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永无落尽时
——访国家级名老中医李世增

2014-10-30 09:36许方霄
首都食品与医药 2014年23期
关键词:温病教授

■本刊记者 许方霄

▲1967年,李世增参加“626医疗队”

与首都医科大学中医药学院教授、国家级名老中医李世增第一次会面后,他亲切的言语与随和的态度让记者感觉李世增教授就像是自己的长辈。作为中医大师,李世增教授没有丝毫高傲和张扬,在愉快的交谈、爽朗的笑声、真诚的倾诉中,他讲述了自己为完成中医梦不懈努力的故事,与夫人朱桂茹教授的“中医情缘”和那份对中医事业始终火热的情愫。

幼时萌生的中医梦

1940年3月14日,伴着婴儿的阵阵啼哭,中医世家李家每个人都面露喜色——李家增添了个男孩。这个男孩就是李世增。也许,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李世增教授未来的漫漫行医路和在中医的道路上的孜孜以求。

李世增教授的祖父李宝泉毕业于华北国医学院,师从京城四大名医之一孔伯华。伯父受祖父与孔伯华的指导和亲传,也踏入了中医界,并在京城西北郊青龙桥开起药铺,为周边百姓坐堂诊治。由于常在香山慈儿院义诊,李世增的伯父被尊称为“益山先生”。

除了两位名副其实的中医外,李家的其他人对中医知识也都能或多或少地掌握、运用。1949年,解放军展开围城行动,此时百姓家里便成了解放军部队的安歇落脚之地。李世增家也住着好几名解放军,其中有一个姓韩的排长在此期间得了痄腮(西医称为腮腺炎),脸肿得老高,疼得不行。看着痛苦的韩排长,李世增的祖母决定用自己的“秘方”给他消肿。她找了点花椒树底下的土,加上凉水,又蘸上墨,然后涂在韩排长的脸上。一个星期后,韩排长的脸竟然消了肿。此外,祖母用家门口种的曼陀罗煮水为别人治喘等举动也给幼学之年的李世增留下了深刻印象。

由于经常随伯父到药铺里侍诊,虽然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但聪明的李世增已经能背出很多汤头口诀了,还懂事地为伯父抄写药方,在药铺里帮忙碾药、卸药等。在伯父的指导下,李世增开始系统地学习中医启蒙典籍。长期受到浓厚的中医氛围的耳濡目染,年幼的李世增对中医的兴趣与日俱增,立志长大后成为一名中医的心愿也在他心底悄悄滋生。

艰苦的生活是不断拼搏的动力

虽然当时李家有个药铺,但生活也并不富裕。即便如此,祖父、伯父在给穷人看病时还经常不收钱,这种善行也在无形中为李世增心底播下一颗与人为善的种子。

为了能赚够学费,从初中开始,李世增就利用假期勤工俭学,而他在学业上的努力却未曾松懈,因为他相信,只有奋发图强,在学业上取得好成绩,才能使家庭走出艰苦困境。在这个信念的支撑和督促下,李世增对学业始终秉持一份坚定的执着和坚持:在学校,李世增专注而活跃的思维让老师称赞;在课余,小伙伴们嬉戏打闹时,李世增仍在埋头苦学;即使深夜,周围邻里也总能看到李家的屋里闪着煤油灯发出的微弱光亮。当时李世增家共有三间房,其中只有一间房里有煤油灯。勤奋好学的李世增要学习,但屋里没有灯,怎么办?于是,李世增找来一个墨水瓶,将墨水瓶抠一个窟窿,然后往墨水瓶里添加点油,这样就可以当煤油灯使用了。对于这种忘我的拼搏劲头,李世增笑着说:“那时候真的很努力,我的耳边总会冒出母亲和姑姑劝我‘玩儿会儿’和‘休息会儿’的声音。”

