反正挺远。”
“那,你这身军装,从哪儿弄来的?”
“捡的。”
“捡的?你再捡一身我看看?那这枪,也是捡的?”
“是!”
“看来,不给你点儿苦头尝尝,你是不说实话了!”歪嘴班长把手一挥,三四个兵挽挽袖子,上前就打牛子。拳打脚踢,几下子就把牛子打倒在地上。
牛子一看,打也打不过他们,跑也跑不了,就把心一横,一骨碌爬起来,把帽子往地下一摔,吼了一声:“老子就是八路军!你们想怎么的吧!你们再敢打我,我们部队来了,全叭勾了你们!”
这么一喊,把几个治安兵给镇住了。
“嗨!”歪嘴班长哈哈大笑起来,“这回出来,捞草打兔子——带捎的!抓了个小八路崽子!好,带回去领赏!”
牛子想,自己被俘,也不能穿这身治安团的黄皮,就脱下那身军装往地下一扔,解开小包袱,取出自己的八路军装穿上。
孟班长、大壮他们撤到了连队驻地之后,向雷排长汇报了情况。雷排长一听就急了。丢了牛子,这还得了,立刻派出几个人化装成老百姓去找牛子。他们也不敢走得太远,太远了就到敌占区了。找了一天没找到,雷排长又发愁又生气。孙连长没好气地训雷排长没照看好牛子,说培养个司号员不容易,打仗没有司号员怎么办。大家都觉得,牛子不是摔死了,就是让敌人抓去了。估计是回不来了。孟班长问雷排长,要不要捎个信儿,告诉牛子的娘?雷排长想了想说,再等等吧!这小子是属牛的,又姓牛,有九条命。这才丢了一条呢!
歪嘴班长为了讨好上司和鬼子,想先从牛子嘴里掏出点儿情况来。就问他是哪个部队的,叫么名字,连长,营长,团长叫么名字。部队现住在么地方,一共有多少人,下一步部队准备干什么。
牛子什么也不说。
歪嘴班长火了,拿一根木棍指着牛子:“你小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牛子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一吓唬,老子就什么事都告诉你吗?”
“啪!”歪嘴班长抡起棍子,打在了牛子的胳膊上。
牛子咧了咧嘴,捂了捂胳膊,咬咬牙,没吭声。
“啪!啪!”歪嘴班长又抽了牛子的脊背好几下子,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上。
牛子忍不住了,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王八蛋二鬼子,日本鬼子的走狗,打中国人!还敢打八路军!你算个什么东西!”
“嗨!你小子还敢骂我?”歪嘴班长又使棍子抽了几下。
牛子仍破口大骂:“你等着,到了战场上,老子一枪崩了你!”
歪嘴班长被骂得恼羞成怒,从一个兵手里抓过一支步枪,“哗啦”一声推弹上膛,顶在了牛子的脑门上。“不用你到战场上崩了我,现在我就崩了你!”
牛子毫无惧色,还顶着枪口,往前走了几步:“崩啊!崩啊!搂火啊!不开枪你是孬种!”
歪嘴班长不敢也不能开枪,他还要拿牛子回去领赏呢!抓一个八路俘虏,鬼子赏大洋十块。治安团长说不定还提自己个中队长呢。
“走!”歪嘴班长使劲儿踹了牛子的屁股一脚。
前边是个挺大的村子了。村头上有一块石碑,上面刻了三个大字“魏家庄”。进了日本鬼子的据点,牛子有点儿心惊。以前也见过鬼子,但那是打仗,离得比较远,还都是刀枪相见。现在是面对面了。而且,鬼子是全副武装一大帮,自己却是手无寸铁孤身一人。
鬼子的指挥部设在一个地主家的大院里。大门上方挂了个刻着“魏府”的横匾,门口有两个持枪的鬼子兵站岗。大院的墙足有两人高,全是青砖砌起来的,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根本出不去。
出了魏家大院,外边还有3米多宽2米多深的大沟,沟外还有铁丝网。
院子里有一个鬼子小官,好像是个小队长,还有七八个日本兵,几十个治安兵。鬼子小队长见歪嘴班长抓了个小八路来,冲他指手画脚了一番,好像是夸奖他,抓住了牛子有功。又冲两个治安兵叽里咕噜了几句。
两个治安兵用绳子绑住牛子的一双手腕,把绳子往一棵树上一搭一拉,牛子就双脚悬了空。
鬼子小队长又冲歪嘴班长打了个手势。歪嘴班长上前解开牛子的腰带,牛子的裤子就掉到了地上。鬼子小队长从腰间“唰”地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刺刀,嘿嘿地狂笑着,左手抓住了牛子的小鸡儿,用力一拽就举起了刺刀。
这个王八蛋,要割老子的“翘子”,这个王八蛋太缺德了!“你割了老子,你也得断子绝孙!”
一帮鬼子治安兵围着牛子,哈哈大笑。
歪嘴班长在一边歪着嘴笑着:“小子,现在坦白还来得及。说吧,部队的番号、驻防。把我刚才问的都说出来,还能保一条小命!”
鬼子小队长龇牙咧嘴地叫道:“说!不说死啦死啦的!”
牛子咬紧牙关,抬起一只脚,冲鬼子小队长的脸上用力一踹,鬼子小队长没有提防,倒退了好几步,摔了个腚瓜子。鬼子小队长恼羞成怒,从地下爬起来,嘴里骂着,又揪住牛子的小鸡儿,举起了刺刀。
牛子咬紧了牙关,大声骂道:“你割吧!十六年之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老子还来打你们!一直打到你们的老窝东京去!把小日本炸个稀巴烂!”
鬼子小队长嚎叫一声,就把刺刀挥了下去。
这时,却听有个粗嗓子吼了一声。鬼子治安兵们立即停止了狂笑。一个三十七八岁一脸横肉的鬼子官走了过来,看了看牛子,点了点头,打了个手势。
两个治安兵把牛子放了下来,把他的裤子扔给了他。
牛子想,这个老鬼子怎么不让他们杀我?
鬼子官冲牛子叽里咕噜了几句,牛子听不懂。
一个黄脸翻译官忙说:“太君说,你年龄不大,胆子不小。像个军人!军人就应该这样。不像他们。”他指指那几个治安兵,“都是草包,胆小鬼!”
牛子“哼”了一声:“用不着他夸奖我!”
鬼子官又咕噜了几句。
黄脸翻译忙说:“太君问你,在八路军里是干啥的?当的什么兵?”
牛子想,这事儿,不能说实话。要是说了当司号员,鬼子官肯定得让自己说号谱。而号谱都是保密的,是重要的军事机密。就说:“我刚当了一个月八路,是伙夫,做饭的。”
“伙夫?幺西!”
鬼子官弯下腰,歪着头,瞅了瞅牛子,又围着他转了一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牛子有点儿莫名其妙。
鬼子官指着他,叽里咕噜了几句,又指着他的嘴,哈哈大笑:“你的,大大地撒谎!大大地撒谎!”
黄脸翻译说:“中村少佐太君说了,你不是伙夫!你是军号手,司号员!”
嗨,这老鬼子,他怎么知道我是司号员?
鬼子官又咕噜了几句。
黄脸翻译说:“你的嘴唇是黑的,而且中间是黑的!只有司号员的嘴唇才是这种颜色,是长期练号磨的,上嘴唇还往上翘。”
哼,这家伙,还挺内行呢。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鬼子官冲一个小鬼子咕噜了几句。
那个小鬼子从腰带上解下来一支小铜号,递到了牛子手里。
牛子一看,这号真不错,铜也好,做工也精制,自己要有这么一支号,那就好了。
鬼子官对他示意:吹一支曲子,我听听!
牛子想,吹还是不吹?不吹,鬼子会不会杀了我?可吹了八路军的号谱,不是向鬼子屈服了吗?投降了吗?稍犹豫了一下,突然计上心来,他先把号往地上甩了甩,又把号嘴子在手上擦了好几擦,气一鼓,就吹了起来。他吹的是《哭丧调》,村里人发丧,请吹鼓手吹的。
一群鬼子都不知牛子吹的是什么号谱。
牛子越吹越来劲儿,号音哭咧咧的,一声声在大院里回响着。
歪嘴班长听出来了,凑到鬼子官身边,讨好地说:“太君,太君,别让他吹了!他吹的是《哭丧调》,《发丧调》!农村死了人才吹这个呢!”
鬼子官也听着这号声儿不大对了,骂了一声:“八格!”
