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淋等
问:你从事空乘工作多少年?
答:我从17岁开始做空乘,10年后辞职到中央美院高研班学习了两年摄影,然后又回到航空公司工作。前后算来做了15年空乘工作。
问:为什么当时会辞职学摄影呢?
答:因为从小喜欢绘画、艺术什么的,工作以后一直没放弃自己的爱好,先后在天津美院学过素描,在天津纺织工学院读成人高考的服装设计。后来觉得一边工作一边学习的收获不大,所以当我第一次来到中央美术学院,看到这么好的学习环境,我决定要好好利用在这里的学习机会,系统正规的学习,幸而也得到家人的支持,所以就辞职专心来学习了。
问:学习结束后,为什么又重新回到空乘的岗位。为什么没有直接选择从事与摄影相关的工作,而是保持了摄影的业余状态?
答:可以说没接触摄影的时候觉得拍个人写真什么的这种和摄影有关的摄影工作挺好的,但在美院的学习为我打开了更广阔的一扇窗。在这里我学习了摄影史,同时也看到更多优秀的作品,彻底提高了对摄影的认识,而且我们的毕业创作是这样的,一位导师负责四五位学生,每个人和导师谈自己的创作构思,导师帮你梳理分析。直到思路完全清晰准确了,才能开始拍摄。在拍摄的过程中也是每次都要把照片请导师看,再去逐步完善。记得,我的毕业创作前后拍摄了五次才最后完成,当时我们班二十几位同学,最后完成创作的是十位。这个经历让我明白,摄影是作为艺术创作的一种手段,而艺术又需要大量的劳动,这包括脑力和体力的。
这就是我为何重新回到空乘岗位的原因,因为如果带着经济压力去做艺术创作太不纯粹了,而且觉得还是对艺术的亵渎,所以我需要一份可以轻松胜任的工作,来养活我的梦想。
问:什么原因促成你开始拍摄与自己职业相关的题材,是出于怎样的想法,主要的意义是什么?
答:在美院学习摄影之后,再次回到航空公司工作时就开始记录,因为在这个行业中工作了那么多年,感觉我们真实的工作、生活状态和给业外人的印象是有差距的。例如外人眼中的空姐收入丰厚,衣着光鲜,不飞的时候都住在机场附近的高档酒店,平时单位门口经常停着几辆高档汽车,等着接飞行回来的美女。但现实中我们只在公司所在地有集体宿舍可以住宿,飞到外站时无论延误到多晚,只要飞机可以起飞,不受天气、航管等因素影响,都是要飞回本场的。我们常常是凌晨三四点钟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这时宿舍中需要飞早班的同事已经开始洗漱化妆,准备进场。但刚飞回来的却是要换下制服,准备休息。有时自己会调侃地说是“睡觉的英雄”,无论航班延误到多晚绝对不困,无论什么时间可以睡时,马上就能很快入睡。我的图片中也真实地呈现了宿舍的生活状况。我希望通过我的图片表现出最真实的空乘,让更多人了解我们的工作和生活状态,对我们的工作多些理解和支持,在乘机遇到问题时不把怒气发泄在这些本来已经很辛苦的姐妹们身上。
问:你的几组作品的题目中都有郁金香,是什么寓意?
答:小时候,不知为什么,特别喜欢郁金香。色泽娇艳、五彩斑斓、婷婷玉立,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大自然中的奇花异草似乎都有争奇斗艳的地方,要说对这种花有了特殊的感情,那还是源于一件特别小的事情。一天半夜我醒来,看到那花儿谢了,我哭的是那么伤心,因为它刚刚才开呀。“姥爷!姥爷!你看它谢了,它要死了。”姥爷紧紧地搂着我:“傻孩子,它在休息,明天你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的,睡吧。”第二天醒来,看那花儿依然如故地绽放着,难道是我做了一个噩梦吗?博学的姥爷告诉我:“郁金香属于百合科多年生草本植物。浅色的花一般是在晚上开的,靠香味来吸引飞虫来授粉的;而你看到颜色深一点的花是在白天开、晚上谢的,是靠色彩来吸引飞虫来授粉的。”原来我们所看到的那一切是经历了一整夜休息,蓄足精神才展示出来的啊,从此我爱上了它。
爱上空姐的生活就像爱上郁金香,爱我的工作,更爱周围的姐妹们。因为我们像郁金香一样,在人面前,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向人们绽放;在人背后,静静地闭合休息,等待着明天的来临。女人的花季,犹如郁金香的花期一样短暂,我们把自己最宝贵的一面都献给了旅客,献给了乘坐飞机的您,但您一定不知道我们这绚烂的花朵闭合时候的情形吧,这正是我想要用图片展示给您的。
问:你认为作为爱好者,对这种爱好应该是怎样的态度?
答:对于我来说,爱好不能影响自己的本职工作,空乘在飞机中工作时是各司其职的,每个乘务员都有自己的号位分工,没有多余的人代替你工作。所以在飞机内的图片都是在完成基本工作程序后,其他同事坐下来休息,我就赶紧拿起相机找角度拍摄。所以这也是我拍摄了五年没有引起同事反感,没受到公司阻止的原因吧。
问:你的关于自身职业的作品获得了好评并产生了影响,但是对你职业的发展反而带来不良的作用,你从2005年开始花五年时间完成了这组作品。在2012年4月获得三影堂女摄影师奖,在同年年底,你被停飞并彻底告别了空乘这个职业。你现在的状况如何,怎样看待这样的境遇?
