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儒对《周礼》的看法

2014-11-11 18:19许骁
黑龙江史志 2014年17期
关键词:周礼

[摘 要]《周礼》被誉为“三礼之首”,历代研究者对其看法差异颇多,尤以宋代学者最为显著,或有尽信周礼之学的,或有借周礼复古为名大行改革变法之事者,或有对周礼怀疑乃至斥责其为虚妄之言者,本文将两宋之时对周礼各持己见的学者观点总结起来进行比较,大抵可分为四派,借此一窥宋代经学的蓬勃生机。

[关键词]《周礼》;周公之道;王安石变法;官制

作为“三礼之首”的《周礼》,自问世以来就充满争议,它的成书年代古可言至西周,近可说到西汉末年,它的作者众说纷纭,或言为周公取五帝三代治国之法而成,或言为西汉末年刘歆为王莽造势而造的伪书,谁是谁非,难以定夺。唯其问世以来,历代大儒皆有研习,宋代学者成就颇为繁盛,研究整理的著作有一百多部。但宋代学者对其争论分歧极大,更有熙宁变法掺杂其中,导致《周礼》褒贬之词愈发繁多。本文谨将宋代学者对《周礼》的看法罗列其中,做一总结性的阐述,至于对错是非,非我所能评论。

一、尽信派

自汉代以来,对《周礼》的尊崇是儒学界的主流,举凡刘歆、郑玄等大儒都对《周礼》推崇备至,刘歆认定《周礼》为周公所著,并将原书书名由《周官》改为《周礼》,但是《周礼》全书中并未有未有任何一处提及“周公”二字。而郑玄更是“括囊大典,网罗众家”,广搜博稽,训释经文,在充分吸收前代圣贤研究的基础上写成《周礼注》一书。他笃信《周礼》为周公所著,进而认定《周礼》书中所记的政治制度即是周制,《礼记》等经中凡是不与《周礼》相同者,即是殷制或夏制。宋时,疑古之风盛行,形成了主张打破家法门户、主张义理阐发的“宋学”,宋儒疑经问古,对《周礼》的批判怀疑之声较为尖锐,因此尽信派就显得较为鲜明。

事功学派代表人物的陈亮,就极为看重周公之道。陈亮《经书发题·周礼》开宗明义就说:“《周礼》一书,先王之遗制具在,吾夫子盖叹其郁郁之文,而知天地之功莫备于此。后有圣人,不能加毫末于此矣。”同时在《六经发题·周礼》中陈亮赞道“集百圣之大成,文理密察,累累乎如贯珠,井井乎如画棋局,曲而当,尽而不污,无复一毫之间,而人道备矣。人道备,则足以周天下之理,而通天下之变。变通之理具在,周公之道盖至此而与天地同流,而忧其穷哉”!陈亮认为《周礼》是先王所作的完善之极的制度,后代虽有圣贤,却不能对《周礼》进行丝毫的修改;周公之道完美无瑕,可以与天地一样长久,无论世事如何变化,《周礼》都可以适用,此即通天下之变,而无有穷尽之时。春秋战国之时,诸侯并起,周室王权衰落,但却仍能维持自身的存在,是因为周公之道使诸侯不忍取而代之。当是之时,“周虽自绝于天,有能变通周公之制,而行之天下,不必周,而周公之术盖未始穷也”。秦夺天下而废周公之道,遂有其亡。陈亮认为周朝能维持八百年的统治,而秦朝却二世即亡,根本区别分别便在于周礼的存亡。陈亮认为后世王朝必然会以周制为根本,根据自身需要,加以增减损益。周公之道是王朝长治久安的良策。此外,叶适、陈傅良对《周礼》评价都非常高,叶适曾说:“以余考之,周之道固莫聚于此书,他经其散者也。周之籍固莫切于此书,他经其缓者也。”陈傅良亦说:“大抵《周礼》、《古文尚书》,三代之法存焉,读者未易造次。”又说:“尝缘《诗》《书》之义以求文、武、周公、成、康之心,考其行事,尚多见于《周礼》一书。”这一派出于对经文的相信,都认定《周礼》所说俱为周代制度,《周礼》是周公所作,完备详尽,不可更改。