那个鬼子小队长一脚把牛子踹倒在地上,那支精制的小铜号也滚出去了老远。
这时,那个瘦麻秆儿治安兵却光着身子,用一块红布挡着下身,从大门外弯着腰走过来了。十几个治安兵像看猴儿一样看着他,哈哈大笑。几个鬼子也怪声怪气地哈哈大笑。
牛子一看他那个样子,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治安兵把牛子脱下来的那一身军装扔给他。歪嘴班长把刚才那根打牛子的棍子扔给他:“去!打这个小八路崽子20棍子,解解恨!出出气!”
瘦麻秆儿敞着怀,歪歪斜斜地,似乎还心有余悸地走到牛子身前,举起棍子,刚要抡下去,牛子叫了一声:“你敢!你要敢打我,明天我出去了,打你十枪!把你的狗头打成个蜂窝!”
瘦麻秆儿竟被牛子震住了,举起的棍子又垂了下来。
黄脸翻译把牛子领到了伙房,指着一个胖伙夫对他说:“以后,你就跟他干活!他叫山下太君。”
牛子看看胖伙夫,圆脑袋,一脸络腮胡子,挺凶的样子。
胖伙夫冲他叽里咕噜了几句,见牛子没反应,不乐意了,走上去踢牛子的脚腿,又拉下他的手,示意让他立正站好,听他训话。
牛子想,老子凭什么立正听你训话?
胖伙夫气势汹汹,冲牛子哇哇大叫。
牛子说:“谁听懂你放的鬼子屁?”接着,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鬼子屁!哈哈哈哈!鬼子放屁!放的鬼屁!”笑得捂住了肚子。
胖伙夫听不懂,但“鬼子”二字听懂了,他抄起一把炒菜的大铲子就要打牛子。
牛子急忙跳到一边,指着他说:“你敢!你要敢打我,老子就不给你干活!”
胖伙夫又追上来打牛子,牛子闪过大铲子,又指着他说:“你敢打我,上了战场,我一枪就叭勾了你!”
黄脸翻译忙给胖伙夫翻译,那意思是,他还是个孩子,你别介意。
胖伙夫又比划,又咕噜:他用手比划成枪,冲着我“叭勾”,什么意思?
黄脸翻译说:“他跟你闹着玩呢!”
胖伙夫这才扔下了铲子。
胖伙夫让牛子当下手,干杂活。挑水、劈木柴、烧火、刷锅刷盆刷铝饭盒。牛子干活的动作稍慢一点儿,胖伙夫就叽里咕噜地骂骂咧咧。
牛子发现,大院的后边关了两个八路军战士。一个脸黑黑的,二十二三岁,中等个头,挺壮实的。另一个是个大个子,有二十一二岁。鬼子和治安兵押着他俩出去干活,到大院外边挖一道挺深的壕沟。两个战士见了牛子,愣了一下,又扭头走开了。牛子想,不知他们是哪个部队的,又怎么的让敌人抓住了。另外还有几个中青年农民,也被押着出去干活。
饭做两种,一种是给鬼子做的。用小米熬的稀饭,金灿灿的,喷香喷香,还有白面馒头。
另一种是给干活的农民和两个八路军战士做的,是很稀的米汤,米汤上还漂着一些死虫子。
吃饭的时候,鬼子们和胖伙夫吃白面馒头,喝小米稀饭。让牛子喝那发霉的米熬的稀饭,还不给干粮吃。
中午,胖伙夫让牛子挑上饭,去院外给挖沟的两个战士和几个农民送饭。牛子老想跟这两个战士说几句话,但有治安兵守着,一直没得着机会。壮汉战士看看牛子,趁胖伙夫不注意,给牛子比划了几下。牛子没看明白。
晚上要睡觉时,胖伙夫把菜刀等家什锁进了一个铁箱子里,又拿了一根绳子,要把牛子捆起来。
牛子说:“你要是绑起我来,我明天就不给你干活了!”
胖伙夫冲他咕噜,那意思是:你的不跑?
牛子说:“老子不跑!”
胖伙夫睡到行军床上,让牛子睡在了一堆麦草上。胖伙夫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还像老母猪一样打着呼噜。做晚饭时,牛子就把那把劈木柴的斧子悄悄地藏在了门后边。刚才胖伙夫收拾菜刀等物品时忘了斧子。牛子想,用斧子 “咔嚓“一声下去,就能要了胖伙夫的小命。可就是出了这个伙房,也出不了这个大院,门外还有一道壕沟一道铁丝网两道岗哨呢。
先睡吧。孙连长说过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第二天下午3点多,牛子正在伙房门前劈木柴,黄脸翻译官来了,对他说,中村少佐太君要他去谈谈。
“找我?谈啥?”
“我也不知道。”
“不去!”牛子抡起斧子,“咔 ”地一声劈开了一截木桩。
“为啥不去?”
“跟个鬼子官,有啥好谈的。”
“哎,小伙子,还是去吧。你不去,我也不好交差。”
“好,去就去!”牛子扔下了斧子。
在路上,牛子问:“这个少佐,是个多大的官?”
“大队长,跟营长一样大。”
牛子又问:“他这里,一共有多少鬼子?”
黄脸翻译歪歪头:“小伙子,你说我能告诉你吗?”
牛子试探着又说了一句:“哎,你要是能想办法让我逃出去,以后你当了八路的俘虏,我可以担保你活命。”
黄脸翻译苦笑了一下:“嗬,口气不小啊!”
牛子跟着黄脸翻译来到了鬼子官的指挥部。一进那间屋子,牛子就感觉到了一股子阴森森的杀气。
鬼子官坐在八仙桌子后边,墙上的中堂上挂着一面白布膏药旗。一把挺漂亮的指挥刀横放在八仙桌上。
鬼子官一见牛子,绷得紧紧的脸稍松弛了一下,做出一副挺和气的样子,叽里咕噜了几句。
黄脸翻译说:“太君问你,多大了?”
“十六。”
鬼子官咕噜。
黄脸翻译问:“太君说,这么小就当八路?”
牛子说:“老子去年就当八路了,是老八路!”还跷了一下大拇指。
鬼子官咕噜。
黄脸翻译说:“太君问你,为什么当八路?”
牛子说:“嗨,这还用问?打鬼子呗!”
鬼子官咕噜。
黄脸翻译说:“太君说,中国是荒蛮之地,愚昧、落后,民不聊生。必须依靠大日本帝国的皇军来帮助中国兴邦,实现大东亚共荣圈!建立王道乐土!”
“放屁!”牛子指着鬼子官,大声说,“什么狗屁王道乐土,中国用不着你们!你们杀人放火抢粮食,这是王道乐土?这是你们的狗屁共荣圈?快滚回你们小日本去吧!要是不滚,早晚叫我们消灭干净!”接着又唱了起来,“到敌人后方去,把鬼子赶出境……”
鬼子官虽听不懂牛子说的话唱的歌,但看他那样激愤,料定不是好话,就问黄脸翻译:“他的,说的什么的?唱的什么的?”
黄脸翻译不敢照原话翻译,就低声对牛子说:“别唱了,你吃了豹子胆了!”
牛子仍不在乎:“对了!我姓牛,初生的牛犊就是不怕疯狗!”
鬼子官又咕噜。
黄脸翻译说:“太君说,他倒挺欣赏你的这股子倔劲儿。”
牛子说:“用不着他表扬,不,用不着他舔腚!”
黄脸翻译又说:“太君说,你这个不怕死的劲头儿,跟皇军的武士道精神一样!”
“呸!我跟他们一样?他们的武士道是什么玩艺儿?老子这是八路精神!”
黄脸翻译不敢把原话翻译给中村,就叽里咕噜了几句。意思是:这个小八路不大赞成你说的话。
鬼子官一副很大度的样子,摆了摆手。这个小八路还是个孩子,他受了八路的赤化教育,没关系。又叽里咕噜了几句,还把手放在嘴边,比划了个吹号的姿式。
黄脸翻译说:“太君说了,他不杀你,他看你的号吹得不错,想让你当他的司号员,怎么样?”
“让我当他的司号员?我堂堂八路军战士,当鬼子的司号员?不行,不干!”
黄脸翻译翻给鬼子官:“这个小八路,他不同意。”
鬼子少佐脸上的横肉凸出来了,恶声恶气地咕噜。
牛子也听出鬼子官的意思来了:怎么的,不干?不识抬举!
“对了,老子就是不干!”
一直站在门口的鬼子小队长听出了点儿名堂,“唰”地抽出了战刀,架在了牛子脖子上:“八格,死了死了的!”
牛子斜眼瞅瞅脖子上的刀,一点儿也没害怕:“八格你祖宗!老子就不干!让我给你们吹号,做梦去吧!”
鬼子官打了个手势,鬼子小队长放下了架在牛子脖子上的军刀。
牛子又说:“我要吹,就给八路军吹!你让我给你吹,我就给你吹《发丧调》!”
