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
“晒”不是新鲜事。早些年前,晒工资单、晒年终奖、晒各地结婚成本等都曾在各大网络论坛掀起波澜。很多人没想到的是,几年后社交网络流行,“自晒”行为被推向巅峰,我们在不知不觉中竟已被“晒场”包围,从早到晚,衣食住行,家庭或职场。
拉近距离,刷出存在感
“有娃的晒娃,有宠物的晒宠物,啥都没有就晒自己。”这是网友总结的晒场“三大俗”。还有人从时间段来分析晒场特征:早上静悄悄,一过中午各种晒,到了深夜齐刷刷美食“报复社会”。
“其实根本不限时间段,也不止‘三大俗。”银行职员小曹展示她的微信朋友圈。早上一睁眼,首先接收的是晚睡族的深夜帖,夜宵美食、好友小酌等,此外还有世界各地“时差党”五花八门的帖子。白天在办公室足不出户,但小曹能看到大学的同学在展示新买的首饰,休假的同事在享受海岛美景,侄女在钢琴课上得到表扬……下班回家,小曹会看到各家主妇在晒当日晚餐,吃货好友又去“腐败”,购物狂得瑟血拼收获。直到临睡前,还有运动健将在晒当晚跑步成果。
“全民大比晒”的背景是社交网络的火速走红。据统计,短短两年间微信的注册用户已突破6亿,活跃用户超过两亿。
“如果不是因为各种社交网络,很多老同学是很少联络甚至早成陌路的,但因为平时在网上都能看到他们的日常生活,所以很久不见也不会太过陌生。”刚刚参加了高中同学聚会的小曹深有感触。
“晒”首先满足的是人们的社交需求。在工作生活都“压力山大”的当下,我们用于社交的时间、精力十分有限,或者说仅够维持最重要的一部分社交。社交网络则以较低的成本实现了最大限度的关系维持:几张随手拍图片,一段百十来字的文字,就可以让别人了解你的目前状态;点个赞,叫几声好,就能刷出存在感,实现互动。
温医生就是“晒场社交”的获益者。他生性内向,在医院工作多年,相熟的同事也就限于几个相关科室的。但自从上了“晒场”,同事们发现温医生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料理高手、摄影发烧友、运动健将……不少同事因此有了和他好好交流一下的念头,午休时总有人来找他聊天。“晒”不仅拉近了同事间的距离,甚至还建立起一个志同道合的社交圈。因为一张农家乐照片,温医生最近还组织了一次周末短途游。
扩大社交、增进了解,“晒场”成功创造了一种新型人际交往的方式。
互动多则欣喜,互动少则失落
很多人把“分享”列为自己身处晒场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媒体工作者马女士喜欢晒她刚上学的宝贝儿子。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丰富多彩的课余生活,包括儿子的作业、充满童趣的对话等,都被马女士兴致勃勃地“晒”出去。“大部分亲友,包括爷爷奶奶都在外地,小朋友每年跟大家碰面的时间很少,所以用‘晒的方式让亲友们分享他的生活,既保持了亲近感也满足了大家的了解欲。”
IT男孙先生喜欢晒美食,有自己做的“黑暗料理”,也有各家馆子里各种好吃的不好吃的。“没啥别的爱好,就是爱吃。”孙先生笑呵呵地说。他喜欢晒美食,也喜欢和朋友们讨论烹调秘籍,交换美味小馆的信息,“现在我家和公司方圆3公里内的各种馆子我都了如指掌。”
但对围观者而言,不少人认为晒是“炫耀”和“追求他人认同”。
“晒一日三餐,如果是自己做的,无非是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若是出去“腐败”,则可能是炫耀自己享受了美食。晒娃,是觉得自己的孩子聪明可爱,希望围观的群众鼓掌。晒旅游风景照,则是刺激上班的人,你们加油,我去玩啦。”小曹说这种“炫耀”并非贬义,但“晒”的人肯定希望被关注的。
在心理学家看来,“晒”固然是心理诉求的表达,但对“被关注”的渴望其实是人之常情。即便将“晒”与自恋、优越感挂上钩,从积极方面来看,适度的“晒”也算是一种健康的自恋展现。