李世增的初中同学大多都是农村孩子,但是从高中起,绝大多数同学都是八大学院、知识分子的孩子。与李世增那份每天都是由窝窝头、红薯、咸菜组成的中午饭相比,其他同学吃的是香肠和粳米,但这些没有引起李世增的虚荣心。在他心里,这些物质条件都是虚的,最重要的是将学业完成得更好。有付出总有回报,从小到大,李世增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并且一直担任班干部。1960年,李世增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中医学院(现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专业。

说起当年报考北京中医学院的原因,李世增坦诚地说:“除了从小就有一个‘中医梦’外,经济是另一个重要因素。因为我不知道凭家里的经济能力能否供得起我完成大学学业,而当时报考中医学院不仅不收学费,每个月还会给学生发12.5元的伙食费。报考中医学院不会有辍学的担心。”

回忆起年少时经历的艰苦生活,李世增没有丝毫抱怨和自怜,反而带着感激的口吻说:“正是经历的艰苦生活,给了我无穷的动力。”

相濡以沫的爱情感动至今

李世增与夫人朱桂茹之间的感情为所有人称道。从相识、相恋、成家到工作,如今二老已携手走过48年,即将迎来他们的金婚。谈起他们的故事,朱桂茹教授至今仍然无限感慨。在回忆二人昔日年少时的点点滴滴,她不禁流下感动的泪。这种情感的真实流露打动着每一个人。

朱桂茹从小身体就弱,在大学期间曾因身体原因而不得不休学一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在所有人为朱桂茹因病耽误一年时间而惋惜时,缘分也正在静静地向她靠近。第二年开学时,朱桂茹便与李世增成为同班同学。勤奋刻苦是当时大学生的“特色”,但聪明伶俐、多才多艺的朱桂茹却从没有“开夜车”、“开早车”的习惯,这种特立独行的行为使李世增特别佩服,自然对朱桂茹格外关注。但在那个保守的年代,他俩之间的关系仅为普通同学。

一个偶然的事件拉近了李世增与朱桂茹的距离。一次学校组织看话剧,话剧结束后,时间已经很晚了。当时的北京交通还不发达,回家这段路程只有一趟公交车。李世增家位于大钟寺,朱桂茹家住海淀黄庄,只有一站地的距离,所以,一位女同学就将“护花”的使命交给李世增。这有意无意的安排让彼此互有好感的俩人有机会更进一步了解对方。但真正打动朱桂茹,并令她作出将终生托付于李世增的决定是发生在1965年毕业实习时的故事。

在朱桂茹到延庆县医院药房实习期间,不知什么原因,以前一个月只能吃16斤粮食的她,突然间特别能吃,一张4两的烙饼一顿能吃2张;还没到中午吃饭时间,拿着药戥子称药的手就开始哆嗦;在闲暇时间,朱桂茹喜欢写毛笔字,但写着写着手就不停地抖,但这些异常反应却没有引起朱桂茹的注意。在与同学的聊天中,对方无意的一句“你脖子怎么变粗了”,朱桂茹这才发现自己的脖子确实肿了。想起近日来出现的种种症状,朱桂茹心里有点发慌,便到医院去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后,朱桂茹傻眼了:甲状腺功能亢进,且已中重度。在住院、手术、养病等一些事后,朱桂茹面临再次休学一年的可能,这让她几乎崩溃。就在这时,李世增的关心让朱桂茹感受到温暖,这才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李世增教授(前右)朱桂茹教授(前左)及弟子们合影

▲李世增(左一)正在为患者号脉

▲年轻时期的李世增夫妇

▲1994年,李世增在日本丰岛医院工作室

当时李世增每个月都会领到34斤的粮食票和半斤的点心票,但这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够吃,没到月底就得喝粥。即使这样,李世增还是将这半斤点心省下来,然后给正在住院的朱桂茹送去。每个星期的周末,李世增都得回家一次,但此时,他却舍不得花钱买车票,因为他想将省下的钱买些水果、点心给朱桂茹送去,便每次徒步回家。李世增的细心和用心让朱桂茹觉得无比感动,心里默默认定李世增就是那棵可以让她倚靠的大树、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港湾。