二、学用派

任何理论的学习都不是仅仅为了夸夸其谈,若是不能将其利用起来,则不如将其丢弃。《周礼》是讲解制度的书,那么在充分学习吸收的前提下,应该尝试将其利用,体现其政治价值。宋代王安石便是学用派的代表人物。北宋嘉佑三年(公元1058年),王安石上仁宗皇帝万言书,极陈当世之务,主张变法以除国弊,其略曰:“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而风俗日以衰坏,……患在不知法度故也。”又曰:“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自古治世,未尝以不足为天下之公患也,患在治财无其道耳。”又曰:“臣以谓今之失,患在不法先王之政者,以谓当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则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倾骇天下之耳目,嚣天下之口,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政矣。”王安石变法的精髓便在于“法其意”三字,盖《周礼》创作年代距王安石的年代已有一千多年,无论是生产力的发展、生产关系的变革,还是社会面貌的改变,国家状况的不同,二者相差甚远。因此王安石对《周礼》的利用只能用其意,即集权、强兵、理财、重农,如果只是将周礼中的官制照搬到现实中,弄出几万个莫名其妙的官职来,那便是照猫画虎、贻笑千古了。《续资治通鉴长编》载有熙宁五年十一月丁巳王安石与宋神宗的问对,文中提到的是王安石对“泉府之法”的看法,可以从中看出王安石对《周礼》的批判式的学习:“上谓王安石曰:“‘市易卖果实,审有之,即太繁细,令罢之如何?安石曰:‘……陛下谓其繁细,有伤国体,臣愚切谓不然。今设官监酒,一升亦卖,设官监商税,一钱亦税,岂非细碎?人不以为非者,习见故也。臣以为酒税法如此,不为非义,何则?自三代之法固己如此。《周官》固己征商,然不云须几钱以上乃征之。泉府之法,物货之不售,货之滞于民用者,以其价买之以待卖者,亦不言几钱以上乃买。又珍异有滞者,敛而入于膳府,供王膳,乃取市物之滞者。周公制法如此,不以烦碎为耻者,细大并举,乃为政体,但尊者任其大,卑者务其细。此先王之法,乃天地自然之理。”王安石对《周礼》学而不盲崇,能充分认识其不足之处,他坚信《周礼》虽为旧典,但其法却可维新,在整个变法过程中,王安石一直在努力将将《周礼》的政治智慧与其变法革新的具体实践结合起来。知行合一、学以致用是这一派的特色。

三、怀疑派

这一派对《周礼》存在怀疑,认为《周礼》一书虽为周公所著,但传承过程中遭后人篡改,混入了一些并不属于周公之道的内容。这一派自古有之,大都是对《周礼》的官制太过完善庞大产生质疑,不太符合西周初年的情况,但又认定此书系周公所著,于是认定其中庞杂繁琐之处皆为后人添加篡改。熙宁变法失败后,因王安石引用《周礼》内容而治国,于是怀疑者增多,或疑王安石不得其法,所用之法皆为《周礼》之中混杂内容,并非周公之道。这一派以二程、朱熹等理学大家为代表。

有人问《周礼》之书有没有讹缺,二程答曰:“甚多,周公致治之大法,亦在其中,须知道者观之,可决是非也。”二程不完全否定《周礼》,认为周公大法在其中,但讹缺之处亦多,只有明道之人才能理解并用作决是非的标准。二程对王安石利用《周礼》鼓吹变法反感,认为王安石非真正明白者,用而不得其法,故而失败。

朱熹认为:“《周礼》一书,广大精微,周家法度在焉,后世皆以《周礼》非圣人书,其间细碎处虽可疑,其大体直是非圣人做不得。”周礼大致纲领是周公所作,但细节之处却非周公所为,盖周公忙于治理天下,有所心得不必自己亲手书写,由其口述而他人执笔,故而纲领精神无误,但文字细节却有差池。朱熹虽对《周礼》认可,但却并不主张门人修习。朱熹说:“理会《周礼》,非位至宰相,不能行其事。自一介论之,更自远在,且要就切实理会受用处。若做到宰相,亦须上遇文武之君,始可得行其志。”“且如读书:《春秋》有制度之难明,本末之难见,且放下未要理会,亦得。”在朱熹看来,学习、运用《周礼》都是需要条件的。首先,理会《周礼》非德高位重者不能行其事。这是因为《周礼》本为周公所撰,本为宰相治国所用,因此只有权位和才能符合的人才能真正学习理解。其次,想要运用《周礼》还须遇上文武之德君,方可实施其政治制度之蓝图,谋天下之太平。朱熹还说:“不敢教人学。非是不可学,亦非是不当学;只为学有先后,先须理会自家身心合做底,学《周礼》却是后一截事。而今且把来说看,还有一句干涉吾人身心上事否?”朱熹认为学有先后之分,应当先将修身养性放在第一位,在身心内省的基础上才能学习政治制度。如果本末倒置,则后果不堪设想。朱熹有此一说,大抵是对王安石变法失败的惨痛教训有感而发吧。

