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回来

李赵勇

自从看了克里斯托弗·诺兰的《记忆碎片》后很少见到“烧脑”电影，直到在一次聚会上，遇见一位志趣相投的朋友介绍《蝴蝶效应》，这部埃里克·布雷斯执导的科幻惊悚电影，通过时空穿越、记忆重建来告诉大家一个道理——世上有后悔药，但，你得付出代价。

很多人拿《蝴蝶效应》与《罗拉快跑》相比，前者是基于一个完美主义的疯狂，后者则具有更多动感与明亮感，这种动感让人联想到《上帝之城》开始经典的快剪镜头，后者不仅仅在节奏上首开先河，而且带有极强的女权象征，相比之下《蝴蝶效应》更注重对故事本身的经营和对蒙太奇手法出神入化的运用。在《蝴蝶效应》之后，《蝴蝶效应2》、《蝴蝶效应3：启示》分别于2006年、2009年问世，相对于《蝴蝶效应》的精致，它的两部续集则明显粗糙，而且有些狗尾续貂，影片除了继续走“偶像”路子，再加上更加劲爆的荷尔蒙碰撞，别无其他。

“蝴蝶效应”由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罗伦兹发现，1979年12月29日他在华盛顿美国科学促进会上的演讲中提到：“可预言：一只蝴蝶在巴西扇动翅膀会在德克萨斯掀起龙卷风吗？”，这次演讲中的内容被认定是对“蝴蝶效应”最形象的诠释。在心理学上，“蝴蝶效应”说明事物的发展结果对于初始条件具有极为敏感的依赖性，初始条件的极小偏差，都会引起结果的极大差异，这些在电影《蝴蝶效应》中都得到了极为形象的诠释。

由“乔布斯”艾什顿·库奇扮演的伊万出于对初恋凯雷、好友托米以及对母亲的“修复”，不断地回到过去，只是每次事情在出现好转时，总是变得更糟。本来是恋人的凯雷注定是伊万生命中的克星，只要生活中有凯雷出现，必定会伴随着更多的缺失，直到伊万最后一次穿越到童年，在首次与凯雷相聚时，伊万无奈地警告凯雷：“我恨你，如果你再来烦我，我就杀了你和你的家人”，这是首次聚会，恨意何来？这隐含了伊万的穿越性，在最开始就宣布结束，以保全大家，这也验证了那句恋爱中矫情而悲壮的承诺——爱她，就放手。

一个童年极小的心理刺激，一本日记，究竟会惹出多少的麻烦，又会改变多少无辜的人生，《蝴蝶效应》在为大家寻找答案。伊万是执行者也是经历者，他穿梭在童年、大学和监狱之间，我们不禁要问：“谁给予了他主宰別人命运的权利，难道仅仅就是因为他想要拯救初恋、母亲和好友？”凯雷、托米、林尼等人被一本日记无法预知的改变，这略显粗暴与无礼，但这显然是一个似是而非的设问，不该来《蝴蝶效应》中寻找答案。

在《蝴蝶效应》影片介绍中，埃里克·布雷斯和J·麦凯伊·格鲁伯花了7年时间完成电影构思，为了准确而真实的展现伊万时间旅行带来的现实转变，让影片逻辑结构更加清晰与通畅，两位导演兼编剧付出了巨大努力。按照惯例，优秀编剧对剧本结构花费的时间越长，观看者将越痛苦，当然，在排除为了技巧而技巧的影片之外，影片的价值就越高。

伊万小时候在厨房面无表情的拿着刀，幼小的身体充满鬼魅的邪气，这也是整部影片最惊悚的画面，这种恐怖没有视觉上的夸张和悬念铺设，但让人胆战心惊。伊万的妈妈预感到可能与遗传有关，于是根据医生的建议，让伊万开始写日记，这为他之后的穿越提供媒介，同时在之后医生诊断中，“重建大脑”也隐喻了伊万改变人生的生理基础，只有在获得了这两种基础之后，伊万才具有穿越的可能性。

