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融资成本为何难降—解析融资体系的结构问题

2014-10-23 02:08黄鑫冬
银行家 2014年10期
关键词:总需求债务融资

黄鑫冬

债务累积是我国经济运行的顽疾,而资金成本则是稳增长的拦路猛虎,债务高企和融资难已经成为当前宏观经济最大的纠结点。我国融资体系出现截然对立的现象,一方面是巨大的货币存量和新增融资,另一方面是持续高企的资金成本。融资体系的内在矛盾决定我国始终处于融资短缺的状态,融资市场结构扭曲是我国债务循环面临的最大问题。融资方式相当于融资体系的血管,我国存在明显的“血栓症”,导致资金供给过剩与不足格局并存。而融资投向过度依附政府信用和重资产行业,这种融资结构决定了我国融资需求的刚性,导致我国融资成本难以下行。

融资主体缺乏财务硬约束

资金需求与成本之间存在内在的稳定机制。内在稳定机制发挥作用的前提条件在于,经济主体要存在明确的财务约束和理性选择。然而,我国信用融资主要投向政府信用(如地方融资平台和国有企业),因此微观主体财务约束似乎难以满足,融资主体对资金成本并不敏感。

地方政府存在明显的财务软约束

法律意义上讲,地方政府不具备融资能力,因此地方政府往往通过设立平台公司进行企业融资。然而,这一融资方式导致地方政府成为最缺乏约束的融资主体。一方面,地方政府以企业主体进行融资,因此财政预算对其没有约束。另一方面,从市场角度看,地方政府融资是中央政府信用的延伸。法律意义上,我国只有中央政府信用,地方债务的投资者处于中央政府信用的保护之下。

近年来,地方政府融资并没有受到应有的约束,地方债务的扩张速度大幅超越中央政府,已经成为财政扩张的主力。地方政府债务扩张不仅远远超过经济和中央债务,同时也远远超过总量债务的扩张速度。迅速扩张的地方政府债务,驱动总需求在短期内明显扩张,但是同样没法形成持续的增长动力。因此,为维持经济的稳定增长,地方政府存在强大的融资刚性。审计报告披露,绝大部分地方政府债务投向无现金回流的行业,债务投向缺乏资金自生能力。唯有通过不断的融资扩张和展期,地方债务循环才能够得到延续。

综上所述,地方政府财务软约束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地方债务投向决定其投入产出比不匹配,无法实现资金的内生循环;二是政府信用的内在、商业信用的外表,导致地方债务扩张存在一定程度的失控。因此,为了维持自身的债务循环,稳定辖内经济和金融稳定,地方政府融资需求存在显著的刚性。一旦地方政府融资能力出现问题,势必将直接导致总需求层面的明显萎缩。

产业融资重规模轻盈利

企业融资主体中,国有企业占据主导地位。然而国有企业并不是典型的理性主体,其行为逻辑与市场规则存在明显的差异。考核机制层面,国企对于规模的追求可能多于盈利;财务约束层面,国企对于负债来源具有较强的议价能力;企业责任层面,国企不仅要实现自身资产的保值增值,还要承担稳增长、促就业等宏观责任。因此,国有企业对资金成本同样不敏感。盈利能力下降阶段,国企反而更倾向于负债。国企融资需求存在逆周期性,且缺乏内在稳定机制,从而导致国企融资存在明显的刚性。

长期资金占用导致“存量吃增量”问题凸显

财务约束的失效,资产扩张的盲目,导致我国的资金需求并非周转性的,而是长时间的资金占用。而一旦融资存量难以有效盘活,那么“存量吃增量”的问题将加剧。信贷是成本相对较低的融资渠道。2009年以来,贷款加权成本占新增贷款的比重从10%上升到50%(图1)。由于融资主体存在明显的资金占用问题,因此有很大一部分新增融资被用于支付资金成本,无法为企业经营提供资金。同时,银行仍然是融资供给的绝对主体,因此企业承担的融资成本最终体现为银行的收益,并没有留在实体经济之中,银行利润对实体利润的挤占明显(图2)。

