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谏
从十几岁的时候,我就开始向往有一间自己的书房,尽管那会儿在乡下的我并没有藏书,可是,我希望拥有一个叫书房的独立空间。
现在想来,我小时候对一间书房的渴望,可能是对个体自由的渴望。因为我家姐妹三个,同住在一间房子的同一铺大炕上,没有个人隐私可言。
后来,父亲沿着院子的南端,又盖起了一排房子,有了多余的房子,我就可以把我的无理要求摆到面上了,父亲就给了我一间。
我把不多的几本书,挪到书房里,摆了一张小单人床和一张简陋的书桌。每逢假期,我没日没夜地待在里面读借来的书或者胡思乱想,因为窗子临着街,于是总会有乡亲和我的父母说,你家南屋都半夜了还亮着灯。
还好,我有位热爱读书的父亲,对乡邻并无恶意的告状,总是笑笑。
这是我最早的书房,我喜欢它。窗前是一丛丛的荆条,那是父亲栽下的,大约有一米半高,会在盛夏里开紫色的,带着微微苦涩的小花,随夏夜的风,荡进房间里,很是醉人。北窗外是我家院子,母亲在院子里种了黄瓜和西红柿,向晚的时候摘了,放在桶里,吊到六七米深的井水里浸泡上一两个小时,再提上来,黄瓜是爽脆爽脆的,西红柿酸甜而冰糯。有时看着书,我会从北窗翻出去,钻到黄瓜或是西红柿架下,摘几个,放进水桶,吊在井中,过几小时提上来,吃个痛快。
老家的书房,虽然没多少书,却是我最喜欢的,开着窗子,就能踏实地闻到一年四季的味道。身在大自然中,又有自己独立的空间,那是一种开合随意的纯自然的人生。
后来,我拥有了我的第二个书房,在青岛平安路上的一栋破旧的楼房里。它是我在城市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一室一厅,只有54平方米,东西朝向,冬凉夏暖。书房是我把厨房挪到阳台上后改的,我在里面写了很多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以及随笔。虽然里面有书橱,但我从不在里面读书,只有写作的时候才进去,因为空间太局促了,我喜欢躺着或者趴着读书,所以读书就挪到客厅沙发上。
在我所有书房里,我在平安路的书房,是最简陋的,甚至还裸露着厨房原先的下水管道,墙也没粉刷,露着水泥浆里粗粗的沙子。可这一点儿也不妨碍我写字,也不妨碍它给我幸福感,而且在我诸多的书房里,它所占有的我的怀念度,仅次于我远在高密老家的那个前有荆条后有瓜果的书房。
再后来,生活条件稍微好一些了,我家就搬到了杭州路的一套三居室。于是我在青岛拥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一间书房,大约10平方米,在房子的北端,朝东开着的窗外,是一片高耸的、时常让我误以为是伸手可触摸到的水杉树林。我从不关窗,有人说写作需要极度的安静,唯恐外界的声音打扰,我不这样,只要我进入了写作状态,就是把我扔在嘈杂的闹市里,我照样写得眉飞色舞。
后来,我又搬了两次家,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好。我在黄台路的书房,阳光充足,带一间小小的卫生间,在那儿我写过一些小说。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光线过于明亮,那个书房给我的感觉就是炫目,每每忆起它,眼前就一片白茫茫的。
一套房子不管多大,它对我最实用的那部分价值,体现在书房中在电脑桌前那不超过两到三平方米的地方。如果这片地方让我舒适了,就算整个世界都在翻天覆地也和我没有关系,我唯一的乐趣,就是在书斋里,把玩文字。我所有的书房,都没有名字,其一是没意识,其二是懒,其三是我在,我读,我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