因为重建大脑，所以伊万的每次“返回”都会填补原有记忆，从而出现记忆真空，这就是在影片中伊万突然做出异常举动并且间歇性失忆的原因。

在《蝴蝶效应》中，伊万共出现了6次“记忆真空”，在此节点时，伊万完全处于失忆状态。6次“记忆真空”按照在影片中出现的先后顺序分别为：①伊万在学校绘画课上，他画了一幅血腥的图画，画面中一个人拿着还留着鲜血的刀，身边躺着两个男人，伊万处于失忆状态，不知道自己画了这些内容；②伊万在厨房突然拿起刀具，面色苍白，充满仇恨，在妈妈面前僵直了一会儿后回归正常，伊万处于失忆状态，不知道自己为何拿起刀具；③年幼的伊万和凯雷在地下室，米勒正在用摄影机拍摄他们，伊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于自己和凯雷赤裸相对充满困惑，伊万处于失忆状态；④伊万被准许去精神病院看望父亲，父亲服用大量镇定剂，带着戒具坐在他的面前，突然伊万被父亲掐住脖子，伊万处于失忆状态，不知道是什么激怒了父亲；⑤在等待雷管爆炸时，伊万突然和凯雷、托米、林尼奔跑在小树林，伊万处于失忆状态，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现在树林中；⑥伊万、凯雷、林尼来到树林，发现托米准备杀死自己的宠物狗时，伊万上前阻止，却不知为何自己被摔打倒地，伊万处于失忆状态。这6次失忆状态隐埋于伊万的成长过程中，这些谜团直到伊万进入大学遇上自己喜欢的女孩才开始解开，虽然影片节奏在这6次失忆中出现了停顿，但短暂而间歇的停顿并没有对剧情产生过多干扰，即故事本身较为完整，没有出现太多的死结。

在6次“记忆真空”后，成年的伊万开始修复自己的轨迹和他人命运，共进行了10次“穿越”：穿越到托米在树林烧死自己宠物狗的场景2次，穿越到安放雷管事件的场景2次，穿越到米勒的地下室场景2次，穿越到自己在学校画画的场景1次，穿越到与父亲在精神病院见面的场景1次，穿越到自己在厨房拿着刀的场景1次，最后穿越到家庭聚会上第一次遇见凯雷的场景。在这10次“穿越”中，4次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记忆，5次“穿越”并进行了修复，1次想要修复但最后放弃。根据精神病院医生提到的“重建大脑”和伊万的这10次“穿越之旅”，此时我们就完全理解伊万出现6次“记忆真空”的原因——他的“穿越”会覆盖原有的记忆，所以从伊万“穿越”回去到他做出修复或“撤退”之间的这段时间，他的原有记忆被覆盖。由于成年伊万的干扰，小时候伊万在刻骨铭心的事件中必然出现“记忆真空”状态，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在他新的记忆中，这些事都没有经历过。

伊万的10次“穿越之旅”中，1次想要修复又放弃是因为伊万发现自己被截肢，母亲得了肺癌，凯雷成了林尼的女友之后，他开始“最后一次”修复轨迹，但是在穿越过程中，出现自己拿着刀面对母亲的场景，如果此时要改变原貌，他只能选择伤害母亲，但这与他本次“穿越”的目的相矛盾，所以这次“穿越”他放弃了修复。4次验证自己的记忆中，第1次验证是在大学第一次读日记时，他通过首次“穿越”所获内容与林尼进行核对，发现完全吻合，即第1次验证并发现了自己的“穿越”本领；第2次验证是在伊万第2次读日记时，穿越回到童年雷管事件现场，在这个场景中烟在他的肚皮上留下了伤疤，在他回到现实时，发现自己伤疤确实存在；第3次验证是因为自己杀死托米而被关进监狱，为了得到信徒狱友的保护，他穿越回到小学绘画课堂，通过在手上制造新的伤疤证明自己和耶稣的“特殊关系”，以获得狱友的信任；第4次验证则是林尼杀了托米被关在精神病院，伊万穿越回到与父亲见面的场景，告诉父亲他将改变这一切，此时父亲警告伊万改变必然带来危险性——“这样会杀了你妈妈”，但伊万的自信与坚持导致父亲暴怒，伊万这次坚持的直接后果就是暴怒的父亲被现场保安失手打死。至此，伊万完成了5次没有对自己的轨迹进行巨大“修复”的回程之旅，这些没有改变事件本身的逻辑，直到另外5次修复的“穿越之旅”发生。