融资投放环节,资金成本对融资行为影响甚微;而流转环节,大量资金沉淀在强势融资主体内部。一方面,融资需求与成本之间内在的稳定机制无法发挥作用;另一方面,存量债务对新增融资形成明显挤占。因此,微观融资主体的特征决定资金需求存在较强的刚性,在资金供给稳定的情况下,融资成本下行不易。

经济增长患上融资依赖症

总需求仍然是宏观调整的主要着眼点,而稳投资仍然是稳增长的重中之重。然而,房地产、基建占据我国固定资产投资的较大份额。稳投资的关键就在于房地产、基建投资不能出现大幅下行,而房地产、基建的增长均依赖于融资的扩张,因此经济驱动力决定我国融资需求存在很强的惯性。

骑虎难下的总需求扩张

随着人口“刘易斯拐点”的到来,我国经济增长的资源约束将逐步显现。目前,已经到了重新审视总需求扩张导向的阶段。当前我国GDP构成中,消费支出和资本形成各占半壁江山。尽管政府一直在强调扩大消费支出的占比,但改革开放以来,我国资本形成占比呈现持续上升的趋势。2013年,消费支出占比为49.8%,而资本形成占比为47.8%。从总需求波动的角度看,资本形成是主要的波动来源,而消费支出增速变化则相对平缓。因此,稳增长的核心在于稳投资。然而,房地产、基建投资占比过高,意味着大量的资源投向一次性需求之中。有很大一部分固定资产投资未形成生产能力,因此不具备可持续增长的潜力。为实现经济的持续增长,还需要房地产和基建投资的持续扩张。

土地财政驱动总需求人为扩张

今年以来,稳增长的呼声不绝于耳。政府作为总需求的重要来源,势必成为稳增长的期待。然而,货币发行存量过巨,地方债务压力沉重,同样也是有目共睹的风险。在货币政策迟迟不放水的情况下,中央财政发力的呼声持续升温。无风险属性以及发钞权力,意味着中央政府拥有巨大的融资能力。然而,正因为政府融资存在失控的可能性,所以需要严格的预算制度约束其行为。2011年以来,我国宏观调控始终维持积极财政政策和稳健货币政策的基调。尽管财政赤字有所扩张,但赤字率仍然在2%~3%的区间中徘徊。表面看,我国财政政策是审慎稳健的。然而,若仅仅通过赤字规模判断财政政策的松紧,那么将严重低估政府力量对总需求的刺激作用。至少有两个力量是远远超越表观财政赤字的,一是地方政府负债经营,二是土地收入带来的政府财力的增长。

地方政府对经济的刺激并不局限于举债,土地收入也是政府扩张总需求的重要资金来源。在目前的经济体制下,房地产市场已经成为最大的财富创造和再分配载体。房地产行业对经济增长的直接贡献较小,但是对经济运行的影响巨大。近几年来,土地出让金对房地产投资的比值维持在50%的上下波动。土地成本的上行,必然导致房价的上升,而土地收入的迅速膨胀,为地方政府带来巨额的资金来源。然而,土地收入和传统财政收入的核心差别在于,财政收入主要源自生产,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而土地收入则是无中生有的财富增值。因此,财政支出中唯有赤字体现为政府对总需求的增量刺激,而土地收入支出大部分可以看成增量的总需求扩张。

从对总需求的拉动看,土地财政的力量同样明显高于表观的财政刺激力度。2009年以来,土地财政的规模是公共财政赤字的4倍左右,与地方债务增量大致相当。因此,土地财政和地方债务扩张才是积极财政政策的内涵,而2010年以来两者对经济的拉动规模在5万亿元左右。因此,我国财政对经济的支撑过于强大,以至宏观经济对政策刺激的“毒瘾”难以戒除。地方债务高企导致融资刚性,而土地财政的下行压力将导致新增融资需求的上行,实体融资成本很难下行。

投资患上融资依赖症

地方政府的扩张,导致我国经济持续高于潜在增速,经济增长患上投资依赖症。然而,房地产、基建双轮驱动的投资增长,导致投资患上融资依赖症。从资金来源的角度看,房地产和基建投资对于国内贷款的需求明显高于工业。

