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三大前后的自主决策努力

2014-10-31 07:46姜帆
红广角 2014年10期
关键词:共产国际

姜帆

【摘 要】 中共早期决策受到共产国际掣肘,并不等于中共领导人不具备独立自主意识。中共三大前后,围绕第一次国共合作问题,以陈独秀为代表的中共中央提出一系列独立自主的意见和设想,间接对共产国际指示产生了一定影响,有利于维护中国共产党的权益。中共早期的自主决策努力,为中国共产党积累了宝贵的经验教训,是探索中国特色革命道路的一部分,不应被历史遗忘。

【关键词】中共三大;共产国际;自主决策

1922年,中国共产党正式加入共产国际,成为共产国际的中国支部。① 这一决定,对中共产生了双重影响,一方面中共可以获得共产国际的革命经验和财政援助,另一方面中共的发展要服从共产国际的指示。共产国际是一个高度集中的组织,其加入条件规定要建于“中央集权的原则之上”。②同时,共产国际的财政援助对中共的生存和发展至关重要,中共中央很难不听命于共产国际。③ 然而,中共早期领导人并没有盲目服从共产国际的指令,而是做出了一系列自主决策的努力。

一、中共三大前的自主决策努力

第一次国共合作的直接策划者,是共产国际驻中国代表马林。国民党在南方的活动和广州的革命形势,一直受到共产国际的关注。1922年初,马林会晤孙中山,认为以孙中山为代表的南方民族主义者“对俄国革命、对苏维埃俄国抱有很大的同情”,遂萌生国共合作念头。

1922年4月,中共领导人接到马林要求共产党“在国民党内部开展工作”的提议,立刻予以拒绝。④陈独秀致信共产国际执委会东方部副主任维经斯基,足足罗列了六条反对理由,请维经斯基向共产国际转告他的抗议:一、共产党与国民党革命之宗旨及所据之基础不同。二、国民党联美国、联张作霖段祺瑞等政策和共产主义太不兼容。三、国民党未曾发表党纲,在广东以外之各省人民视之,仍是一争权夺利之政党,共产党倘加入该党,则在社会上信仰全失(尤其是青年社会),永无发展之机会。四、广东实力派之陈炯明,名为国民党,实则反对孙逸仙派甚烈,我们倘加入国民党,立即受陈派之敌视,即在广东亦不能活动。五、国民党孙逸仙派向来对于新加入之分子,绝对不能容纳其意见及假以权柄。六、广东北京上海长沙武昌各区同志对于加入国民党一事,均已开会议决绝对不赞成,在事实上亦已无加入之可能。⑤

陈独秀的反对不无道理。当时国民党虽然声势浩大,但组织工作松散,鱼龙混杂,且与陈炯明等各路军阀关系复杂,不得不令共产党保持警惕。陈独秀写下这封信两个月后不久,陈炯明便与孙中山公开决裂,孙中山与宋庆龄被迫逃离广州,这也验证了陈独秀信中对广东形势判断的准确性。

中共中央并非完全拒绝与国民党合作,而是对合作的方式另有设想。1922年6月,中共中央发表《中国共产党对于时局的主张》,提出合作设想:“邀请国民党等革命的民主派及革命的社会主义团体开一个联席会议,在上列原则的基础上共同建立一个民主主义的联合战线”。① 这实际是要与国民党进行平等的党外合作。遗憾的是,中共中央提出的合作设想,没有获得共产国际的青睐。1922年7月,马林向共产国际执委会作了关于中国问题的报告,提议应该联合孙中山领导的国民党,积极在中国南方开展工作。②共产国际执委会采纳了马林的建议。③

1922年8月,马林带着共产国际的决定返回中国,在杭州召开西湖会议。出席会议的有陈独秀、李大钊、蔡和森、张国焘、高君宇、张太雷和马林。陈独秀在会上反对马林设想的国共合作,强调“国民党主要是一个资产阶级的政党,不能因为国民党内包容了一些非资产阶级分子,便否认它的资产阶级的基本性质”。但是,马林以共产国际压服与会者,表示这是“共产国际已经决定的政策”。最后,陈独秀表示,在孙中山取消打手模及宣誓服从他个人等入党条件、愿意根据民主主义原则改组国民党的前提下,他可以“有条件的服从”,否则,“即使是共产国际的命令,他也要反对”。④

西湖会议上,中共中央虽在共产国际的压力下勉强接受了国共党内合作方式,但也在会议上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提出了中国共产党对于国共合作的前提条件。陈独秀等中共领导人的意见虽没有扭转党内合作方式,但间接对共产国际的决议产生了影响。维经斯基一直比较赞同陈独秀关于维护中共纯洁性的观点。1923年1月6日,共产国际执委会开会讨论国共合作问题,马林和维经斯基发生意见分歧,维经斯基强调中国共产党不能成为国民党的一个支部,而要成为有自己中央的共产主义组织。维经斯基的意见,得到另一位与会者许勒尔的支持。对于马林与维经斯基的分歧,布哈林采取折中态度,让马林和维经斯基共同商量修改决议草案。⑤ 1月12日,共产国际执委会通过《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关于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的关系问题的决议》,其中吸收了马林和维经斯基的不同意见,既要求中国共产党加入国民党,实现党内合作,又强调中国共产党要独立发展,保持自己原有的组织和领导。⑥

