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存之歌(组诗)

2014-10-28 20:49王夫刚
飞天 2014年10期
关键词:铁桥马路边角马

王夫刚

抱着马路边的小树哭泣的人

抱着马路边的小树哭泣的人是个男子

马路对面观望的也是个男子

女主角已经走远,背景的表情

已经由愤怒变得模糊

公交汽车越来越少,打着空车灯的出租车

一如过江之鲫穿行于灯红酒绿

抱着马路边的小树哭泣的人是个男子

他没有喝醉,也不肯

喊住那个渐行渐远的名字——

他的包里装着一封不再需要写完的

信(也许是一颗滴血的心)

他一边哭泣一边打电话

让快递公司到有一棵小树的地方

来取邮件。抱着马路边的小树哭泣的人是个男子

曾经付出、已经失去的爱值得一哭

他拒绝爬到小树上面去

(虽然失去了爱,但还不打算自杀)

抱着马路边的小树哭泣的人

是个男子,无人值守的信号灯下

小树因为细弱而有点

无所适从:它还没有长到谈情说爱的

年龄,也不懂得安慰

抱着马路边的小树哭泣的人是个男子

马路对面观望的也是个男子

他久久盘桓只为一个疑问

哭泣的人,哦,你为什么抱着一棵小树

寄存之歌

最初,我们的身体寄存于无中生有的想象

寄存于母亲的子宫,父亲的怀抱

寄存于婴儿车,幼稚园

小学校,寄存于成长的风和肇事的

好奇。最初,我们的记忆寄存于表格,证件

迁徙,计划生育的一票否决

寄存于谎言和对谎言的适应

最初,我们的衣服寄存于衣柜,手机寄存于数字

道理寄存于时光,春天寄存于雪莱的

提醒。我们的欢爱寄存于男女

歌声寄存于哑巴的喉咙

我们的美和丑陋寄存于失物招领处

最初,我们的天空寄存于祖国

我们的孔子寄存于《论语》

我们的牌坊寄存于教科书;我们的笑话

寄存于一本正经;我们的轻浮寄存于竞相推出的重磅

最初,我们的健康寄存于药店

愤怒寄存于粥中;我们的诗篇

寄存于报纸的蔑视;我们的泪水寄存于

江河,骨灰寄存于洪荒

最初,我们的身体寄存于无中生有的想象——

没有父母,没有家乡,没有历史

执行力

老苏说,你要改变形象,从发型开始

你要对衬衫表示由衷的不屑

(虽然它们都没有过错)

怀着这样的勇气:折磨一首诗直到面目皆非

老苏说,你一个来自外省的农民

居然敢在城楼上大声说话

奋力吐痰,敢让街上的车辆为你减速

鸣笛,还有什么痛苦念念不忘

老苏说,不在广场的冬青树下做爱

的确是个缺点,但有些缺点

可以暂且不计——冬天到了

春天蠢蠢欲动,雪莱只是一个短命的天才

老苏说,地铁是奖品,乘坐地铁

是另一件奖品:入口即出口。你要改变形象

换发型,换衬衣,换女人

——当然,最后一条仅供参考

和老牛、俊堂夜游兰州黄河铁桥

只有兰州允许黄河穿城而过,只有老牛、俊堂

陪我夜游黄河,陪一个来自黄河下游的诗人

在上游谈论拉面和读者大道

兰州长着几乎和甘肃一样的体形

曲折,狭长;兰州的黄河

黄河上的第一座铁桥,铁桥上的百年传奇

足够记者出身的老牛讲解半天

建桥的铁条,铆钉,水泥

乃至刷桥的油漆,无不拥有辗转万里的血统——

从德国乘船,先是抵达天津,然后坐火车

到郑州,换乘马车,经洛阳

过西安,才能于此各司其职

成为兰州的象征(战争的胜利以夺取铁桥

为证据,而逃过文革之劫的原因

据说是红卫兵不清楚它的身世)

2009年夏夜,我们走过灯火照耀的铁桥

夜色苍茫,黄河好像不复流淌

羊皮筏子已经安睡

只有古老的水车还在博物馆里静静歌唱。

只有写在桥身上的爱情告白还在霓虹中

坚持。老牛、俊堂和我

三个中年男人坐在黄河岸边抽烟,就此陷入沉默

母亲的晚年功课

夜不成眠曾经不被母亲视为一种疾病

年轻时,她忙于劳动,生儿育女

并没有觉得黑夜

有多么漫长;黑夜的漫长

有多么可憎和不胜烦扰

到了晚年,这个问题

才逐渐浮出水面:母亲的身体

越来越糟,叹息和担心

则越来越多——她每天至少吃三种以上的

药片,偶尔还让我去买安定

并且特别叮嘱:“药店不让买多。”

而我则习惯了清晨醒来

问她昨晚睡好了没有

夜不成眠曾经不被母亲视为一种疾病

但现在,不仅沦为一种痛苦

而且变成了她的功课

和我的请安内容。母亲乘坐长途汽车

来到济南(一个三甲林立的地方)

带着高血压,冠心病

和乡村的清凉,希望换个地方

在梦中与自己相安无事

她一生吃素,不识字,这样的逻辑

发生在她身上一点都不奇怪

马赛马拉

这里是非洲,非洲东部,东部的大草原

草原上的肯尼亚,这里是地球的伤疤

东非大裂谷,这里是

马赛马拉国家公园——野生动物们的天堂和战场

这里是导游彼得的工作之处

他开一辆简陋的吉普,拉着游客

穿梭于马赛马拉的长雨季

这里是由南往北迁徙的动物军队

滚滚而来,食草动物在前

食肉动物在后。这里是马拉河

这里是马拉河的渡口

狭窄的驿站,每年都要接纳超过一百万只角马

和斑马一拥而下,迎着暴涨的

激流,鳄鱼之嘴,以及自身的践踏

奔向对岸寻找有水的草地

隆隆的啼音闷雷一样

此起彼伏——世界上最悲壮的生命之歌

并非由人类唱响:一半的角马

无法回到它们的出发地

但四五十万只幼小的角马将睁开

观察天空的眼睛。马赛人从不计算牛羊的数量

涌向马拉河的角马也不担心自己的

宿命,与大地发生冲突——

这里是马赛马拉,当食草动物们

总是向着一个方向不安地张望

狮子出场了,身上披着热气球的巨大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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