房地产市场不可能长期脱离实体经济迅速发展。随着潜在经济增速下行,必然出现减速的状态。而基建投资则依赖不断扩大的资金投入,这部分资金一方面来自卖地收入的增长,另一方面来自政府债务的扩张。在增长约束较弱的阶段,房地产、基建是经济快速增长的双轮驱动;而一旦增长约束显现,房地产、基建、政府债务很可能将经济运行导入崩溃的恶性循环。但鉴于经济和社会的脆弱性,迅速去杠杆肯定不是短期调控的可选项,因此稳增长始终是经济工作的重要内容,前期总需求扩张模式处于骑虎难下的状态。目前看,资金已经成为传统增长模式下率先枯竭的资源,因此融资成本已经明显上行。在可预见的未来,实体融资成本下降的可能性不大。

直接融资不力导致资金沉淀严重

实体融资投向决定了资金需求的刚性,唯有优化经济结构,才能从根本上改变资金成本易上难下的问题。而资金的二级市场方面,直接融资发展滞后,导致货币沉淀现象严重,由此导致巨大货币存量和资金成本高企并存的局面。

资金流转不畅导致严重的货币沉淀

一级市场实现资金存量的扩张。理想状态下,存量资金在经济主体之间不断流转,成为经济运行的润滑剂。在资金供求双方之间,需要金融中介进行资金的转移。由于我国金融市场发展还相对滞后,金融机构的资金中介职能并没有得到充分体现。一级市场进行资金投放之后,这些资金很快会在银行体系以定期存款的形式沉淀下来,而退出流通领域。因此,我国融资市场一边呈现货币存量的大幅扩张,而另一边却又呈现资金的供不应求。活期存款是实体经济行为的载体,而定期存款则表现为金融资产的配置。企业存款活期占比持续下降,意味着企业资金存在明显的沉淀,并没有进入流通领域。而居民活期存款占比相对平稳,但维持在低位水平,意味着定期储蓄存款依然是居民资产配置的主要方式。

二级市场的僵化是资金沉淀的主要原因,而直接融资发展的滞后则是二级市场僵化的直接原因。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我国金融市场的基础设施不断完善,金融产品不断丰富,债券市场规模迅速膨胀。表面上,我国直接融资正在迅速发展。然而,直接融资和间接融资的核心差异不在于产品形式,而在于是否导致存量资金的扩张。目前,银行仍然是我国绝对主导的金融机构,而严格意义上的金融中介功能却发展滞后,导致资金二级市场的效率异常低下。债券市场上,银行始终是最大的参与者,可见,尽管债券融资拥有直接融资的外在形式,但其实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间接融资。

货币沉淀导致资金成本顺周期

目前我国资金缺乏高效的二级市场,过剩资金无法转移到资金需求方手中,从而导致资金过剩与稀缺并存的局面。

金融体系无法实现资金的有效调配,货币流转主要依赖实际的商业交易。商业交易作为货币流转的主要驱动,资金流转效率将呈现明显的顺周期性。经济景气上行,商业交易活跃,则货币流通速度加快;一旦经济下滑,那么货币流通速度将明显下降。货币供应量中,真正满足交易性需求的是狭义货币。因此,我们用M1和M2的增速差来衡量货币活跃程度的变化。历史上看,经济增长速度与货币活跃程度密切相关,房地产市场对货币活跃度存在显著影响,房地产销售、投资增速差与货币活跃度存在明显的正向关系。

货币活跃度上行将提升资金的可得性,一方面压低企业融资需求,另一方面提升资金的供给。稳定的货币环境下,实体资金成本呈现明显的顺周期性。周期上行则资金成本下降,周期下行反而资金成本上行。因此,资金成本和债务循环存在加剧经济周期波动的倾向。

降低融资成本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融资投向集中于政府信用和重资产行业,导致融资需求存在明显刚性。而直接融资发展滞后,导致资金成本具有明显的顺周期性。潜在经济增速下行的过程中,传统产业运行状况山河日下,资金效率持续下降,融资成本自然面临上行压力。降低融资成本的“国十条”,从各个角度寻找资金成本高企的症结。然而,这一金融现象具有深层次的实体原因,因此政策目标的实现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国十条”客观全面地看待融资成本高企