答:工作期间我用业余时间拍摄的另外一组画家肖像作品,2007年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当时公司总裁亲临,对我妈妈说,您养了个好女儿。2009年山西卫视给我做过一期节目,公司很支持,还给来拍摄的两位编辑出了免费的机票。但当节目播出后就听到个别同事有了和原来不同的声音,觉得我出风头了如何如何的。有些人只看到了外界对我作品给予的一些肯定,但从没想过,我曾辞职专业学习摄影所付出的,也不去想当她累了坐下休息时我却要不知疲倦地拿起相机,她们用来买奢侈品的钱我都用来置办了摄影器材。
我现在是自由创作状态,自不飞以后,创作了一组表现自己内心情绪的作品《流浪的郁金香》,去年先后在上海,以及瑞士、柬埔寨、法国和西班牙展出过。
刚不飞行那两年是比较焦虑的,也给国内几家航空公司投递过简历,但不知为何对于我这样有十五年飞行经验,历任乘务员、乘务长、主任乘务长,还曾被评为优秀乘务员、优秀乘务长,十几年没有任何差错和不良记录的合格乘务员来说却没有任何一家公司接纳我。我把这些情绪通过作品表达出来。目前我已经能欣然接受现在的状态,心绪平和地专注于摄影创作。endprint
问:如果没有互联网,恐怕你的《云中郁金香》(也称《空乘日记》)不会传播得这样广,这种传播给你的作品带来广泛影响的同时,也被一些人曲解、误读,对此你怎么看?
答:互联网是双刃剑,当被它的剑光照亮的时候也被剑锋划伤。任何事物和作品都不能尽善尽美,俗话说一人难称百人心,对于非摄影人士的曲解和误读我可以理解,对于摄影界的老师和朋友们给予我的理解、支持和鼓励,我一直记在心里。
问:这就意味着你从以前的摄影爱好者变成了一个自由摄影师。身份改变了,你对这组作品的看法与两年前相比有什么变化吗?
答:自从在美院系统学习过摄影后,我就没在把自己当作摄影爱好者去要求。
问:我们注意到2013年3月上海比极画廊展出了你的新作《流浪的郁金香》。策展人尚陆写道:“……王淋开启了一个创造性新篇章,她欣喜地在探索途中找到了自己的摄影语言:一本自传。如同那些通过作品取得自我疗法的作家书写出自己的故事那样,我们可以确定:王淋的梦境是一种自我治疗的写作,她的影像力量将是她自我保护的最有效武器和指南针,帮助她找到走出森林的路。”你同意把你的新作归纳为一种影像的自我治疗的说法吗?
答:尚陆老师对我新作的评述是很准确的,他是一位用“心”去理解作品的策展人。
问:我们还注意到,你还曾经推出的另一组新作《三万英尺》,全部是从飞机玄窗看出去的景色。目前看来,我们能见到的你所有的作品都与你曾经从事的职业—空乘有关。只不过第一组是用传统纪实的手法,后面两组用的比较当代的手法。但还是明显感受到两组作品的多重关联,你是如何考虑的?
答:我的几组作品是这样的,《云中郁金香》这组纪实作品是用五年时间不间断拍摄的,它们就如我每天都在海边散步,随手捡起的贝壳。我收集、积累,还不时地拿出来翻看,从中去发掘更大的创作空间。在这样的过程中完成了《阳光月色》,这组作品是通过同一个人穿制服在机上的工作肖像和在寝室中穿睡衣的肖像对比,来探索人性的两面。
成年人的性格是经过从幼年开始的心理发育历程后的转化、培养、锻炼而形成的,但原始的、本能的天性依然存在。它存在于潜意识中,被意识抑制了,是一种被高尚的性格自觉地抑制的。人总是崇尚自然的,所以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两个自己!
日月的两面恰恰是我们每一个人的两面,我们展示的往往是阳光的一面,尤其在某些领域我们只能看到阳光的一面,比如空姐,她们姣好的脸庞、迷人的微笑,是局外人只能记录的一面,甚至某位乘客拍下了空姐服务的画面也被要求删除,更别说她在褪去铅华的那一刻。我选择的这一切入点,基于人性层面的思考和探索,而不只是某种状态。
随后是《三万英尺》,它是关于通过高空和地面画面的对比,表达对空气污染,生存环境的思考。
表现手法是为作品服务的,就如同不同气质的人适合不同的服装一样。不刻意局限怎样的手法,只在乎表达的是否贴切。
问:从以前的业余摄影者到现在的自由摄影师,从你的经历看,这似乎是不得已的选择。如果可以自由选择的话,请问你更喜欢与摄影相关的哪种状态?为什么?
答:生活是没有如果和假设的,当人生的轨迹偶尔不能由自己控制而发生改变时就只能欣然接受。无论结果是柳暗花明还是万劫不复,只要坚持自己的初衷,便是无愧于自己。
问:可否透露一下你新的拍摄选题?还会与你以前的职业相关吗?
答:新的创作正在进行中,还会与我自己和我之前的职业有关,我希望自己的作品是在一个自己熟悉的点上深入地挖掘,而不是人云亦云,随波逐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