牛子到壕沟给干活的两个战士和几个农民送晚饭时,黑脸战士过来了,牛子给他舀米汤时,他小声对牛子说:“小兄弟,听我一句话,别跟鬼子硬顶。好汉不吃眼前亏,想办法逃出去。”
牛子点点头。
黑脸战士说:“兄弟,我是老六团二营四连的七班长,叫吴天亮。他叫沈抗战,跟我一个班。你如果出去了,一定转告我的排长连长。”
“放心吧!吴班长!咱们还是一个团的呢。我叫牛学好,大伙都叫我牛子。”
“是吗?那太好了!估计我们俩是出不去了,在这个大院里,要逃出去,太难了!”
“那,班长,你们是怎么上这儿来的?”
“出来侦察敌情,让敌人包围了,子弹打光了!”吴班长又说,“我看那个翻译官还有点儿良心,有机会,你可以利用他……”这时,看守的治安兵过来了,吴班长忙离开了牛子。
瞅着给鬼子做的那些雪白的大米饭、馒头,喷香的小米粥,牛子想,要是咱们九连的官兵也能吃上这样的好饭,那该多好啊!要是有一小块信石(砒霜)就好了,悄悄地撒在这锅里,不用放一枪一弹,就送这几十个鬼子上西天。可是上哪儿去找这东西。
他就想往锅里撒一泡尿,但胖伙夫老是出出进进的。牛子好几次刚要往锅里撒尿,胖伙夫就进来了。想了想,拿个鬼子的饭盒,去了茅房,尿在了饭盒里。回来后,把饭盒藏在门后边,瞅着胖伙夫出去了,他迅速地把饭盒拿过来,把尿倒进了锅里,又忙用大勺子搅了搅。
中午吃饭时,看着鬼子们大口地吃着那些有尿的粥,牛子心里高兴坏了。
后来的几天,他又悄悄地给鬼子的粥里倒过几次尿。
晚上,躺在那一堆麦秸上,牛子想起了连队,想起了孙连长,雷排长,孟班长,想起了班里的战友们,想起了满头灰白头发的娘。我才十六,日本鬼子还没消灭,难道我就死在这里了吗?这也太不合算了,太不甘心了!娘要是知道我死了,不得哭瞎了眼?想着想着,鼻子一酸,泪就止不住流下来了。敌人打他,他没在敌人面前掉过一滴泪。但在这里,在黑暗之中,泪却一个劲儿地往下流,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鬼子的号又响了,是出操的号。牛子的大眼睛忽闪了一下。哎,对了,记住鬼子这些号的号谱,以后打起仗来,就能凭军号声判断出鬼子搞什么行动了。
接下来的几天,牛子一直留心记鬼子的起床号、集合号、联络号、进攻号,还有撤退号。因为是一个行当的事,牛子记得又快又牢。
躺在草上睡觉时,牛子就默默地背着鬼子的号谱。
牛子乘胖伙夫不注意,藏起一个饼子或馒头,找机会吃下去。他要想办法吃饱,吃饱了,身子才有劲儿,逃跑时才跑得快。
被俘的第四天下午,鬼子小队长和两个鬼子兵从老百姓家抓来了一头大猪,把猪绑在一棵楸树上,你一刺刀我一战刀,就是不刺猪的心脏,刺得猪浑身冒血,嗷嗷尖叫,鬼子乐得哈哈大笑,最后才把猪刺死。胖伙夫又让牛子当下手,把猪收拾了,煮了一大锅骨肉,浓浓的香味儿在院子里飘开了。
晚饭时,鬼子们兴高采烈地饱餐了一顿,边吃边“幺西幺西”地叫着。胖伙夫吃得满嘴满脸是油,他不准牛子吃,连肉汤也不让牛子喝。恨得牛子咬牙切齿。晚上,等胖伙夫睡着了,牛子悄悄起来,从肉盆里捞出一大块瘦肉,到门外边悄没声儿地吃了下去。又悄悄地回到屋里,冲盆里尿了一泡尿。
他瞅空子多偷了几个馒头,傍晚趁敌人戒备松懈,悄悄地溜到关押吴班长、沈大个子的房子前边,从小窗口递了进去。还递进去一把钢筋做的錾子。那把錾子,是自己从工地上捡到藏在身上带回来的。他想让吴班长和沈大个子想办法撬开门锁,或撬开墙砖逃出去。吴班长紧紧地抓住他的一只手,说:“谢谢你,小兄弟!”又说,“你一定要想办法跟鬼子周旋,保护好自己,找机会逃出去!活下来,就是胜利!”
那间关吴班长、沈大个子的房子,即使挖开后墙的砖逃出了房子,外边还有院墙。那院墙,一是不好挖,二是有日夜把守的鬼子,他们很难有机会逃出去。
牛子趁胖伙夫不注意,把几瓢水倒在了木柴上。烧火时,老冒白烟,呛得胖伙夫拖延了做饭时间,被日军小队长训了一顿。
牛子故意把几根木棍交叉着放在门口,胖伙夫摔了个嘴啃泥。牛子乐得哈哈大笑。
这是牛子被抓到魏家大院的第七天了。上午,牛子见鬼子一片忙乱。急匆匆地跑来跑去,收拾东西。机枪手在擦拭机枪,迫击炮手在擦炮,检查炮弹。看样子是要外出执行什么任务。
看着那些乌黑发亮的机枪、迫击炮,牛子眼馋得很。要是把这些枪炮夺过来,武装我们九连,那该多好!轰!一炮就把鬼子的炮楼子炸个稀巴烂。
“八格!”一个鬼子从身后推了牛子一把。牛子回头一看,吴班长和沈大个子被五花大绑着押了过来。
吴班长看了看牛子,牛子冲他点了点头。
敌人把吴班长、沈大个子押到了院子的东墙下边。
鬼子的中村少佐也来了。鬼子小队长让4个日本兵面对吴班长他们站成一排。
牛子明白了,鬼子要去搞行动,嫌战俘碍事,要把他们杀掉。
这时,鬼子小队长揪住了牛子的衣服,推着他往吴班长那边走。牛子想,连我也一块儿要枪决啊!
牛子心中顿时有些紧张,我当八路才一年,就这么光荣了吗?但情况不容他多想。他用力甩开了鬼子小队长的手:“推什么,老子又不是不会走!”
一直没说话的吴班长这时说话了:“翻译官,你对鬼子少佐说一声,他还是个孩子,不要杀害他!”
黄脸翻译的脸此时吓得煞白,对中村少佐小声说了几句。中村少佐听了,只微微冷笑。
牛子站到了吴班长、沈大个子身边,和他们紧紧地靠在了一起。牛子大声说:“治安团的弟兄们,你们给俺们捎个信儿!我们三个,都是八路军老六团的!他是吴班长,他叫沈抗战,我叫牛学好!我们连长说过,八路报仇,三年不晚!”
吴班长昂首挺胸,大声地说:“翻译官,你把我的话原原本本地翻给鬼子:小鬼子是长不了的!我生不能消灭这些王八蛋!可我的首长和战友,会干净彻底地消灭这些野兽的!”
黄脸翻译官被吴班长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话惊呆了,一时竟什么话也翻不出来。
中村少佐冲鬼子小队长挥了一下手,鬼子小队长怪叫了一声,4个鬼子兵一起举起了枪。
吴班长往前迈了一步,用宽大的身子挡住了牛子。
吴班长、沈大个子大声喊道:“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八路军必胜!”
牛子也跟着一声声大喊。
“叭叭叭叭!”枪声响了。吴班长、沈大个子先后倒了下去,但牛子却双腿叉开,直直地立在那里,没有倒。
鬼子小队长又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叭叭叭叭!”4个鬼子又开枪了。子弹打在身后的砖墙上,碎砖噼啪四溅。牛子仍双腿叉开,直直地站在那里。
牛子一时有点儿迷糊:嗯,子弹没打中我吗?我刀枪不入吗?明明看见对面站着的那一排鬼子冲我开枪了,枪口上喷着火舌,喷着青烟。
再看看身旁的吴班长、沈大个子,头上脸上胸膛上全是鲜血。牛子在战场上见过许多死人了,并不害怕,何况牺牲的又是自己的战友。但眼前的情景却让他很是愕然,他用双拳捶打着胸膛,发疯似地大叫:“你们这些法西斯!混蛋!开枪呀!开枪啊!为什么不冲老子开枪!”