那个年代表达爱情的方式不同于现在,没有什么激情和浪漫的行为,但在日常生活中却能真实地感受到对方的真心付出。朱桂茹教授说:“从结婚到今日,我们的生活有挫折,有艰苦,有奋斗,有泪水,也有欢乐,但40多年的风风雨雨,我们始终相濡以沫。”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1968年,新婚不久,李世增夫妇就被分配到内蒙古乌达市从事医疗工作,这一待就是12个年头,历经乌达矿区医院、乌达矿务局医院和乌达市中医院,其中在乌达矿区医院的时间最长。刚到乌达市,李世增夫妇分到一间大约10平方米的住房,居住条件十分简陋。由于当地的风沙很大,吃饭时吃得满嘴沙子是常事。但他们对乌达矿区医院的7年艰苦但有意义的生活仍然记忆犹新。

在乌达矿区医院,他们白天坐诊,晚上值班,全院三十几个医生要负责几万工人的医疗卫生。每次值班只有3个人,医生、护士、药房各一个,遇到什么事根本就找不到帮手,所以即使身为中医,但在这个医疗条件欠缺,而且事故多发的矿上,内科、外科、儿科、妇科各种病症都要懂得如何处理和治疗。李世增说:“这边正在看着病呢,那边就来了一个脑袋被砸伤的人。的确,当时的生活很艰苦,工作也繁重,但同时也磨练了意志,增进了才干,逼着我们不得不学更多的知识,为我们创造了很多难得的临床经验,这些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

其中有一个病例,李世增说,那是他行医生涯中的一笔财富。一天上午,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士陪着患病的妻子来到乌达矿区医院看病,患者表示头疼、睁不开眼睛。李世增为其号脉的同时,要求患者抬起头,但是患者刚抬起头就又低下,反复几次都抬不起头来。当时李世增的脑中突然想起《黄帝内经》里的一句话,“头倾视深,精神将夺也”,于是立马警觉起来,该病患得的是一种很重的病!但由于当地医疗条件限制,无法立即确诊患者到底得了何种病症。在转到上级医院,经过全面检查后,该患者被确诊为蛛网膜下腔出血,由于出血面积过大,一个星期后就去世了。虽然没能挽救该患者的生命,但这位患者的丈夫后来却与李世增成了很好的朋友,并佩服李世增的诊断水平。李世增说:“这件事我一生难忘。每一位大夫都要尽力医治病人,但有些病治不好也不可避免,这就需要通过中医理论指导实践,提高诊断的警惕性,进一步督促自己在实践中不断提高、加强临床技术。”

李世增夫妇在乌达矿区医院的7年全心付出,换来了淳朴工人们的真心相待。有一天,朱桂茹突然闻到屋里似乎有一股臭鸡蛋的味道,在一番找寻后才发现在桌子底下放了一些鸡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给偷偷放下的。二老笑言,正是在这片他们奉献了青春年华的土地上,这种真诚、平和、和谐的相处关系对他们影响至深,也造就了他们今日的“平民化”;也正是经历过这段艰难岁月,才炼就了后来的坚毅和不畏困难的品格。

担负起传承中医药学的历史责任

中医是中华民族五千年灿烂文化的一部分,具有强大的生命力,这种强大的力量来源于其理论、临床实践、治疗效果及人民的信赖。

长久以来,社会上一部分人对中医有“只会治慢性病,而不会治急性病”的偏见,但李世增教授却以其在温病上的造诣击破人们的错误观点。他认为温病就是急性传染病。中医有四大经典——《黄帝内经》、《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和《温病学》,当初李世增教授将目光重点聚焦于温病研究,除了温病学是中医四大经典之一外,李世增教授说,中医有伤寒派和温病派,而伤寒与温病同属外感热病,《伤寒杂病论》是治疗外感热病的鼻祖,而《温病学》在其基础上更丰富、更全面,是治疗外感热病的里程碑。与盛行于汉代的伤寒相较,明清时期温病的种类更多,也更有现实意义。