二、中共三大期间的自主决策努力

1923年6月,中共三大在广州召开,会上争论最激烈的焦点仍是国共合作问题。共产国际的决议引起不少人反对,其中反对最激烈、最有代表性的是当时中共中央局成员张国焘。据张国焘回忆,马林解释共产国际的决议称,“一切工作归国民党,这是最主要之点”,而中国共产党的“组织独立与政治批评自由则不可过于强调”。⑦马林这种忽略共产党的态度,引起张国焘的强烈不满。马林后来也回忆中共三大上“反对最强烈的是张国焘”。⑧陈独秀作为中共中央总书记,担当起解释和劝说会议通过共产国际指示的角色。陈独秀在工作报告中坦承,接到共产国际关于加入国民党的指示后,“起初,大多数人都反对加入国民党,可是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的代表说服了与会者,我们决定劝说全体党员加入国民党”。⑨陈独秀根据共产国际执委会1923年1月12日的决议,起草了核心内容与共产国际决议一致的《关于国民运动及国民党问题的决议案》。最后,这份决议仅以5票优势(21票赞成,16票反对)通过,可见当时党内还是对开展国共党内合作存在强烈的反对意见。①

陈独秀在中共三大上关于国共合作的态度,表面上看似与马林一致,实则具有根本区别。他起草的《关于国民运动及国民党问题的决议案》,反复提出“从国民党左派中,吸收真有阶级觉悟的革命分子,渐渐扩大我们的组织”,“凡已了解国民革命之必要更进而有阶级觉悟的革命分子,当尽量加入我们自己的组织”,②这些设想,均不存在于共产国际决议,是陈独秀为了发展中国共产党而提出的设想。另外,陈独秀还提出一个党团问题的提案,主张加入国民党内工作的中共党员都应组织党团,“以保持中共党员在国民党内一致的主张和发挥他们在国民党内的影响”,③这也是为了保持中国共产党在国民党内的独立性。

张国焘虽激烈反对共产党加入国民党,但对马林和陈独秀予以明确划分。据张国焘回忆:马林在会上高调宣告“一切工作归国民党”、“各项革命工作都是国民党工作的一部分”④;陈独秀则不同:陈独秀先生的立场不仅与马林保持相当距离,他还始终怀疑中共加入国民党这一主要政策的正确性。共产国际指责他右倾,也是不公平的。因为那时共产国际对中国的政策比陈所主张的还要右倾些。陈先生以较现实的观点出发,认为中国无产阶级力量薄弱,中共在国民革命中一时不易起领导的作用,这是事实。但他从不以为中共加入了国民党就可以增加中共力量 ,扩大中共的活动阵地;反之他认为这是中共方面的一种牺牲,而且也常以引起国共两党的纠纷为虑。他主要为了尊重共产国际的领导,才接受加入国民党这一政策。⑤陈独秀作为中共总书记,一方面要执行共产国际决议,一方面要维护中共权益,不免陷入矛盾。张国焘回忆称,陈独秀“对于这种纷争觉得苦恼而左右为难。……因此他主张接受共产国际的训令,只对马的解释作些轻微的修正。”⑥

长期以来,关于中共三大的叙述始终有个难以解决的矛盾点,即一方面指责支持决议的陈独秀右倾,一方面指责反对决议的张国焘“左”倾。如果这样,那么共产国际决议如何定位?中共三大决议如何定位?张国焘为陈独秀的辩护又如何理解?

首先,共产国际与马林对中国国情了解不深,其政策不免有失当之处,中共对共产国际决议的质疑,恰是从中国国情出发,维护中共的自主性。其次,中共三大上的争论,是民主集中制的体现,支持决议者不止陈独秀一人,反对决议者亦不止张国焘一人。与会者对共产国际的意见各抒己见,是正常现象,会议局面远非后人理解的“左”、右倾路线对立那么严重。第一次国共合作是建立统一战线的大胆尝试,且合作方案由共产国际代表马林一手设计,其中必然有不成熟甚至失误之处,这是探索新事物的必由之路。

三、中共三大后的自主决策努力

虽然中共三大通过了国共合作决议,但中共领导人和不少党员仍然对决议持保留态度。例如,陈独秀虽然同意了国共合作方针,也承认了国民党对国民革命运动的领导权,但始终不忘国民党的缺点和共产党的责任。1923年7月中共三大结束之后,陈独秀曾向共产国际执委会东方部主任萨法罗夫表述自己的想法:

