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菊与刀》是研究日本社会的典范之作。“菊”与“刀”文化内涵的圆融,使日本人被贴上“双面人”的性格标签,“矛盾性”“双重性”成为描述其民族性的经典词汇。然而,从文化模式、心理学等不同角度思考,“双重性”只是日本民族性给外界的第一直观印象,并不能准确概括日本民族性的内在特点。本文将通过“差异”“中庸与平衡”“性格张力”“精神洁癖”等几组关键词,结合作为其根源的文化模式,重新审视和解读日本民族性特征。
关键词:民族性 差异 性格张力 精神洁癖 文化模式
《菊与刀》是美国文化人类学家露丝·本尼迪克特于二战期间以研究日本社会和日本民族为中心内容,得出的一份报告成果。本尼迪克特从不同族群间的冲突与差异入手,采用文化人类学相关原理,摒弃狭隘的民族心理,站在客观、真实的角度看问题,对日本民族的社会文化、行为方式、政治制度等进行全面分析、概括。本尼迪克特将日本国民性的基本特征总结为“双重性”,这一说法显然是恰当的,但却不能说是最准确、最全面、最可靠的。人类的性格是复杂的,一个民族的性格是多元性与独特性的结合。阅读《菊与刀》,分析日本民族性“双重性”,应该用一个更加开放、辩证,甚至是怀疑的眼光进行思考,从不同的角度来审视日本民族性格的特殊性。
一、族群间的“差异”
族群,是指由人类聚居构成,具有地理相连、语言相近、血统同源、文化同源等特点的群体。不同族群存在不同的种族习惯、宗教信仰、生活方式等,“差异性”是不同族群的主要区分方式。族群之间的差异是文化人类学家首要关注的现象,差异往往是引发问题的导火索。
《菊与刀》同样遵循这一规律,美国人在与日本人的正面交战中,发现日本人与自己存在巨大差异,美国人对日本人的“不寻常”之举觉得匪夷所思。为了更加了解日本人,美国人开始了对日本的进行全面、深入的分析与研究。本尼迪克特从“差异”入手,通过对日常生活和典型事件的分析,展示日本民族的“特殊性”。《菊与刀》说“我们得暂时我们作为美国人的行为前提抛在一边,而且得尽可能不要轻易、武断地下结论”,美国人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是“日本人将如何行动,而不是假如我们处于他们的境地将如何行动”。美国人对日本人的举动做出判断之前,必须抛开“想当然”的思维习惯与认识,否则就很容易造成错误判断。
先来看一下,本尼迪克特在《菊与刀》中得出的“差异论”。首先就是看待战俘的态度。日本是一个好戰的民族,在战斗绝不轻易投降,认为投降可耻。据资料统计,“在北缅战役中,日军的俘虏与阵亡者的比例是142∶17166,其比率是1∶120,而且在这142名投降的俘虏当中,只有一小部分是资源放下武器投降的,绝大部分被抓时是受伤了或是昏迷了”①。相比之下,西方国家的军队投降者与阵亡者的比例大概为4∶1。二战日军战俘营里,美国战俘的笑声刺激看守的日本宪兵,招来杀身之祸;当美国战俘把名字报告给美国政府,让家人知道自己还活着时,日本人表现出震惊和轻蔑,他们认为美国人不知羞耻;西方国家普遍接受的符合实际人性的战争惯例,在日本人那里则荡然无存。日本人对天皇无条件崇拜与服从,为天皇效忠可以鞠躬尽瘁。在二战最后阶段,日本所谓“神风特工队”的飞行员驾着小型飞机撞向美国军舰,这种垂死挣扎、自杀式的行为令人毛骨悚然。然而,就在天皇发布了投降诏令的第二天,日本人就放下了武器,接受失败,态度转变神速。此外,日本人有严格的“各就其位”的等级观念,这与西方人追求自由、平等的观念同样背道而驰。
二、矛盾中形成的“性格张力”
“张力”是一个物理概念,指某一物体在受到不同方向的拉力后,在内部产生的一种牵引力。引申到文学领域,“张力”可以用来评论一篇文章叙事笔法松弛有度、有紧有疏,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如弓之开合,恰到好处。“张力”是不同或对立元素构成的统一体,各方不消除对立关系,在对立中相互抗衡,保持一种平衡或倾斜状态。
