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维的道德史观

李昕

[摘 要]李维以其巨著《建城以来史》闻名于世，此书始于罗马建城，终于奥古斯都时期。共和国后期，大规模的领土扩张致使罗马社会发生了许多根本性的改变，罗马传统的道德风尚出现了明显衰退现象。道德是史学家诠释罗马历史的重要因素。李维将罗马过去的胜利和强大归因于罗马的传统美德，因而他以道德为主线构建罗马历史。他爱国主义和道德教化的著史动机使他致力于赞颂罗马先民的英雄业绩，激发读者的爱国热忱，劝诫罗马人避恶扬善。

[关键词]李维；罗马历史；道德史观

公元前31年的亚克兴海战以屋大维的胜利和安东尼的失败告终，这宣告着长达百年的罗马内战的结束，实现了地中海沿岸民族梦寐以求的“罗马的和平”（Pax Romana）。[1]公元前30年，屋大维夺取罗马统治权，创立元首政制，罗马共和国正式宣告灭亡，进入统一的罗马帝国的强盛时期。第二年（公元前29年），30岁的李维来到了帝国首都罗马。

李维生于公元前59年，是帕塔维乌姆（威尼斯附近的帕多瓦）人，大约出身于贵族家庭，受过较高的教育，很少参加政治军事活动，和屋大维有过接触，是当时宫廷中最著名的文人和历史学家之一。李维在世时已获得成功与荣誉，据小普林尼记载，有一名西班牙人，因李维的名声从西班牙来到罗马，就是要见见李维。他达到了他的目地，表达了他的倾慕之情，无视罗马的其他胜迹，满意而归。[2]李维有不少著作，可惜只有一部《建城以来史》（AbUrbe Condita Libri）的残卷遗存于世。他大约在三十岁后开始著述《建城以来史》，直至晚年，才完成这部精心杰作。之后他便返回故乡，死于公元17年。

一、李维史学思想的形成与罗马的传统道德史观

李维的时代是罗马奴隶制极其发达、阶级矛盾异常尖锐的时代。一方面，此时罗马共和国已是风雨飘摇，西西里两次奴隶起义，意大利农民运动相继爆发，斯巴达克起义刚刚结束不久，自由民内部的矛盾空前剧烈。经过前三头同盟和后三头同盟的斗争，共和制度覆灭，元首制确立了。另一方面，这时罗马帝国处于奥古斯都黄金时代的鼎盛时期，经济繁荣，文化昌盛，希腊文化的种子开始在罗马的土壤上开花结果。李维彷徨于过去的强盛与今世的繁华、先人的进取奋斗与今日的人心不古之间，立志要写出一部罗马人的全史来。

基于对罗马昔日的光荣和共和制的怀念，李维试图通过总结历史来激励当世，恢复罗马往日的光荣，并垂训后世。这一点李维继承了希腊史学家的优良传统。希罗多德在其《历史》中就开宗明义地声明：“在这里发表出来的，乃是哈利卡尔那索斯人希罗多德的研究成果，他所以要把这些研究成果发表出来，是为了保存人类的功业，使之不致由于年深日久而被人们遗忘，为了使希腊人和异邦人的那些值得赞叹的丰功伟绩不致失去它们的光采，特别是为了把他们发生纷争的原因记载下来。”修昔底德也希望通过记述伯罗奔尼撤战争，总结战争的原因和教训以垂训将来。李维继承了前辈的传统，他认为历史的功用就在于垂训后世：“在认识往事时，尤其有利而有益的在于：你可以注意到载于昭昭史册中各种例子的教训，从中为你和你的国家吸取你所应当效仿的东西，从中吸取你所应当避免的开端恶劣与结局不光彩的东西。”

李维和其他罗马史学家一样，相信历史是劝善惩恶的，即历史应当灌输道德观，培育公德、提倡爱国情操。这些概念是从希腊人那里借来的，而且已经成为罗马史学不可或缺的特点。[5]李维是保守温和的贵族共和派，他回忆罗马的光辉历史，在《建城以来史》的序言中写道：“没有哪个国家这样晚地受到贪婪和奢侈的侵袭，没有哪个国家的清贫和节俭在那里如此持久地受到如此大的推崇，而这或许是对所承担工作的热爱蒙蔽了我，或许是从来哪个国家更伟大、更富有好的例证。”可随着共和制的倾覆，罗马人的道德标准逐渐降低、衰微，他们忘记了先辈开拓进取的精神，抛弃了罗马人的优良品质。李维希望用罗马历史上的丰功伟绩和英雄事迹来激发人们的爱国热忱，复兴高尚的道德传统。