四、否定派

这一派彻底反对《周礼》,认为《周礼》非周公所著,其书内容荒诞不经,不合常理,所谓周公所著,只是后人穿凿附会,并不任何证据可言。这一派以欧阳修、苏辙等为代表。

欧阳修的观点最为鲜明,他在《问进士策》中问到:六经者,先王之治具,而后世之取法也,……《周礼》其出最后,然其为书备矣。其天地万物之统,制礼作乐,建国居民,养生事死,禁非道善,所以为治之法,皆有条理,三代之政矣!而周之治迹,所以比二代而尤详,见于后世者,《周礼》著之故也。然汉武以为‘渎乱不验之书,何休亦云‘六国阴谋之说,何也?然今考之,实有可疑者。夫内设公卿大夫士,下至府史胥徒,以相副贰;外分九服,建五等差,尊卑以相统理,此《周礼》之大略也。而六官之属略见于经者,五万余人,而里闾县鄙之长、军师卒伍之徒不与焉。王畿千里之地,为田几井,容民几家;王官王族之国邑几数,民之贡赋几何,而又容五万人者于其间,其人耕而赋乎?如其不耕而赋,则何以给之?夫为治者故若是之烦乎?此其一可疑者也。秦既诽古,尽去古制,自汉以后,帝王称号、官府制度皆袭秦,故以至于今,虽有因有革,然大抵皆秦制也。未尝有意于《周礼》者,岂其体大而难行乎?其果不可行乎?夫立法垂制将以遗后也,使难行而万世莫能行,与不可行等尔。然则,反秦制之不若也,脱有行者,亦莫能兴,或因以取乱,王莽、后周是也,则其不可用决矣!此又可疑也。然其祭祀衣服车旗,似有可采者,岂所谓郁郁之文乎?三代之治,其要如何?《周礼》之经,其失安在?宜于今者,其理安从?其悉陈无隐。欧阳修以“一可疑”、“又可疑”之论,对《周礼》的制度之繁以及其难以施行提出质疑,而且从王莽、后周的实践得出“其不可用决矣”的结论,并大胆地提出这样的设问:“《周礼》之经,其失安在?宜于今者,其理安从?”苏辙对《周礼》也有怀疑,他曾说:“世言周公之所以治周者,莫详于《周礼》。然以吾观之,秦汉诸儒以意损益之者众矣,非周公之完书也。凡《周礼》之诡异远于人情者皆不足信。”

《周礼》一书多有值得商榷之处。如官制体制,细数官名官数,多达五万余人,这样庞大的官员数目,俸禄供养问题如何解决?此外《周礼》所述之王畿,四方相距千里如一盘棋局,近郊、远郊、甸地、稍地、小都、大都相距皆百里十里之方,完全没有考虑山川河流的分割,就好像是在白纸上作画一样,在现实当中是绝不可能实现的。从考古资料来看,《周礼》一书并非周公所著的,他的思想理论符合于战国晚年的儒家学说,大抵应为战国晚年儒生所著。因此欧阳修等人对《周礼》的怀疑是值得肯定的

宋儒学者精研《周礼》学说,或尊崇、或怀疑、或否定,正应为其思想学风开放,诸家争论不休,才能打破郑<注>、贾<疏>“久定一宗”的僵局,开以义理解<周礼)之研究新途径,在<周礼>本经的阐释方面独树一帜,从而变考证之学为论辩之学,赋予<周礼>研究新的方法和新的内容。这种思想学风是值得我们这些后继者学习的。

作者简介:许骁(1990年2月出生),男,汉,安徽黄山人,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历史文献学专业,研究方向:古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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