本尼迪克特指出,人们在描写日本国民性时常用“但是”“也”“既……又……”这样一类的连接词。“日本人生性既好斗又和善,既尚武又爱美,既蛮横又有礼,既顽固又能适应,既驯服又恼怒与被人推来推去,既忠诚又背叛,既勇敢又怯懦,既保守又好新”②,这些性格特点构成对立、矛盾关系。日本人的“双重”民族性构成二元对立,也可以看成一种“性格张力”,相互对立、牵扯。正如本书的题名“菊与刀”,本身就具备矛盾、对立的意义。“菊”在中国文化中有着丰富的意蕴,代表着恬淡静美、淡泊名利。在日本,菊花代表皇家的家徽,同样象征着日本人恬淡和平、追求美的一种心态。而“刀”是武力的象征,代表了日本人的武士道精神,尚武、好斗、不服输是它的基本内涵。日本的“菊与刀”亦如“樱花与武士”,兼具柔美与刚强,是一组对立矛盾的事物,却在日本文化中共存。日本人在这样一种“刚柔并进”的文化模式,形成了日本民族独特“性格张力”。这一性格特点容易让他们进入极端,然而也是成就日本发展的有利因素,二战后日本经济的迅速崛起,这与日本人的民族性不无
关系。
三、对立状态的“中庸与平衡”
日本民族性“双重性”特征,其实是一种中庸文化意识的体现。中庸文化源于中国儒学,是儒家道德标准之一,讲究在为人处世不偏不倚,调和折中。日本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中庸之道”传入日本,并成为日本民族思想原则之一。日本人的独特之处在于,他们能在矛盾的个性中找到一个“平衡点”,让矛盾的不同方面具有兼容性,可以“和平共处”。日本民族性“双重性”其实是“中庸”意识的实践。
从表面来看,日本人的矛盾性格与中庸思想恰好背道而驰。其实不然,中国人“过犹不及,恰到好处”为人处世的基本态度为日本人所吸收、借鉴。日本人的“双重”性格只有在一定条件下会呈现“极端”状态,在日常生活中依然能做到“不偏不倚,恰到好处”。他们虽然好斗,但却并不是一直处于好斗的状态,好斗的同时也表现出友善;虽然尚武、好斗,但也是一个爱美的民族。对“中庸”思想的实践,造就了日本人保守又开放、忠诚又背叛、勇敢又怯懦的“双重”民族性特征。“双重”民族性让日本人在封建时代,可以为顾主尽忠尽职,但在遭到轻视或是侮辱后,他们也可以完全背弃原则,转向敌人,对原来的主人进行打击报复,同时表现出忠诚与背叛。打个比喻,将日本人的“双重”性格看成一座天秤,“中庸”状态居于中间主体部分,起到支撑整体的作用,矛盾、对立性格的则位于天秤左右两边的托盘,而正是这矛盾着的双面性格,在形成日本人“性格张力”的同时,保持了这一性格天秤的平衡状态。然而,日本人这样一种“中庸”状态却不是一成不变的,外界的因素随时有让它发生倾斜的危险。当日本人的性格天秤发生倾斜,“中庸平衡”状态就会彻底颠覆。
任何事物都必须找到一个平衡点,没有平衡的国民性将会处在一种狂躁的状态之中。本尼迪克特以文化人类学的角度看待日本,她看到了日本民族性的“矛盾性”“双重性”,却没有看到他们双重性格背后的“中庸”思想。
四、受困于“情义”的“精神洁癖”
“精神洁癖”是心理学术语,指一个人在心理层面上带有洁癖,即过分的要求和强求自己,属于强迫症的一种。《菊与刀》中日本人的负债心态、报恩与复仇、洗清名声、羞耻感、精神胜于物质等观念,可以把它们理解成一种“精神洁癖”,而起存在的原因归根到底是受到“情义”的束缚。
日本人有着十分独特的“情义”观:一是对“社会的情义”,包括姻亲、君主、有恩之人所用尽的义务;二是“名誉的情义”,就是保持自己的名节不受到侮辱。日本人不允许自己做出不讲“情义”的事情,在“情义”范围内,日本人需要维持各种纷繁复杂的礼节,必要时甚至要忍受自己所不愿意承担的痛苦,维护自己的名声,履行“情义”的责任,否则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不忠。