中村少佐本来是想让牛子参加“陪斩”,吓唬他一下的。他想,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遇到这种情况,早就吓傻了,吓呆了,吓得尿裤子了。没想到,这个小战士根本就没有吓傻。
鬼子和治安团出发了。胖伙夫让牛子背着那只沉重的木箱,木箱中装着菜刀、勺子、铲子等一大堆做饭用的家伙。胖伙夫背着行军锅走在前边。
牛子想,鬼子让自己跟着出去打仗,这太好了!只要出了那个大院,机会就多了。仗一打起来,瞅个空子就跑!不,走在路上,瞅个机会就跑!这七天,自己偷着多吃饭,身子养得挺有劲儿了。
鬼子治安兵们走了七八里路,上了一座大山,又走了一段路,进了一片槐树林子,不走了。一个个坐在树底下,收拾行装、枪弹。他们来这里干啥呢?是接到了什么情报,要伏击我们八路军或游击队吗?
要是部队来了,自己得弄点儿动静,让部队知道。可是,弄什么动静呢?他瞅见了那只行军锅,对了,敲锅!
胖伙夫用几块石头支起了行军锅,让牛子烧开水。牛子用木柴烧着火,趁胖伙夫不注意,拔了几把青草,塞进了火中。青草不好着,锅下冒出了一团团的白烟。他想,如果部队有侦察员在这一带活动,看见了白烟,一定会注意的。
胖伙夫看见锅下冒白烟,过来冲牛子哇哇大叫,还踢了他一脚。
牛子指着木柴说:“这柴禾湿了,不好烧。”故意拖延水烧开的时间。
天渐渐暗下来了,鬼子还没走的迹象。
鬼子小队长过来了,冲胖伙夫指着牛子叽里咕噜了几句。
胖伙夫把牛子拖到了一棵手腕粗的槐树前,要将他的双手反绑在树上。
牛子挣扎着说:“你别绑我,老子不跑!”
胖伙夫叽里咕噜。那意思是,这是长官的命令!
牛子又挣扎着说:“你绑住了老子,这山里蚊子多,咬人!还有蝎子,螫人!”
胖伙夫劲儿大,先用一条绳子捆住了他的双脚,又把一根绳子拴在他的脖子上,另一头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捆好了牛子,胖伙夫又冲他比比划划,叽里咕噜了几句。牛子听出他的意思来了:不准你叫!你要叫,就杀了你!
在胖伙夫捆他手的工夫,牛子趁他不注意,把一块薄薄的青石片抓到了手里。
左右看看,鬼子们一个个枕着背包,倚着树,或倚着石头,抱着大枪,呼呼地睡着了。
难道鬼子是出来搞野外演习的?还是先睡觉,养好了精神,下半夜再行动呢?
那个行军锅太沉,胖伙夫累得够呛,也呼呼地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这时,黑厚的云层裂开了几道缝,山野间亮了一些。借着淡淡的月光,牛子看见有一个手持长枪的鬼子哨兵在林子外边走来走去。
这个机会太好了!牛子立刻用手中的薄石片割起绳子来。石片像刀片一样锋利,不一会儿,一股绳子被割断了,手解脱出来了。牛子迅速把脖子上的绳结解开,拴在树上,又去解脚腕上的绳子。正在这时,胖伙夫却翻了个身,嘴里咕噜了几句什么,还扯了扯手中的绳子。牛子一惊,忙又坐回那棵槐树前,把双臂反背在树上。稍等了一会儿,见胖伙夫没有醒,才又去解脚上的绳子。牛子弯着腰,像一只灵巧的狸猫,从胖伙夫身边溜过去,又溜过了三个鬼子身边,到了树林子边上。他本想拿鬼子的一支枪,最好是搞一支鬼子小队长的王八盒子。但鬼子都把枪带套在肩上,抱在怀里,不好拿。他躲在一簇半人高的蒿草后边,瞅着那个巡逻的鬼子哨兵走出去七八米了,背朝着这边,牛子迅速溜出了林子,沿着一道山梁溜下去,钻进了一片草地里。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四周还有没有鬼子和二鬼子治安团。他只想,离那片鬼子宿营的林子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就安全了。
可自己又上哪儿找部队呢?
跑了大约两个多小时,来到了山下边,天更亮了一些。
借着月光,牛子突然发现,这一带好像来过。再定睛看看,不远处有个村子,哎,这不是枣树沟吗?这可真是太巧了。他迅速跳到一条沟里,边观察边朝村子走。到了村边,见没有敌人,也没有一个老乡,就一溜小跑,进了村子。又穿街过巷,来到了朱大爷家的院墙外边。
他的步子轻得像只猴子,竟连村里耳朵最灵的狗都没惊动。
他爬上院墙,左右看了看,纵身一跃,翻过院墙,轻轻地跳进了院中。
尽管脚步很轻,却还是踩住了一根干树枝,发出了“咔叭”一声脆响。
他急忙躲在了一盘石磨后边。
“谁?”石屋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问话。
牛子一听,就是朱大爷。
“大爷,是我,我是牛子!老六团的牛子!”
“啊?”朱大爷手拿一把铁叉弯着腰走了过来,“啊,还真是牛子!快,屋里来!”
跟着朱大爷进了屋。朱大爷说:“妮儿,点上灯!”
枣花忙点上了一盏小小的棉籽油灯。
“牛子哥,你怎么来了?”枣花端给他一碗水。
“孩子,出来侦察?”
牛子一口气喝光了水。简单地说了那天晚上摔下了崖头,又被敌人抓住,在敌人据点里关了七天,被枪毙没死,又从山上的槐树林子逃出来的经过。
“呵呵,你这孩子,命可真大啊!”
“大爷,你知道俺们部队现在什么地方不?我要找部队去。”
朱大爷想了想,说:“到底在哪个村,我也不清楚。你还是先在我这里躲几天,等鬼子走了,再想法去找部队。我也去打听一下,看看部队在啥地处。”
枣花也说:“牛子哥,你就先躲几天吧!别急。俺爹在后院的石井里掏了个石洞,真要有鬼子来搜查,藏在那里很牢稳。”
朱大爷问:“哎,孩子,饿了吧?妮儿,快拿点儿吃的来。”
枣花忙去拿来了一摞煎饼,还有一碟胡萝卜咸菜,又端来一碗水,还有一些红枣。
跑了半夜,牛子也真饿了,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朱大爷对枣花说:“找一身我的衣裳,让牛子把这一身军装换下来!”
朱大爷个子不高,牛子换上了他的衣裳,只稍大一点儿。
第二天上午,朱大爷说出去看看。过了一阵子,回来了。说村子外边,有鬼子和治安兵在转悠。让牛子沉住气,先躲两天,等鬼子走了再想办法找部队。
枣花听牛子讲了他被俘后在鬼子据点里的经过,特别是被拉出去跟吴班长、沈大个子一块儿枪毙时没有害怕,觉得牛子是太了不起的英雄了。
下午,朱大爷又出去看了看,回来说敌人是撤了。牛子立马就要去找部队,朱大爷说:“你别急,我先打听准了,部队在什么地处,你再走。你这么莽莽撞撞地去找,万一再碰上敌人,不就麻烦了?”
枣花也不舍得让牛子走。
朱大爷又对女儿说:“傍晚我要是回不来,你就做饭给牛子吃。外边要是有敌情,你俩就赶紧躲到后院井洞子里去。”
朱大爷到邻村打听情况去了。
这时,牛子却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号!我的军号!我得把我的号找回来!”
枣花扑闪扑闪黑黑的大眼睛:“你说的那个地方,可能是鸽子崖。那崖壁上,有好多山鸽子,是不?”
“对!”
“山口外边,还有个土地爷爷庙?”
“对!我的号嘴子,还藏在庙里哩!”
尽管枣花劝他不要去,担心碰上敌人,但他执意要去。枣花拗不过他,说:“要去,俺和你一块儿去!”
牛子说:“你别去!万一碰上敌人,有危险!”
枣花说:“没事儿!俺路熟。俺去了,一来能帮你找号,二来还能帮你放个哨呢。”
“那好吧!”
枣花换了一件爹的旧上衣,把长辫子绾起来,盘在脑后,头上扎了块白毛巾,打扮成个男孩儿样。两个人一前一后,从村后边溜出去,很快来到了山口的那个土地庙前边。牛子弯腰刚要进庙,一个黄乎乎的东西从里边一下蹿了出来,撞到了他的脑袋上,吓了他一大跳,原来是一只野兔。野兔在地下打了滚儿,还没容牛子抓它,就一纵身跳出去老远,竖着长耳朵跑了。
两个人进了庙,牛子去土地爷爷身后,掀开一块石头,那个包号嘴子的布包还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牛子拿起布包,打开来,对枣花说:“你看,号嘴子!”
枣花欣喜地说:“你还挺有心眼儿呢!”