伊万回去验证记忆，本来在餐馆打工的凯雷因为伊万重提旧事感到受侮辱而自杀，在墓地，伊万在远处看见托米用充满仇恨的眼光盯着父亲米勒，伊万最后在凯雷的棺木上留下了当初他搬家时给凯雷的承诺——Ill come back for you（我会回来找你），这是必然，无论伊万跑多远，他肯定会回去找“她”。对于初恋女友离去，伊万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特殊能力该发挥实际作用了，“既然我能回去，就一定能改变”，伊万通过日记回到了③号记忆真空点（米勒的地下室）进行修复，他对米勒的行为进行斥责，并让凯雷警告自己的父亲米勒永远不要碰他，看来这次修复很有效，自此凯雷快乐成长，成为漂亮迷人的大学生，伊万一直和凯雷在一起，直到有一天早上伊万从凯雷的床上醒来，身边躺着“死而复活”的凯雷，伊万吓得掉下了床，他还不太适应自己修复人生轨迹的能力，他和凯雷幸福地生活在大学里，这次细微的修复产生了令人艳羡的“蝴蝶效应“，而其代价就是米勒从此将自己原来准备施加在凯雷身上的恶习全部转嫁到托米身上，托米因此对伊万充满仇恨，他出狱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伊万复仇。在伊万准备向凯雷求婚的浪漫夜晚，托米现身了，在两人扭打中，伊万杀死了托米，伊万因此入狱，并在狱中受尽狱友们的折磨。托米被自己打死、凯雷离开自己、自己沦为囚徒，伊万不甘心，决定再利用日记进行修复。

伊万选择回到⑥号记忆真空点（托米在小树林准备烧死自己宠物狗的场景）进行修复，伊万向托米保证自己与凯雷不再见面，说服了托米放弃烧死自己的狗，但此时林尼用伊万给他的凶器杀死了托米，林尼也因此被关进了精神病院。伊万再次来到上次“穿越”到凯雷工作的餐馆时，发现凯雷并不在这里工作，最后通过米勒，伊万在一个又丑又脏的房间了找到做了妓女的凯雷，他表达了自己的悔恨与困惑，但眼前的凯雷并不是之前的凯雷，她对伊万的倾心诉说并不领情，这次细微的修复并没有获得太美好的“蝴蝶效应”，缺失大于获得，众人忍受着痛苦。托米被林尼杀死、林尼被关在了精神病院、凯雷沦落为妓女，伊万不甘心，决定利用日记再次进行修复。

伊万选择回到⑤号记忆真空点（童年雷管爆炸现场）进行修复，在雷管将要爆炸的瞬间，伊万冲过去提醒波恩夫人不要靠近信箱，结果雷管爆炸，伊万失去四肢，生活不能自理，托米也因为在这次事件中扑救波恩夫人而“改邪归正”，林尼、托米、凯雷都成为了大学的优等生，而此时凯雷和林尼在一起，伊万为了凯雷付出巨大代价，得来的却是自己最好的兄弟与凯雷你情我浓，他只能对凯雷说：“你欠我太多。”当伊万去探望妈妈时发现，因为自己失去四肢，妈妈长期吸烟解闷而得了肺癌，已经病入膏肓。这应该是伊万修复中最糟糕的“蝴蝶效应”，自己失去四肢、凯雷和林尼在一起、妈妈处于肺癌晚期，伊万不甘心，决定利用日记再次进行修复。