日本人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恩惠,也不会轻易施加给别人恩惠,在他们的观念里,受恩就等同于负债,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当日本人的名声遭受诋毁或玷污的时,他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复仇,洗清或恢复自己的名誉。日本历史上著名的“四十七士”复仇事件很好地说明了日本人的复仇观念。这种“报恩”与“复仇”意识都可以看成是一种“精神洁癖”,日本人把这一类 “精神洁癖”视为一种理所应当的荣誉。其次是日本人的羞耻感。“所谓‘耻感,即个体在社会中的位置和行为、所作所为的后果在别人看來是否受到嘲笑、侮辱;如果社会和他人对其表示排斥、讥笑,那么他们就会感到耻辱,心理上就会蒙上一层阴影,他的一切都将会判上‘死刑。”③这一心态让有极强荣誉感及敏感的自尊心。此外,日本民族强调“精神胜于物质”,坚信精神是动力和源泉,是至高无上的。战争期间,在寒冷、物资匮乏的防空洞里,日本人会通过做广播体操来驱逐寒冷与饥饿,正如封建时期武士“咬着一根牙签”抵抗饥饿。“精神胜利法”在战败后的表现,是日本人不认为自己输了,美军登陆日本后,政府向民众宣布“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日本人为了维持自己的“名声”“情义”,可以牺牲自己的利益,这样一些行为从心理学角度看分析,实际上就是一种严重的“精神洁癖”,甚至带有自虐的嫌疑。
五、作为根源的文化模式
金克木先生提出:“文化就是国情,就是国民性,日本文化就是日本人。”本尼迪克特在《文化模式》中提到:“一种文化就像是一个人,是思想与行为的一个或多或少贯一的模式。在每一种文化都会形成一种并不必然是其他社会形态都有的独特的意图。……由于被整合得很好的文化接受了那些最不协调的行为,也往往由于那些最靠不住的变态而具有了这种文化特殊性所具有的个性,这些行为所取的形式,我们只有靠首先理解那个社会的情感上和理智上的主要动机才能理解。”④一个民族的文化模式影响着一个国家人民的世界观、价值观。日本有着独特的文化模式,等级观念强烈,对天皇顶礼膜拜,具有负债意识、羞耻观念,而这些都属于日本的文化模式范围。不同民族的文化模式,表现出不同的生活方式与思考方式,也往往凝聚成不同的符号象征。日本人性格的“双重性”,可以当成一种符号来解读,而整个日本社会的文化生存状态,就是能让其产生意义的一套符号系统。日本民族的生存环境、文化传承、宗教信仰、教育方式等,这些都是构成其民族性“矛盾性”与“特殊性”的关键因素。
《菊与刀》是在已有文献资料的基础上,进行综合分析,完成写作。由于外部条件的限制,本尼迪克特没有进行田野调查,这也是文化人类学研究方法中最主要的途径,因而《菊与刀》难免存在偏颇之处。我们在审视日本民族性“双重性”,看到现象的同时,也要深入了解本质与成因,尝试从不同的角度去解读日本民族性的特殊性。
①② 鲁思·本尼迪克特:《菊与刀》,北塔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1—2页。
③ 黎丽:从《菊与刀》中看日本人性格的特殊性,《安徽文学》2009年第8期,第339页。
④ 鲁思·本尼迪克特:《文化模式》,王炜等译,上海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48页。
作 者:吴雪美,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