两个人又来到牛子摔下的悬崖下边,找到那块牛子画了个五角星的拱背大石头。两个人在那一带来来回回地找了起来。找了好几遍,就是不见军号的影子。
牛子坐在那块拱背大石头上,深深地低下了头。孟班长说过,军号是号员最重要的武器。自己最重要的武器丢了,回到部队,怎么向班长排长交代?用什么武器去打仗呢?
一朵金灿灿的野菊花在跟前摇晃着。他抬起了头,目光在树树草草上又扫了一遍。不远处有一个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光芒四射,甚至有些耀眼。他心动了一下,忍不住起了身,过去看看:号!军号!我的军号!
这支号,在这里躺了八天,又下雨又刮风,号管口竟然没有生锈。而且,它斜冲着天空,像一直等着它的主人来的!
牛子双膝跪了下去,双手抓起军号,紧紧地抱在了胸前,生怕再被人抢了去;泪,却不听使唤地流下来了。“枣花!号!号!我的号找到了!我的号找到了!”
枣花转脸一看,也欢喜地跑了过来:“找到了,这太好了!”
他无比爱惜地用衣襟擦着泥土,又擦了擦号嘴儿。他把号嘴子插在号管上,把嘴贴在了号嘴儿上,立刻想吹一支号谱,可立刻意识到,这儿是不能吹的。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吹,就憋了一口气,想轻轻地吹一声,可吹不动,吹不进气去。咦,这是怎么回事?晃了晃,啊,里边有水?他拔下号嘴儿,把号往下一倒,里边果然流出来了一些水。他又甩了甩,又甩出来了一些水。再插上号嘴儿,试着吹了一下,果然通畅了。“呜——”一声轻轻的号音传了出来。
“牛子哥,快给我看看!”
两个人回到家不久,朱大爷也回来了。朱大爷欣喜地说:“我在羊角峪一个关系那里打听着了,老六团的部队在赵庄一带驻着呢,离这里有20多里路。”
“是不是俺们九连?”
“是哪个连,知不道。”
“反正,找到了部队,你还找不到九连?”枣花说。
朱大爷又说:“那个关系已找人跟部队联系去了,让部队派人到牛角峪来接你。”
枣花又把军号拿给爹看,朱大爷很是高兴:“找到军号了?这太好了!”
傍晚,临出门的工夫,枣花把一个包着两个饼子的布包递给牛子,包袱里还有洗得干干净净补好了的军装,一双千层底的新布鞋。她还把一块红绸子系在了军号上。
本来,朱大爷说让枣花看家,他去送牛子。但枣花执意要去,还说回来时给爹做个伴儿。
当晚,朱大爷和枣花把牛子送到了牛角峪的那个关系那里。
朱大爷和枣花要回去了,枣花一双黑黑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特别亮。“牛子哥,以后路过俺那个村,别忘了回家看看。”
牛子点点头。心想,我怎么能忘了你们呢?一辈子也忘不了。
牛子回来了。他觉得亲切极了,兴奋极了,就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回到了母亲的怀里。
喝着连队的水格外甜,吃着连队的饭格外香。八路军老六团,老九连,我又回来了!
他把自己离开连队这十天的事讲给了班长、排长听,讲给了战友们听。大家都为吴班长、沈大个子的牺牲难过。
他看到了营部的司号员是自己师兄的小郭。他失踪之后,连里没有司号员,营长把小郭派来了。小郭是全营4个连司号员的头儿,叫号目。牛子还想,自己回来了,小郭号目该回去了。
中午吃饭时,捣蛋鬼小何开起牛子的玩笑来:“牛子要是让鬼子阉了牛鞭牛蛋,以后就没法降(生)牛犊子了!”
战士们一下子笑炸了锅,好几个人笑喷了饭。
牛子气紫了脸,爬起来就要去打小何。小何端着搪瓷碗,爬起来就跑,不防脚下被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了个跟头,手中的碗给扔出去老远。
牛子看他那个狼狈样,也忍不住笑了,很后悔不该说鬼子要割他的小鸡儿的事。
让牛子没料到的是,下午,孟班长和小郭找他来了。孟班长说:“牛子,把你的号交给小郭。”
牛子有些诧异:”“班长,郭号目不是有号吗?”
孟班长说:“这是排长的命令。你暂时还不能当司号员。”
牛子“腾”地站了起来:“凭啥?俺本来就是司号员嘛!”
孟班长说:“牛子,你被俘过,你得把你这一段的事先说清楚。”
“俺,俺不是都给你报告了吗?”
“排长说,还不行。你还得继续说清楚,你被俘之后的表现,有没有叛变行为,有没有出卖部队的军事机密,有没有出卖战友的行为……”
“没有!”牛子的泪一下子涌了上来,“没有没有!就是没有!一点儿也没有!我差点儿让鬼子枪毙了,还有什么叛变行为?”
孟班长是个老实人,加上爱护战士,一时也没了办法。
正在这时,只听一个人吼了一声:“牛学好!你哭也没有用!这几天,你老老实实地考虑考虑!如果有叛变行为,如实汇报!不然的话,你就别当八路军了!”这是雷排长。
牛子凄楚地叫了一声:“排长!俺、俺要是叛变了,俺还回部队来干啥?”
雷排长摆摆手:“别啰嗦了!把号交给小郭!革命战士,敢作敢当!自己干了些啥,如实的说清楚!”又说,“你还写不了检查,要是会写,就得让你写检查了!”
一间小石屋,成了牛子的禁闭室。小何坐在门口,看着他。牛子坐在地上的棒子秸上,百无聊赖,不知该干点儿啥好。就用玉米皮儿搓起绳子来,不一会儿就搓了长长的一根。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件挺重要的事,就对小何说:“哎,小何,我光顾自己委屈了。我还没向班长排长汇报敌人的情况呢。我在那个据点里呆了七天,敌人的情况,有多少鬼子,多少治安兵,有多少三八式、轻机枪、迫击炮、王八盒子,我摸了个一清二楚!要是咱们部队去打魏家庄那个据点,我带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那,我去叫排长来。你小子可别跑了啊!”
“我上哪儿跑啊?”
“那,你可别自杀了啊!”
“我,我能自杀吗?你快去吧!”
不一会儿,小何领着排长来了。牛子说着,雷排长用半截铅笔在小本子上记着。牛子就把中村大队有多少敌人、多少支枪、怎么个布防的情况讲了个一清二楚。讲得雷排长也来了情绪,到最后,竟夸奖起他来:“行啊,你这小子,这一年八路没白当,当了七天俘虏,等于当了一回侦察员!”
“哎,排长,这回你该相信我了吧?是八路军战士,就没有孬种!吴班长、沈大个子,那才是了不起的大英雄呢!哎,排长,该解除我的禁闭了吧?”说着,就要往外迈。
“慢点儿!”雷排长的长脸一下子又板起来了,“你起码要先在这里呆一天,等我向连长指导员汇报以后,再说。”
第三天上午,二营四连来了一个排长一个班长,找牛子了解吴班长、沈大个子牺牲前后的情况。下午,从团里来了一个夏干事。夏干事来过九连多次,不少战士都认识他。孟班长私下叫他们“瞎(夏)干事烂(蓝)参谋”。团里还有一个参谋姓蓝。
通讯员小侯来叫牛子,说:“牛顶角,夏干事要找你谈话。”
“找我谈话? 找我干吗?”
“知不道。你快去吧!”
孟班长就让牛子跟小侯去见夏干事。夏干事坐在连部院子里的一棵柿子树下边。身边有个小桌,上边摆了个搪瓷缸子,还有一碗柿饼。
夏干事神色很是严肃,让牛子坐在一块石头上,把被俘的经过从头到尾仔细地说一遍。牛子只好把跟排长、班长他们讲的过程又重复了一遍。
夏干事一边听,一边在一个小本子上记着,有时还打断牛子的话,让他再说一遍,或再详细地说说。
说完了,牛子问:“没事了吧?没事我回去了!”站起来就要走。
“你先别走,还有事问你呢。”
“还有么事?”牛子站在那里问。
“你冒充治安兵,吓唬老百姓,吃了饭不交钱,这是严重违犯群众纪律!”
“这个……这个我承认。我做的不对,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去给大爷大娘赔礼道歉,赔偿!”说完,转身又要走。
“你坐下!怎么回事!”
“那,你还有啥事?”
“你给我坐下!”夏干事厉声道。
牛子坐下了。
夏干事问道:“为什么吴天亮、沈抗战牺牲了,你没牺牲?”
牛子一怔:“这,我怎么知道?鬼子的枪又不在我手里。”
“那么,你真的没跟敌人坦白什么吗?”
“我坦白个啥?”
“比方说,我们部队的番号,团营首长的名字,我们部队行动的情况。”
“嘁,我怎么能说这些呢!这不是我们的军事机密吗?”