伊万选择再次回到③号记忆真空点（米勒的地下室）进行修复，在米勒要求伊万和凯雷脱下衣服之前，伊万找到了雷管准备炸死米勒，就在他点燃雷管后与米勒的争夺中，雷管滚到了凯雷身边，当凯雷捡起雷管时，雷管爆炸，伊万这次修复同样没能拯救凯雷，虽然他通过这次修复挽救了妈妈。此时影片也出现了一个推理漏洞——医生告诉伊万没有日记了，虽然随着伊万“穿越”节点的变化，所存在的日记数量也会对应增减，但在伊万回到③号记忆真空点进行修复时，之前伊万已经写了一篇关于妈妈即将带自己去托米和凯雷家玩耍的日记，所以此时至少还应该有一篇日记，当然也可以断定此时医生是在欺骗他，希望他不要这样贪婪地修复下去。凯雷被炸死、自己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伊万同样不甘心，决定利用自己找到的仅有的家庭影像进行再次修复。

伊万最后一次并没有回到之前提到的记忆真空点，而是回到了更早之前的家庭聚会上，伊万恐吓凯雷和自己保持距离，不要跟着自己，自此之后，伊万和凯雷的生活再也没有交集，凯雷和托米在父母离婚后跟着母亲生活，托米、林尼、伊万成为了高材生，毕业后走上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伊万的妈妈也健康的生活着，看来这次修复的“蝴蝶效应”近乎完美，伊万决定烧掉自己对于生活的记录，他不想再回到过去，不愿再面对太多不可预知的缺失。自此，伊万每天忙于工作，他与同样优秀而自信的凯雷在人流擦肩而过，他们似曾相识但记忆空缺，凯雷转身时伊万在记忆中努力寻索凯雷的影子，伊万回头时凯雷已经融入人流，他们向着不同的方向，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文中提到的《蝴蝶效应》结局仅是其中的一个版本，而在另外一个版本中，最后一次伊万并非回到了首次与凯雷的家庭聚会上，而是回到了媽妈的子宫里，他用脐带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让自己的贪念在生命开始时就被扼杀，从而保全本来应该与他相关的所有生命的自然性和完整性。这两个版本，一个针对爱情，一个涉及人伦，前者温馨，后者沉重，就个人而言，我更喜欢后者，经典需要一些沉重感来升华，更何况伊万不断修复的原因虽然包括爱情，但爱情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而已，他会保全更多的人，当这个更多等于无穷大时，他只有结束自己的生命才能与之匹配，伊万的一生被自己不断地修复，所以他有权力在不危害他人的情况下进行最极端地修复。

伊万曾和托米、凯雷去电影院看了《七宗罪》，其实他成年后的“修复”行为正是犯了“七宗罪”中的“贪念”，他想要改变的太多，随着初始条件的改变，不可预知性变得更大，结果也出现了巨大的改变。“蝴蝶效应”在伊万的一生中得到了最好的证明——不要试图去后悔曾经的过错，改变过错的代价是承受更大的代价。

从影片回归到社会生活中，世上不可能有后悔药，但如果有，我们可以尝试吃一颗。因为本来拥有的社会和修复后的生活都存在同等的不可预知性，幸运、缺憾、机会、失败相伴而生，谁也无法预知前面两条道路，哪一条通往高峰，哪一条探底峡谷，哪一条充满光明，哪一条有猛兽潜伏，关键就看拿到“后悔药丸”后怎么权衡自己的得失，以及对于人生的预期和希冀。所以，选择或不选择，修复或不修复，存在或不存在，现实或做梦，坚持自己选择的结果，就像伊万坚持最后一次修复一样，坦然面对未来，这不仅是宿命论，也是奋斗史。

“每次我想帮助别人的时候，事情总是变得更糟。”伊万通过穿越能力，让青梅竹马的凯雷成为红灯区的性工作者时，面对曾经的恋人伊万说出了自己的困惑，但凯雷不会懂，她不知道伊万所具有的“技能”，她不知道伊万就像拥有一块橡皮一样可以随便“修改”自己的人生，所以她不懂伊万的苦恼，不知道爱情的代价，更何谈安慰呢？

伊万的每次“修复”都会引发身边的“蝴蝶效应“，对于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凯雷、托米、林尼，甚至伊万的妈妈，他们对伊万最想说的话应该就是——请别再回来！

而这，正是制止并解决《蝴蝶效应》乱序的最佳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