中国国民党当然还不是一个很好的党,因为在这个党里还存在着许多旧思想,但这个党已有多年历史;其中有许多革命人士。在当今的中国,只有国民党是革命的政党,我们应该把开展国民革命运动看作是我们的中心任务,因此我们应该扩大和改组国民党。如果该党领导执行错误的政策,我们就来纠正错误。如果我们不加干预,不与他们合作,国民党人就会犯更多的错误。在许多城市,恰恰是我们能够组织国民党的地方团体并把它们掌握在我们手里。目前,国民党虽还不是一个群众性的政党,但我们应该将群众吸收到国民党里来,因为只有国民党才能领导国民革命运动。我们应该利用这个党并且还要改善这个党。如果我们不这样做,我们就不能开展国民革命运动,而国民革命也就不能迅速实现。⑦

陈独秀对国民党采取辩证态度,既承认其力量、地位和革命性,又对其缺点、错误保持警惕,主张改善和利用国民党。陈独秀接受国共合作的根本目标,是借机发展共产党,而其工作方法,也反复强调要发挥共产党的作用,要对国民党施加影响。

中共三大后,中共在陈独秀的领导下,开始有意“改善”国民党,纠正国民党的“错误”。这一时期,中共出版的《向导》周报上发表了不少批评国民党的文章,如第29期中的《羞见国民的中国国民党》等。这些直接尖锐的批评,引起孙中山的反感。孙中山甚至曾激动地用英语对马林说,像陈独秀那样在周报上批评国民党的事再也不许发生,如果陈的批评里有支持比国民党更好的第三个党的语气,他一定将陈开除,为了能自主地把共产党人开除出国民党,他宁可不接受苏俄的财政援助。① 对于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的不和,马林一方面抱怨中共中央激怒国民党,指责“陈独秀只想利用国民党”,“他的宣传工作只考虑共产党的组织,干的是同国民党决裂的事”②,另一方面也对孙中山产生怨言,认为“孙中山更希望留在广东,而不乐意同我们接近”。③

1923年7月底,马林带着对国民党的深深失望,离开了广州。临行之前,他给廖仲恺一封信,指责国民党弊病丛生,如国民党惯于依赖军阀、向外国资本主义妥协、组织败坏等。④这些指责,恰与陈独秀当初反对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的理由相仿。这从侧面说明,马林当初建议的国共合作方式,实为不了解国民党和中国国情的产物。这位竭力促成共产国际下达国共合作指示的人,却在合作受阻时对国民党失望,实在有些讽刺。

1923年7月,中共中央迁回上海。中共中央要在上海推进国共合作,比在广州更加困难。为了实现国共合作,1923年10月6日,鲍罗廷受共产国际派遣抵达广州。鲍罗廷计划的国民党改组方案,与原来马林和陈独秀的侧重点有根本的不同。马林和中共中央时常批评国民党过于重视军事工作,鲍罗廷则设想“改组现在共有5万到10万人的军队,使它完全服从国民党的领导”,⑤这正合孙中山之意,有利于争取孙中山对其他问题的让步。1924年1月,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标志着第一次国共合作正式开始。从1922年到1924年,第一次国共合作的方案经历了艰难的磨合过程,但共产国际对中国国情和中国共产党独立性的漠视始终不变,成为中共在国共合作中的严重掣肘因素。1924年7月13日,察觉到国共合作隐患的陈独秀再次致信维经斯基,提出“我们不应该没有任何条件和限制地支持国民党,而只支持左派所掌握的某些活动方式,否则,我们就是在帮助我们的敌人,为自己收买反对派”。⑥然而,共产国际并未作出明确答复。

在第一次国共合作中,共产国际这种重国民党、轻共产党的态度,甚至被西方社会察觉。1927年4月22日,《纽约时报》一针见血地指出:“苏联首脑反对‘红色中国”,在国共摩擦不断升级时,共产国际仍然坚持“必须让国民力量统一于国民党”。⑦ 1927年7月,第一次国共合作全面破裂。共产国际对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定位的不明晰,最终导致了国共合作破裂时中国共产党付出了惨重代价。

结 语

中共三大前后,国共合作问题激发了中共早期领导人的独立自主意识,并进行了一系列的自主决策努力。共产国际主导的中国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的合作方式,淡化了共产党的独立性。“一切工作归国民党”的提议源于共产国际代表马林,陈独秀并不完全赞同。以陈独秀为代表的中共早期领导人并没有盲目服从共产国际,而是竭力抗争,反复提出不同意见,努力维护中国共产党的权益。但由于制定决策时,直接受到共产国际指示的掣肘,囿于形势难以作为。第一次国共合作破裂时,共产国际将失败的责任一律推诿于陈独秀,却不改变对中共决策过多干预的一贯做法,以致中共党组织继续遭受破坏。中共真正实现独立自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把工作重心从城市转向农村,开辟自己的农村根据地和财政来源,但这不等于之前的中共领导人不具有独立自主的意识和尝试。相反,中共早期领导人的独立自主思想,同样属于探索中国特色革命道路的起源。

(作者系中共广州市委党校讲师、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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