“那,鬼子怎么能不杀你呢?”夏干事似乎就是不相信牛子没让鬼子枪毙。
“我怎么知道?”
“啪!”夏干事拍了一下小桌,“牛学好,你什么态度?”
“我,我这态度怎么了?”
“我看你是真不学好呢!你必须老实交代在鬼子据点里的表现!”
“我刚才已经全告诉你了!信不信由你!”
夏干事的三角眼瞪起来了:“你都告诉我了?你说的这些,谁给你作证?”
“作证?吴班长、沈大个子都可以给我作证!”
“那,你叫他俩来给你作证啊!”
“你,你这是不讲理!”牛子一下子站了起来,直想骂他一句“瞎干事”,但又不敢。
“我、我还能让抓我打我的鬼子汉奸来给我作证?”
夏干事气得也站了起来,拤着腰,咬牙切齿:“好!好你小子!当了俘虏,还不老实,还嘴硬!你,你就等着吧!”
说着,从门外叫来了小侯:“你好好看着他!别让他跑了,也别让他自杀了!”就出去了。
自杀?哼,我才不自杀呢,我还要打鬼子报仇呢!连长说过,我们一定要把鬼子全部赶出中国去,一直打到鬼子全部完蛋为止!
小侯“哼”了一声:“牛顶角,这回呀,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吧!”
过了一会儿,孟班长来了,脸色很是难看。
“牛子,你这事儿,不好办了!夏干事说,让你回家。”
“回家?回家干吗?”
“就是,就是,”孟班长不忍心伤他的心,“就是,还回你那个牛家庄。”
“回去,干地方部队,县大队?”
“不,不是,是脱下军装,还当……老百姓。”
“啊,这么说,是开除我了?开除我的军籍了?”
“不不,也不是,是,夏干事说,我们部队是纯洁的,不能留一个当过敌人俘虏的不清不白的人。”
“我不清不白?不!我很清!很白!我们部队,连二鬼子俘虏都收留了那么多,他们都成了革命战士,打仗牺牲了都成了烈士,凭啥让我回家?凭啥?”牛子的泪止不住流下来了。
“可这,这是……夏干事还说,看在你年龄小,革命意志不坚定,从轻处理。如果你是18岁以上,处理……就不客气了!”
“他胡扯,胡说!我革命意志非常坚定,比石头还坚定!我死也不离开九连,死也不离开八路军!”牛子大叫了一声。
牛子又说:“我要找排长,找连长!排长连长解决不了,我就去找团长!我就是死在战场上也不回家!”
说着,就要往外跑。
小侯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孟班长大喝了一声:“牛学好,你现在是个八路军战士!必须服从命令!”
牛子哭了:“班长!我没有叛变,我一点儿也没有叛变!”
接着,他像一头发了疯的牛犊子,冲出了连部,一口气跑到了村头上,站在那棵大柿子树下,冲着连绵的大山,双膝跪了下去,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娘!娘!我没叛变,我没叛变,我没叛变!”
过了4天,九连奉命去端郝村的一个据点。
夏干事走后,班长排长没再让牛子回家,但军号也没给他。牛子仍留在十班,班长叫干啥就干啥。
孙连长采取兵分两路的战术,从东西两边包围了据点。他带一排二排从东边主攻,指导员带三排四排从西边敌人的后方接应。
守据点的日伪军非常顽固,机枪嘟嘟嘟嘟一个劲儿扫射,步枪一个劲儿地打,手榴弹也不住地往外扔,已有5个战士受了伤。
孙连长认为,不能跟敌人打消耗战,必须尽快结束战斗。打完了就撤,如果来了大股敌人增援就很麻烦。
牛子没有枪,就紧握一颗手榴弹,跟在孟班长身边。
先锋班的战士炸开了敌人的铁丝网,打开了通道。孙连长举起左拳,用力一挥:“小郭,吹冲锋号!”
小郭把军号举到嘴边,刚要吹的时候,突然一下子倒了下去。孙连长扭头一看,小郭满脸是血,一颗子弹从他左边的腮帮子打进去,从右边耳根那里钻出来。孙连长把大腿一拍,大吼了一声:“哎呀!”就在这时,军号声响了。孙连长一看,牛子手握沾满了鲜血的军号,站在那里吹着。
山坡上,战士们掩埋了小郭和另外两个战士。小郭坟前的木牌上写着“八路军战士军号手郭胜利之墓”。官兵们肃立在坟头前,朝天空举起了长枪。
孙连长下令:“牛子,吹冲锋号!”
满脸是泪的牛子,把军号抵到了嘴边。
号声响了,战士们手中的钢枪也响了。
回到连队驻地的那个小村,雷排长对牛子只说了一句:“牛子,今天表现不错,挺主动。现在,全连就你一个司号员了。第一,要把号吹好!第二,打仗的工夫,要注意隐蔽!你要是再出点儿事,就没有传达号令的人了!”
牛子立正答道:“是!”
虽然雷排长没有当众宣布让牛子继续当司号员,实际上已经恢复了。打那,也没人提让牛子回家的事了。只是,连里以牛子冒充治安兵吃了老百姓的窝窝没给钱,违犯了纪律,给了他一个警告处分。牛子想,处分就处分吧,谁让自己违犯了纪律呢,只要不让自己回家就行。但晚上吹完熄灯号回来,躺在床上还是偷偷地流了半夜泪。心想,当了一年多兵,没立上功反而受了个处分,这也太丢人了。牛子发狠,以后一定要好好干,把这个处分抹掉。
第二天吃午饭时,小姜悄悄地对牛子说:“兄弟,在这里吃窝囊气,你跟我走吧,咱上济南俺叔那里去。他有买卖,咱去了给他当伙计,保证有吃有喝的。过两年,攒下点钱,咱俩一块儿上学去。在这里干穷八路,说不定哪天把小命就弄丢了。”
牛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愿走就走吧。我也不报告班长。反正我是不走,这里是我的家。”
过了两天,孙连长从四班调了个14岁的小战士小卢来跟牛子学吹军号,作为一个预备号兵。但部队一直隐藏在山里边。这里离敌人不太远,四周还常有敌人的密探出没,练吹号容易暴露目标。牛子只能教小卢背号谱,讲吹号的要领。又让小卢每天拿块毛巾堵在嘴上,练憋气,练肺活量。
打这一仗之后,尽管连里、排长不怀疑牛子有叛变行为了,他心里还是想怎么去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每打完一仗,只要有俘虏,牛子都要去看看有没有魏家大院里的鬼子和治安兵。牛子去看了好多次,找了好多次,一个魏家大院据点的敌人也没有。
牛子还扒拉着那些打死了的鬼子、二鬼子,也没找到一个见过面的。
牛子很不甘心。
雷排长接到孙连长的命令,要他带两个班,护送一位军区兵工厂的刘军械师去军区兵工厂,同时还护送两箱子图纸。回来时每人要扛一箱子手榴弹。雷排长让九班十班跟他行动,七班八班留守。为了轻装,回来好扛手榴弹,每人只背了一支枪,带了10发子弹。牛子还是没枪,只有两颗手榴弹。
去的时候挺顺利。路上,雷排长、孟班长他们还向刘工请教了迫击炮、歪把子机枪的使用维修方法。刘工是一位大学生,专门研究枪械的,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待战士们挺和气。
这次行动,恰好路过牛子去路边要吃的那个小石屋。看山的老两口还在那里,见来了一队八路军战士,就招呼战士们喝水。战士们急于赶路,另外随身背了水壶,就没停下来。牛子急忙跑上去,跟大爷说了几句,大爷这才认出了他。牛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钱塞到大爷手里,大爷死活不要。牛子把钱放在了石桌上,又给大爷大娘敬了个军礼,转身追部队去了。
送完了刘工,回来时每人扛了一箱子手榴弹。一箱手榴弹有24枚,每枚700克,一箱子30多斤,挺不轻快。
走了七八里路,挺顺利,没碰上敌人。可拐过一个山口,刚上了一道小山梁,突然,“嘟嘟嘟!”一串机枪子弹打了过来。听那枪响,是日式92式重机枪。
“卧倒!隐蔽!”雷排长大喊。
不知敌人从哪儿侦察到了雷排长他们的行踪。在山口上派了20多个人,架上了一挺机枪,堵住了三排的去路,又从三面包围了上来。雷排长一看,山下的敌人有二三百,还有骑兵在跑来跑去,沟底里还开来了三辆汽车。
他们的身后,则是一道十几米的悬崖,那悬崖几乎直上直下,根本下不去。
“妈的,坏了!在这里让鬼子包饺子了!”