在李维之前，道德就是罗马史学家阐释历史的重要因素，这种道德并非纯伦理意义上的，而是罗马自古以来的传统风尚和民族精神。罗马人的美德是一种天生的禀赋（Genius），包括虔诚（religio）、严肃（gravitas）、勤勉（industria）、坚强（virtus）和宽厚（clementia）等等，这些在罗马早期与自然及邻邦的斗争中起作用的品质，是超越于一切之上的德性。[6]第一次布匿战争打开了希腊文化涌向罗马的大门，最早的史学家用希腊语写作，并广泛运用修辞学写作手法。法比乌斯·匹克托将罗马的强大与罗马人的道德禀性联系起来，对历史进行道德阐释的观念就此诞生。匹克托是用希腊语写作的，拉丁语在当时尚不完善。他的历史是在向希腊世界介绍罗马，也是写给熟悉希腊语的罗马贵族和迦太基人看的。

罗马史学自产生起便与政治颇有渊源，不少历史学家亦是当时政要，他们著史的目的多是为了爱国主义教化，也有向希腊世界宣传罗马历史的意思。罗马史学的真正奠基人老加图最早采用拉丁语写作，他看到财富，注重思考、奢侈和享乐的希腊文化对罗马传统道德的损害，认为必须抵制其对罗马的侵蚀。老加图把历史看做道德教育的手段，将原本向希腊世界介绍罗马人历史和美德的倾向转变为宣传罗马人的传统道德，肯定罗马道德的优越性，这对罗马史学中道德史观的形成产生了重要作用。

公元前146年后，罗马的外部强敌迦太基和希腊均被征服，而内部的纷争逐渐显露，历史成为不同政治派系自我辩护和自我歌功颂德的工具。如凯撒所著《高卢战记》就是对一些元老贵族和政敌造谣的回击，在著作中借他人之口吹嘘自己在战争中的决定性作用和自己的高尚品德。在政治上追随凯撒的撒路斯提乌斯认为道德败坏造成罗马社会的衰退：“因为贪欲消灭了诚实、正直和所有其他的高贵品质，却使横傲、残忍取代了它们，它要人们蔑视诸神，使得一切事物都可以用金钱买到。……开头这些恶习蔓延得不快，它们间或还受到惩处，但到了最后，当这种病像瘟疫那样流行的时候，这个国家就发生了变化，一个过去曾是极为公正诚实的政府竟变得残暴而又令人无法忍受了。”[8]撒路斯提乌斯继承了希腊史学的求实传统，但他仅是谴责道德衰退给罗马带来的灾难，他的《喀提林阴谋》是在为凯撒辩护。

二、李维的道德史观

在罗马共和国末期和帝国早期，政治上的动荡和奴隶制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加上希腊文化的负面影响，罗马的传统道德逐渐瓦解，政治腐败、奢侈之风蔓延、婚姻与性生活混乱等现象屡见不鲜。奥古斯都为了保持罗马的强大，采取宣扬爱国主义思想和提倡恢复罗马传统风尚的政策，从他大规模修复神庙的活动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这时，“罗马人严肃的相信他们自己对其他一切民族的优越性以及他们垄断着配得上称作唯一的德性，他们认为他们自己的历史是唯一值得叙述的。”而李维所著《建城以来史》就成为宣传罗马人道德禀性的著作。

在漫长的罗马史记述中，李维用浪漫主义手法描写了创造罗马历史的众多英雄人物。如在攻克维爱和高卢人入侵的历史中（第5卷19-55章），当时的领导者卡米卢斯的英雄形象深入人心。李维编撰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说，借卡米卢斯之口充分表达了对祖国、乡土和历史传统的热爱：

“……每当我在外地怀念我的祖国时，所有这一切——山丘、平原、梯伯河，这个对我如此亲切的景物，这块在它的下面我生长起来的天空——都立刻涌上我的心头，我深望这一切所激起的眷恋之情现在能够打动你们，使你们留在你们的祖国，而不要在你们放弃她之后，让这一切引起你们的故国之思而使你们怀念不已。”

