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草与香椿

2014-10-23 13:41凸凹
时代青年(上半月) 2014年10期
关键词:草茎幼芽草丛

凸凹

有两种植物是我很难忘掉的。

一是干草,一是香椿。

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之所以被同时记挂,皆因为它们本身的香味。干草之香,平淡而质朴,香椿之香,浓烈而华艳,它们乃香之两极。

在幼时,秋冬之交,有一件好做的事,即打草。一为农畜过冬,二为卖到山外换零钱。拿一柄月牙小镰,走进浓密的干草丛,脚下踩出噼啪的悦音,并袅起淡淡的粉尘,所以,打干草似乎有一种浪漫的情调,即便是少年,也乐意介入其中。

但打干草毕竟是一件力气活,镰刀舞动一阵后,少年的臂力会酸涩不支,便躺在浓密的干草丛中,歇一歇疲乏的筋骨。躺在干草上的滋味是刻骨铭心的——身下的干草是吸足了阳光的,温暖便慢慢地辐射出来,撩得背脊蠕蠕地痒;眼前的草尖,羽毛般轻,无风也飘摇,更何况秋风正吹得柔曼;扶摇的草茎之下,人的耳朵,便总是听到干草的长歌;人就变得慵懒起来,恣肆地摊平腿脚,一只手下意识地折断了一根草茎,放到齿间咀嚼,嚼出干爽的一股淡淡的香味,生命一般绵长。与干草厮磨得久了,干草的香味便浸入少年的血脉,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享受何种富贵荣华,夜的梦里,均会时时地曳出干草的影子。以至于给自己找女人,亦找散发着干草一样朴质香味的姑娘。这个愿望自然是如愿以偿。朴质的姑娘,正如干草一样,到处都有啊。

所以,我一直也高贵不起来,系因出身于盛产干草的山地;但一直也不曾低贱下去,亦因生命中的那团干草情结。这团情结,使人很少生出非分之想,不奢侈,不觊觎,不伤害别人。平凡着,坦然着,何贱之有?!

说到香椿,也自然而然地想到幼时的情景。

村前的一块隙地,有一棵高大的香椿,中干有十丈高,干粗需两人合抱。这棵香椿,除了父亲外,就再也没人能爬上去。所以,当树上的香椿芽长得饱满了,父亲就爬上去,用竹竿把树芽一棵一棵地夹下来,簇拥在树下的人便一棵一棵地捡起来。每人都拿到一把鲜嫩的香椿后,就依次离去了。

最后,只留下父亲一个人,默默地从树上下来。

树旁的石头上,不多不少,正给他放着一把香椿。父亲笑一笑,他的乡亲拿得好坦然啊。

这香椿的幼芽,鲜嫩丰腴,有一种扑鼻的奇香,若吸上一口,七窍会立刻通畅起来。它是菜蔬中的稀罕物:香椿拌豆腐,裹面炸香椿,还有打香椿卤,都是开胃的吃食,所以,人人都好它一口。

如果那棵香椿不那么高大,不待幼芽长饱满,便会被人掰光了。因为它高大,那一树奇珍,该属于征服它的人。父亲征服了它,采摘的一切归属于父亲是很自然的事。但父亲让村人坦然地分而食之,却很出人意料。而这出人意料的事,村人竟亦接受得坦然,连一声谢字都无人出口。好一种淳朴的村风啊。

父亲说:“这香椿再香,也不能填饱肚子,大家都尝尝‘鲜儿才好。”

都只尝尝“鲜儿”,无贪据己有独饱私囊之愿,成就一团大和谐。

成年以后,我感到这种大和谐,属情感类的东西,不是物质利益“大平均”那层意思。既不牵扯体制,又不牵扯政治观念,乃人性的一种具体体现,是其他成分比拟不得奈何不得的。

若把香椿比作一种奇异的诱惑,那么,父亲是不逃避诱惑,却经受住了诱惑的。他在我人生的起点上,树了一个好的标杆,让我努力在免受诱惑的道路上走下去。“这香椿再香,也不能填饱肚子……”这是父亲说的。

奇异的诱惑再迷人,却也不是生活的根本。这是我的理解。甘于平凡,不陷入诱惑,活得才真坦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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