话音未落,敌人的迫击炮弹就落下来了,接着,又是92式重机枪“嗒嗒嗒嗒”地扫射。
山下,一大片黄乎乎的鬼子和治安兵往山上推进。他们借着山石,边隐蔽边冲锋,前边的离雷排长他们只有200多米了。
孟班长叫了起来:“排长,怎么办?敌人这么多,咱可打不过他们啊!还有这么多手榴弹,可不能让敌人得了去!”
“叭叭叭叭!”敌人的一阵枪弹射过来。“轰!轰!”又有两颗迫击炮弹爆炸。有几个战士负伤了。
不一会儿,山坡上几乎成了一片火海。战士们被敌人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
如果这28个战士牺牲在这里,那损失可就大了。
孟班长趴在一块大石头后边,一枪一个,打死7个敌人了。他打倒一个,牛子就欢叫一声,别的战士子弹都快打光了。
雷排长的脸色异常地难看,两条浓眉几乎拧在了一起。他命令战士们把剩下的子弹集中到孟班长和三个枪打得准的战士手里,其他人打开手榴弹箱子,往山下扔手榴弹。
牛子也在扔手榴弹。他从小在山上放羊,石头扔得又远又准。从山上往下扔手榴弹,又挺得劲儿。牛子专找敌人成堆的地方扔,估计炸死好几个了。
“哒哒哒哒!”从阵地的东边西边,敌人的机枪也射了过来。
“轰!轰!”敌人的迫击炮弹又在阵地上爆炸了。有几发炮弹,还越过战士们的头顶,落到身后的悬崖下边去了。
孟班长的眼睛都红了,大叫:“排长!不行!咱不能在这里死守!得想办法撤退!”
“可是撤,往哪儿撤?”九班长也大叫起来。
牛子的大眼睛急速地转了转,灵机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在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他踮起脚尖,扳住雷排长的肩膀,在他耳旁大声地说了几句什么。说的时候,只听一发炮弹呼啸而来。雷排长忙把他按在身下,护着他,待炮弹炸了之后,才抬起头来。牛子抖抖头上的土,又附在排长耳边说了几句。
雷排长瞪大了眼睛,问:“行吗?”
牛子握紧了小拳头,挥动着,大声说:“行!肯定行!”
“那好,你去吧!一定注意安全!”
“是!”
“完成任务之后,自己想办法返回部队!”
“是!”
雷排长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牛学好!一定要给我活着回来!”
“是!”
牛子左手紧抓军号,弯着腰,避开敌人的火力,从一条山梁上飞快地跑下去。
敌人发现了他,冲他打枪。一串机枪子弹打过去,哒哒哒!牛子一个跟头栽了下去。孟班长大喊了一声:“牛子!”但稍停了一下,牛子又爬了起来,跑进了一片林子里。
他绕到了日伪军的背后,钻进一片槐树林子里,再爬到一个破屋框子的半截断墙上。
这时,整个战场上的情景就看得一清二楚了。有二三百个黄狗子弯着腰撅着屁股往对面山上冲锋。山下边,一条小河边上,还有一些鬼子,有六七门炮排在河边,不住地往山上通通地打炮。一辆汽车旁边,站了个挎指挥刀的鬼子,看来是个最大的指挥官,还拿望远镜往山上瞅。他身边,围了几个鬼子。
这个鬼子官,就是在魏家大院要他当司号员的中村少佐。
牛子把号嘴子插在号管口上,喘了几口气,把军号嘴子抵在了嘴唇上,吹出了日军的撤退号。
号声响起时,枪炮声还挺激烈。牛子憋足了气,伸着脖子,撅着腚,使劲儿地吹着。吹第二遍时,枪炮声渐渐稀落下来,最后几乎戛然而止。一时,山谷里变得异常的寂静。连战马也停止了嘶鸣。牛子看到,正往对面山上进攻的鬼子和治安团的士兵陆陆续续撤下来了。谷底的鬼子甚至跑步朝几辆汽车那里集中。
牛子又吹了一遍撤退号。他估计,连鬼子最大的指挥官也在纳闷儿,是谁下令吹的撤退号。
牛子看到,鬼子那个指挥官在原地不停地转来转去,挥动着胳膊,好像在大骂那些撤到他身边的官兵。然后,他又拔出指挥刀,往对面山上一指。好像是在下命令:给我继续往上冲!接着,鬼子治安团又朝北边山上前进了。就这几分钟,雷排长带领着九、十班的战士安全转移了。只要他们进入了悬崖东边的那一片林子,敌人就找不到他们了。
牛子任务完成了,也该鞋底上抹油——溜了。再不溜就有麻烦了!他刚从那半截石墙上溜下来,跑出去了十几米,一阵子机枪子弹就噼里啪啦地打过来了。打得树叶子哗哗啦啦往下掉。刚才他吹号的地方,还炸了两枚炮弹。敌人明白上当了。
牛子一边跑一边咯咯地笑,一口气跑出去半里多路,回头看看,没有敌情,就一屁股躺在一个草坡上,四脚朝天,像个青蛙一样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雷排长和九班十班的战士安全返回驻地后,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但牛子一直没有回来。孟班长吃不下饭,坐在村头的大槐树下等牛子,却不见牛子的影子。十班的战士都来了,都站在那里等,大家都没说话,但都也觉得牛子是凶多吉少了。
第二天一大早,战士们在河边舀着河水刷牙洗脸,小何一抬头,却见牛子拄了一根棍子,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
“牛子!牛犊子回来了!”
战士们一片嗷嗷叫,几个战士一起跑上去,抱住了他,又把他抬了起来。
“牛子快说说!怎么回事儿?你上哪儿去了?”
“是不是又让鬼子逮了去了?”
“鬼子是不是又割你的牛蛋了?”
“哈哈哈哈!”
“胡扯!”
牛子既高兴又筋疲力尽:“快、快给点儿吃的,快饿死了!”
大壮从挎包里掏出了半块饼子。牛子接过去,吃了几口,又接过卫生员小李递过来一只缸子,喝了几口河水,才说,他在返回的途中,碰上了几个敌人。敌人没发现他,但堵在山谷的谷口,他过不去。他趴在树丛里,一直等到天黑,敌人撤了,他才进了山谷。又因天黑看不清路,索性在一块大石板上躺下,想睡到天亮再走。但到半夜,身边却来了一只狼,舔着他的脸,咻咻咻咻的喘息声把他惊醒了。吓得他忙爬起来,站到大石头上去,掏出手榴弹,拧开盖,把拉火环套在了小手指上。狼倒也没敢进攻,只坐在那里,瞪着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瞅着牛子。牛子和狼对峙到了天快亮时,狼才走了。
“好嘛!你小子命大!”
孟班长、雷排长向连里提出给牛子记二等功,起码记三等功。说如果不是牛子,雷排长和九班十班的二十多个都回不来了,剩下的20箱手榴弹也扛不回来了,但连里一直没有回音。后来雷排长还去连里问过,孙连长只说报到团里去了。
对于立不立功,牛子倒没看得太重。他只是想,还让我当司号员就行。特别是这一回,当俘虏记住了鬼子的号谱。吹了一个撤退号,让几百个鬼子二鬼子停止了进攻,这个事儿,太让人自豪了!太牛了!
“端起了土枪洋枪,
挥动着大刀长矛!
保卫家乡,
保卫华北
保卫全中国!”
一高兴,牛子挥动着拳头唱起了不着调的《保卫黄河》。
这天又打了一个小仗,打的是一队运粮的治安团。
部队埋伏在一条山沟的两边,等了一个多小时,大约有20多个治安兵赶着几辆马车过来了。枪一响,有十几个治安兵扔下枪就跑了。九连很顺利地俘虏了7个敌人,把几大车粮食也劫回来了。
牛子和战士们挺高兴地从大车上往山洞里扛粮食口袋。无意中瞥了那几个俘虏一眼,里边竟有一个面熟的兵。
是那个瘦麻秆儿。牛子扔下粮食口袋,急步上前,一把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喊了一声:“走!”
瘦麻秆儿一边跟着牛子走,一边不住地说:“八路爷爷饶命!八路爷爷饶命!我家里还有80岁的老娘啊!我再也不干伪事了!我、我、我、我……”
牛子把瘦麻秆儿一直揪到雷排长面前,对瘦麻秆儿说:“你仔细看看,我是谁?你跟我们首长说,我叛变了吗?”
瘦麻秆儿却给吓傻了,根本不认识牛子了。他瞪大了一双三角眼,结结巴巴我、我、我、我跪下不住地磕头:“八路爷爷饶命啊!我家里还有80岁的老娘啊!我还有老婆孩子啊!我是让皇军、不不,让鬼子抓来的啊!”