在李维的著述中，不难看出他对宗教事务的关注。宗教事务往往与对神明的虔诚联系起来。在李维笔下，卡米卢斯是“虔诚”这一美德的代表人物。罗马攻打维爱十年久而不下，独裁官卡米卢斯许愿说，若能攻克维爱，将举行敬朱庇特神的赛会，修复并奉献最初由赛维·图里奉献的母神玛图塔的神庙。卡米卢斯对军队里逃兵进行军事裁判，稳定了军心，令士兵挖了通向敌人城堡的地道。眼看胜利在握，元老院对攻陷维爱后财富的分配发生了分歧，这给原本胜利在望的战争蒙上一层不安定的阴影。最后，卡米卢斯向阿波罗神承诺奉献十分之一的战利品，并向住在维爱的天后朱诺祈祷，请求她在维爱陷落后到罗马去，在那里会献给她一座神庙。卡米卢斯的祷告起了决定性作用，维爱被攻陷了。

李维在书中用几近一半的篇幅（65卷）来叙述罗马对外扩张的经过。“我们允许先人通过神人结合以使城的开创更具威严；而且，如果可以允许哪个民族把自己的起源神圣化，并称他们的缔造者与神有关，罗马人民就有着如此大的军事声威——当其宣称他们和他们的缔造者之父是马尔斯时——以至于世上各民族以忍受罗马帝国的同样耐心来忍受这一点。”奥古斯都时代的罗马人以这种自豪的语言来描述罗马帝国的职责和特性。李维笔下的罗慕路斯就是一个拥有理想禀性和美德的罗马人。在抢夺萨宾妇女的战争中，罗慕路斯率军击退凯尼人、安特姆奈人、科鲁斯图米努姆人和萨宾人；战胜凯尼人后向朱庇特献祭神庙，与萨宾人作战时向朱庇特祈祷，成功阻止了罗马人的溃逃；到被劫掠少女中间解说，平静她们的悲愤，战争结束后，用萨宾妇女的名字命名三十个库里亚。罗慕路斯是李维塑造的一个典范，他正像罗马人心目中的那样，集勇敢、力量、虔诚和仁慈于一身，为罗马人民带来胜利与和平。

李维极力歌颂罗马人开拓疆土、浴血奋斗的丰功伟绩，塑造了一批为国捐躯的壮烈英雄形象。他用种种例证来证明罗马人的伟大，甚至避而不引有辱罗马民族自豪感的例子，删除不利于构建罗马道德规范的故事。在李维之前，以牺牲历史真实来达到目的的现象并不鲜见。李维以道德作教育为写作历史的目的，使世人看到“曾有过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道德；在和平和战争时期，通过哪些人以及运用哪些才能建立和扩大帝国”。李维力图在对历史的道德叙述中，寻找挽救时弊的良药。例如对罗马人的死对头、迦太基杰出将领汉尼拔，李维谴责他“残酷不仁，比迦太基人更加背信弃义，对他来说毫无真善可言，从不敬畏神明，从不信守许下的诺言，从不拜神”[11]，但为了达到道德说教的目的，肯定他与士兵同甘共苦、英勇善战等精神。从中不难看出，李维从史学家的社会责任感出发，叙述汉尼拔这些具有社会教育意义的品质，以净化被财富腐化的罗马社会。

三、结语

李维的《建城以来史》是一部宏大的通史著作，对于罗马早期历史的研究具有极高参考价值。通史体例也许是李维在西方古典史学上所做出的独创性业绩。李维史学代表了罗马共和国史学发展的最高峰，此后的罗马史学开始走向衰落。

李维的道德史观形成的基础，是罗马社会的道德沦丧导致罗马共和国后期的衰退现象，李维所写的罗马历史在某种角度上可以看做是罗马道德的兴盛、衰败的历史。我们在他的叙述中看到理想化的或他在努力刻画的古代罗马人，这些罗马人的美德也是奥古斯都要为自己确立并展示给世界的德行。李维通过赞颂罗马人民的优秀和伟大，着重强调各种优良的传统美德，希图通过道德的复兴来革除罗马的时弊，实现罗马的复兴。这些都与奥古斯都恢复古代风尚，振兴罗马的政策相适应。如维吉尔在《埃涅阿斯纪》中所说：“罗马人，你千万不要忘记，治理人世间的帝国，建立和平时期的习俗，宽恕失败者，镇压傲慢者。这些是你们必须掌握的治国之道。”由此看来，李维对历史的道德阐述适应了时代的需求，不仅实现了罗马历史传统的回归，也使之站在了更高的起点之上。

参考文献

[1]张广智.西方史学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47.

[2][美]威尔·杜兰.奥古斯都时代[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5，66.

[3]希罗多德.历史（上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