上海百思脸心理咨询中心负责人余晔解释说,人们对“认同感”的追求是伴随一生的。“人从出生开始就建立各种关系,比如儿童和父母之间的亲子关系,成年后构建婚姻家庭,和他人或近或远的友谊等。我们在微博、微信上希望被评价、被点赞,就如同孩子需要父母的鼓励和肯定,夫妻需要彼此欣赏和赞美,友谊需要共同扶持接纳等。”
所以大部分人在“晒”后的表现是一致的:等点赞,盼留言。互动多,则欣喜;互动少,则失落。
更加谨慎,更加包容
很多人在晒场收获快乐。
胡杨大概在一年多前开始在朋友圈每日“晒跑”。他下载了一个运动软件,能显示当日的跑步路线、跑步距离以及消耗多少卡路里等。“一开始是觉得新鲜好玩,当然也希望得到大家的鼓励,获得坚持的动力。”果然每次一发图就有朋友点赞或加油,支持胡杨将跑步进行到底。有时候想偷懒了,翻翻过去的跑步记录,看看大家的评论,胡杨就又穿上跑鞋下楼了。“后来虽然点赞和评论都少了,但因为养成了习惯,几天不跑反而不舒服了。”
“晒跑”一年多,胡杨的体重从200斤减到160斤。“想减肥很多年了,都没成功,没想到因为‘晒跑把这个艰巨的任务给完成了。”
对江琴而言,晒场的意义似乎更重大。40多岁的江琴年初时在职场争斗中失败,一气之下休了病假在家。可每天待在家里也无聊,又想向同事表达自己的不在乎,江琴就在网上晒“病号居家生活”——做饭、看书、画工笔画。没想到这些工笔画作品得到了很多好评,连部门同事都不吝啬地点赞。绘画让江琴找到越来越多的快乐。她突然领悟到,一直被放弃的爱好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相比之下办公室那些事不值一提。现在江琴回到职场,除了做好本职工作之外,她把精力都放在了绘画上,还找了师傅,专心致志地学习。
余晔认为这是两个“晒得得当”的积极案例。“我们看到或者希望看到的,都是自己内心向外投射的过程。胡杨希望晒出一个运动健将的形象,江琴希望晒出绘画高手的形象,他们最终都达成了目标。“晒”在这个过程里成为一个“容器”,犹如一个足够好的母亲,人格可以健全到允许孩子犯足够多的错误,走适当的弯路而不给予干预,使其实现自我蜕变和自我成长。”
也有失败的案例。
王晓惠整日所“晒”的,无外乎“三美”:自拍美照、美食照、美景照。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个无忧无虑、人畜无害的美丽晒场,已经被不少同事好友悄然拉黑。有人烦她自拍刷屏,“永远的45度侧脸瞪大眼,修图修得背后的白墙都发光了。太自恋了,但照片跟本人完全不像啊,这样刷存在感有意义吗?”有人嫌她做作,“明明是一起去苍蝇馆子吃了个一荤两素,吃的时候还抱怨难吃呢,回来晒个局部特写,夸得像吃了米其林三星一般。”甚至有同事因为受不了“晒场”而疏远她。“单位组织海南旅游,她晒的照片写的文字,好像是独自奢华游。以前觉得她还蛮文静乖巧的,看了‘晒场感觉太虚榮太肤浅了。”
“自大的另一面就是自卑,人格在这两端缓慢持续地转换。过于频繁地‘晒光鲜的一面,往往就是在刻意地隐藏黯淡的另一端。所以我们常说,刻意展现的都是缺乏的,就是这个道理。”余晔分析说,王晓惠越是将生活粉饰成“白富美的幸福日子”,反而越显露出她的空虚和不自信。她希望通过晒场塑造高大上的形象来获得他人认同,却最终令围观者产生厌烦、抗拒心理。
但余晔也希望围观者对这种“自晒”能更包容。“‘自己骗自己其实也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无论成熟与否,都是无意识层面的自我保护。最重要的是当事人对自己的状态是否满意。如果满意,而且没有影响到别人,那就不必让他太快地从当下的‘消极状态出来。”
“晒场就是生活大舞台,晒的是细节,却能反映一个人的性格品位和心态。所以自晒也需谨慎。”王晓惠的同事感慨。
选自《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