战士们乐得哈哈大笑,连平时老板着个脸的雷排长也忍不住笑了。
气得牛子一脚把瘦麻秆儿踹了个仰面朝天。
已是立秋时分了。 这天九连接到团部的命令,要他们迅速到栗子沟一带设伏。情报上说,第二天上午,有一股鬼子和治安团要从那里经过,去栗子庄搜捕区委的干部,敌人有五六十个。
孙连长想,我4个排,200多人,打这五六十个敌人,四比一,绝对没问题。
九连晚上9点出发,每人带了一天的干粮,在11点多到达了伏击地点,在山谷两边埋伏了下来。
北边是连长带的一排二排,南边是指导员带的三排四排。
第二天早上6点多钟,侦察员来报告,说敌人来了,有三四十个人。
孙连长有点儿愕然:这么早就来了?他命令,做好战斗准备。
不知为什么,敌人走得很慢,像老牛拉破车似的。等敌人全进了伏击圈,孙连长喊了声:“打!”手中的驳壳枪响了。
敌人只盲目地放了几枪,就转回身,沿着谷底,拼命地往回跑。留下几具尸体。
孙连长喊了一声:“追!吹冲锋号!”
牛子刚要吹冲锋号,却听阵地东侧一阵“哒哒哒哒”的机枪响,是日式歪把子轻机枪打的。牛子回头一看,东边山梁上出现了一大群穿黄军装的人,一边打枪,一边冲下山来。
孙连长忙指挥部队还击这股敌人。这时,谷口那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怪声怪气的军号声。牛子急忙对孙连长说:“连长,这是鬼子的号。”
“什么意思?”
“是联络号!”
紧接着,从谷口那边呼呼隆隆开进来七八辆汽车,一大帮敌人扑扑通通跳下车,一部分冲着这边连部一二排的阵地往上冲,另一部分冲着三排四排的阵地往上冲。
鬼子的号又响了起来。
牛子对孙连长说:“这是进攻号!也是冲锋号!”
孙连长大声喊道:“注意隐蔽!”
战士们急忙分散开,躲在了石头和土坡后边。
敌人在谷底架起了十几门迫击炮,炸得一二排的阵地上硝烟尘土四起。
敌人的目的很明确,阻击住三排四排,不让他们下山增援。先集中兵力解决一二排这边的八路,然后再去消灭三四排的八路。
不好!被敌人包围了。有七八百,鬼子有300多,治安团也有500多。显然是要把九连全部吃掉。看来情报有误,敌人是早有准备的。
刚才那几十个敌人是诱饵。
孙连长心里很明白,不能在这里跟敌人硬拼,硬拼是拼不过的。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
孙连长果断命令:“牛子,吹撤退号!让三排四排马上撤!”
本来,三排四排准备听到冲锋号声,过来给连部和一排二排解围的。三排的30 多个战士已经冲下了山坡。现在听到撤退的军号声,急忙撤到了山上。三排四排想找个小路往回撤,可敌人把那一道山梁包围了,火力很猛,根本撤不下去。
孙连长这边的一排二排,也被敌人重重包围,撤不下去。
战斗打得异常惨烈,战士们的子弹、手榴弹都不多了。孙连长心里很清楚,绝不能和敌人打消耗战,更不能短兵相接拼刺刀。
孙连长果断命令:“小侯,马上跑回去,向营长报告,请大部队前来增援!”
“是!”
小侯在草丛中闪了一下身子,不见了。
一排二排这边的100多个战士,已经牺牲了8个,受伤的有20多个。估计三排四排那边,也轻松不了。
牛子抓起一支牺牲战士留下的步枪,投入了战斗。只有6发子弹。他尽量瞄准了目标再开枪,尽量节省子弹。“叭——”一个,“叭——”又一个。目标已经倒下去了三个。牛子太高兴了,直想嗷嗷大叫。
这支围剿九连的鬼子队伍,就是踞守魏家大院的中村少佐大队,这支队伍的战斗力很强。中村就站在山谷口的一座小石屋前,指挥部下往两边山上冲锋。鬼子的进攻号不住地哇哇地响着,牛子恨得咬牙切齿,这破号,老子要是有一门炮,就冲那个号响的地方打,轰!连号兵加指挥官,一炮就全让他们上西天!
又打了一阵子,孟班长、小何,还有十几个战士都牺牲了,伤员增加到30多人。牛子大声哭喊着:“班长!小何!”
一直打到下午两点多,战士们的弹药不多了,为了节约弹药,等敌人临近了再打,或用石头往下砸。因又饿又渴,山上又没有水,战士们的嗓子干得冒烟,嘴唇裂开了口,战斗的间隙里,就薅几把青草嚼嚼解渴。
而敌人,却放慢了士兵进攻的强势,加紧了山炮、迫击炮的轰炸。中村的目的,就是消耗九连的弹药和兵力,达到全歼九连的目的。中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双手拄着指挥刀,一双阴鸷的三角眼紧盯着对面山上八路军的阵地,一脸得意的冷笑。
孙连长忧心如焚,送信的小侯不知安全找到营部没有。如果小侯在半路上牺牲了,九连可就要全阵亡在这里了。
也就在这时,牛子突然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军号声。牛子一愣,立刻对孙连长说:“连长!是联络号!团部的!是金班长吹的!”
孙连长也听到了军号声,不禁大喜:“团长带救兵来了!牛子,赶快联络!”
牛子拿起军号,回了一声联络号。
稍过了一会儿,对方又回了一声联络号。
孙连长大喊:“同志们!坚持住!我们的大部队……”话音未落,只听空中传来几声炮弹尖厉的呼啸声,“隐蔽!”一把把牛子按到了石坡下边。炮弹就在身边不远处爆炸了。
敌人凭军号声判断出了九连指挥部的具体位置,集中三门炮朝这个地方轰击。
远处又传来了一声联络号,号声更近了一些。
牛子抖抖头上身上的土,迅速跑出去,离开阵地20多米,跪在一块大石头后边,吹了一声号,就忙跑开了。
几发炮弹落在了他刚才吹号的地方,机枪也哒哒哒哒打了过来。
牛子灵机一动,又跑出去了20多米,离阵地更远了一点儿,躲在一块岩石后边,又吹了一声号,赶紧跑开。
几发炮弹又在那里爆炸了,一挺轻机枪也冲那个地方一个劲儿地扫射。
一二排阵地上的战士们,趁这个空当,抓紧整理枪支弹药,为伤员包扎伤口。
也就在这时,牛子听到了一阵嘹亮的冲锋号。
牛子从石坡后边探出头,往山下一看,有几百名八路军战士正从敌人后边包抄过来。冲在队伍前边的,是几十个骑着战马的骑兵。骑兵们手中长长的马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骑兵连!我们的骑兵连!
日伪军顿时阵脚大乱。
冲锋号!金班长!金班长吹的!
牛子扭头去看阵地,孙连长正冲自己举起了左拳。牛子一个箭步跳上石坡,挺直身子,吹响了冲锋号。军号上的红绸子,在风中硝烟中,如一团火焰不住地飘动。
孙连长大喊一声:“冲啊!”带领战士们冲下山去。
冲锋号响彻山谷上空,震撼大地。
一发炮弹在牛子身边爆炸了。牛子一下子倒了下去,冲锋号戛然而止。雷排长大叫了一声:“牛子!”接着,牛子身边又爆炸了一发炮弹。但稍停了几秒钟,满脸是血的牛子艰难地爬起来了。他双膝跪在地上,左手抓着旁边的一棵柏树,右手执号,又吹响了冲锋号。他看到,从东南西三个方向赶来的八路军部队,足有两千多人,包围了山谷里的中村大队,喊杀声惊天动地。后边还有好多扛着担架挑着担子推着木轮车的老百姓。治安兵们有的扔了枪就跑,有的跪在地上举起了双手。八路军官兵对顽抗的鬼子发起了勇猛的攻击。牛子拼了命地吹着,吹着,只觉得全身的热血,都随着号声喷洒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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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多年过去了。这是1963年春季的一天。山村内外槐花飘香,蜜蜂嗡嗡,蝴蝶飞舞。洼地里的麦田像碧绿的湖水在轻风下一起一伏。
山路上走来了一家三口人。一个是身穿黄军装,肩上有两道杠两颗金星的牛子,一个是留着短发的枣花。还有一个8岁的女孩,蹦蹦跳跳,跟在他们身边。
女儿仰起小脸问:“爸爸,这里就是你打鬼子的地方吗?”
牛子说:“是,爸爸在这里,吹过让日本鬼子收兵的撤退号,也吹过八路军进攻的冲锋号!”
枣花突然说:“哎,你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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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中,林海里,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阵冲锋号的号声。那号声越来越响,嘹亮,悲壮,在天地之间回响,激荡,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