“国十条”开宗明义地指出,“当前企业融资成本高的成因是多方面的,既有宏观经济因素又有微观运行问题,既有实体经济因素又有金融问题,既有长期因素又有短期因素,解决这一问题的根本出路在于全面深化改革,多措施并举,标本兼治,重在治本。”

“国十条”具体举措则主要着眼于近期短板部门和市场摩擦的化解。十项举措中,有四项直接针对小微和三农进行供给支持,主要手段包括优化小微企业信贷审批、特色金融机构设立、股权和债券市场发展以及信贷保险产品等。这些举措与前期定向降准和再贷款具有相同的政策目标,但主要的实施者从央行转移到银证保三大监管机构。规范市场秩序,减少市场摩擦是政府降低企业融资成本的重要举措。通过遏制变相揽储,抑制机构筹资成本的不合理上升。通过清理不必要的资金投放环节,避免资金成本层层加码,降低资金使用者成本。通过清理不合理收费,直接减轻融资者负担。

“国十条”最后提出,“从中长期看,解决企业融资成本高的问题要依靠推进改革和结构调整的治本之策,通过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形成财务硬约束和发展股本融资来降低杠杆率,消除结构性扭曲。围绕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继续深化政府职能转变,推进国有企业改革和财税改革,简政放权,打破垄断,硬化融资主体财务约束,提高资金使用效率。落实对小微企业的税收支持政策,切实增强小微企业核心竞争力和盈利能力。引导小微企业健全自身财务制度,提高经营管理水平。”这些表述与前文分析的融资体系困境不谋而合,也意味着决策层对于当前融资问题的认识是客观全面的。因此,降低融资成本将是一个漫长的循序渐进的过程,而非用单纯货币宽松来解决问题。

“国十条”的启示和后续政策的猜想

提及降低社会融资成本,货币政策的全面放松是自然而然的推断。然而正如我们对融资体系结构性问题的分析,政府信用的深度介入,导致我国资金需求类似于“无底洞”。货币放松往往转化为财政的扩张,从而导致总需求的虚肿。因此,当前货币政策转向全面宽松,只会导致结构性问题更加突出,是一种杀鸡取卵的做法。我们仍然认为货币政策将维持“总量稳定,定向宽松”的基调。目前决策层希望化解的是中小企业融资难的问题。因此,“国十条”的很多举措都与此相关,而近期的货币政策微调也在向弱势和短板领域倾斜。

创新业务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实体资金的需求。然而,随着监管套利行为的不断加码,金融机构创新业务对资金面的扰动已经从银行间传导至实体。2011年以来,随着贷存比压力的加大,商业银行季末揽储的规模越来越大,存款规模呈现季节性的大幅波动(图3)。商业银行资产负债的进出表是主要手段,而理财等业务是主要载体。理财同业业务的大幅扩张,导致银行间资金调配能力的下降,从而引发2013年年中的钱荒以及下半年的资金紧张。2014年以来,金融结构创新进入新的阶段,资产规模的波动有所收敛,然而存款的波动反而更加剧烈(图4)。其中原因在于存款结构,特别是非银同业存款的大幅波动。一般存款波动幅度的加剧,一方面导致超储规模的明显波动,另一方面通过贷存比直接对实体融资需求造成影响。因此,未来进一步规范同业理财业务,将是化解市场摩擦的重要内容。而取消不合理的监管指标,将从根源上避免不必要的金融市场波动。

要在根本上解决企业融资成本高的问题,还要从目前融资体系的结构性问题下手。正如前文所述,我国融资体系的结构问题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融资投向过度依赖政府信用,二是直接融资发展过于滞后。因此,中长期问题的解决确实有赖于全面深化改革。财税体制和国有企业改革,需要强化政府信用的财务硬约束,从根本上改善我国融资体系的健康度。发展直接融资,提升资金流转效率;发展股权融资,降低企业杠杆。这些金融市场改革的举措将逐步挖掘存量货币潜力,有效缓解资金供给紧张和债务杠杆过高的问题。

(作者单位:广发证券发展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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