李世增教授擅长治疗内科杂病,尤其对脾胃病、肺系病、心脑血管病颇具心得,在妇科、男科、皮肤科诸科创见独到;对成人亚健康状态的调治亦有独特的辨识和疗效。早已桃李盈门的李世增教授从不吝惜自己的高超技术,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他说:“作为老师,我的责任是传道、授业、解惑,要传授给学生做人的道理、技术,帮助学生解决学习、工作和生活中的疑惑。”李老经常教导弟子们,在中医的学习过程中要“双继承”,既要继承医术还要继承医德。“只有医德没有医术不能为人民服务,只有医术没有医德也成不了事。”对于中医的未来发展,李世增教授说,中医需要被继承和发展。继承中医的什么?“中医的根基和血脉!”在李世增教授生病的两个月内,他曾仔细琢磨中医的根基到底为何,最后精炼地总结出两个字:仁、术。中医的血脉是发展的,是在根基的基础上成长的,它包括理论、临床两方面。“仁代表医德,术代表技术。所以,以获取利益和扬名的目的而学习中医是注定学不好中医的。”

李世增教授希望下一代中医人能够与时俱进,在吸收现代成果的基础上,更要发扬中医的精髓。在中医“望闻问切”四诊的基础上,李世增教授提出将“验诊”作为第五诊,他说,社会在发展,西医所用的技术不是它所独有的,这是现代化的结晶。中医在尊重自身发展规律、自省自律的基础上,不能一味排斥现代化成果,而应该将此拿过来,为己所用。针对现代人心血管疾病、脂肪肝、消化能力差等高发病症,李世增教授还提出“新三宝思想”——护心、清肝、健脾;自创保胃汤、柔肝汤治疗慢性浅表萎缩性胃炎;提出用益肾、舒肝、化瘀法治疗前列腺病、男性不育等。

李世增教授的两个儿女没有延续父母的中医事业,对此二老深感遗憾,在他们内心深处,有着深深的中医情结,所以在孙辈身上,二老会有意无意地将他们往中医的道路上引导。如今已过古稀的李世增教授和朱桂茹教授仍在出诊,而二老的业余生活也很丰富,平时喜欢唱唱歌,到广场上跳跳舞,假期出去旅游。二老说,他们喜欢和年轻人交流,这样可以在沟通中吸收新思想,学到新知识,也才能保持身体和心态的年轻,不会落后于时代的发展。所以出去旅游时,他们从来不报老年团。

看着眼前和蔼可亲、互相扶持的李世增教授和朱桂茹教授,感受着他们对中医事业的钟爱,体会着他们对生活的热爱……这一切不得不让人从心底里真诚地为二老祝福。

(以上资料由北京中医药“薪火传承3+3工程”李世增名医传承工作站提供)

人物小传

李世增,1940年3月14日出生于北京,首都医科大学中医药学院教授,主任医师。北京市级第四批、国家级第五批老中医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从事中医药临床、教学、科研工作48年。主治中医内科、男科、妇科、中医杂病,擅长用温、清、和、化、补五法,并自创保胃汤、柔肝汤治疗慢性浅表萎缩性胃炎;用益肾、舒肝、化瘀法治疗前列腺病、男性不育等效果显著。1960~1966年于北京中医学院(现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专业学习;1968~1980年先后担任内蒙古乌达矿区医院中医科副主任、乌达矿务局医院副院长、乌达市中医医院院长,从事中西医结合医疗实践工作。1980年调至北京联合大学中医药学院(现为首都医科大学中医药学院)从事中医教学、科研、医疗工作,教授温病学、中医内科学等课程,先后担任温病教研室主任、教务处处长、院长助理等职务。曾获多项教学、科研奖励。

猜你喜欢
温病教授
基于温病古籍的寒疫辨治规律分析
田教授种“田”为啥这么甜
浅谈温病特色诊法之舌诊
伤寒温病统一思想在防治疫病中的应用
曾觉民 教授
刘排教授简介
刘宏伟教授简介
参与式教学法在温病学教学中的应用
留学生温病学教学体会
恐怖的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