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尚德+王俊聪
安迪·沃霍尔是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以安迪·沃霍尔当时的名气,他和谁一起在公众面前出现,就是摆明了要捧红你——巴斯奎特也算是最有名的“安迪男郎”。
1988年8月12日,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重要的黑人画家让·米切尔·巴斯奎特,因吸毒过量离开了人世,年仅27岁。一个才华横溢、热情似火的生命从此消失。
此前10天,巴斯奎特曾自豪地对外界宣称:他终于摆脱了毒瘾!但他的一位好友却不这样认为:“我可以看出来,他依然深陷毒品给予他的快感之中,我对他心灰意冷……吸毒吸到那种程度足够死上一万次了。”
被逐出家门的巴斯奎特
巴斯奎特出身于一个富足的中产家庭,从小就能说流利的法语、西班牙语和英语。6岁时,巴斯奎特遭遇车祸,受了内伤,做了脾切除手术。其后,他的母亲患上精神病,家庭因此发生变故。但这并未阻碍他领先同龄人的步伐。幼年时,巴斯奎特即表现出艺术天分,并在母亲和老师的鼓励下学习作画。
长大后,巴斯奎特被送进天主教教会学校。但他迷恋街头文化,频繁出入位于曼哈顿的各种“地下艺术”俱乐部。“让·米切尔很叛逆,”他爸爸这么评价他,“他把馅饼摔到校长脸上,被学校开除了。”10年级时,巴斯奎特从爱德华默罗中学退学,父亲盛怒之下将他逐出家门。
“老掉牙的臭狗屎”
巴斯奎特和朋友混迹于布鲁克林一带,变成了一个街头小混混。那段时间,巴斯奎特睡过沙发、木板,甚至在公园的纸板箱暂且容身。也就是从那时起,在狐朋狗友的影响下,他沾上了毒品。那一段经历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泡妞、吸毒、打架、涂鸦。
巴斯奎特很早就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符号和文字,其中包含诗意的象征、哲学化的内涵和讽刺性的寓意,混合了海地、波多黎各、非洲和波普艺术。每幅涂鸦旁,他都签上“SAMO”的记号,意为“老掉牙的臭狗屎”,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诅咒这个社会。
17岁的时候,巴斯奎特在曼哈顿和校友艾尔·迪亚兹一起,开始了绘画生涯:在格林威治村,靠绘制T恤衫再售卖给游人为生。“他渴望得到父母的认可,但决心不再回家。”
巴斯奎特不想让人知道他吸食毒品的事实。尽管他喜欢在众人面前抽大麻,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在服用海洛因。“1980年底,我曾看见他坐在台阶上,”巴斯奎特的校友马丁·奥伯特回忆,“衣服上沾满了颜料,浑身都在颤抖。他告诉我‘他在吸食海洛因。我知道你肯定不认同,但是通向创造力的真正途径就是全然释放自我。他提到了詹尼斯·乔普林、亨德里克斯、比利·浩勒德和查理·派克。我对他说,这些人都死了。他回说,如果他们命该如此的话……”
巴斯奎特女友众多,甚至与麦当娜还有过交集。一次,巴斯奎特和朋友去一家夜总会,当场点燃了一捆爆竹,大家以为那是枪声,都吓傻了。夜总会经理怒不可遏,命令保安把他们赶了出去。麦当娜当时就在现场,麦姐,不,当年只是麦小姐的麦当娜对经理说,如果不让他们回来,她就再也不来了。经理无奈只得又把巴斯奎特和朋友请了回来。后来,巴斯奎特和麦当娜就住在一起了,但狂风暴雨般地爱了三个月后,终告分手。麦当娜走向她的下一任男人,巴斯奎特也有了新女友。
时来运转
巴斯奎特的人生转折点,发生在与安迪·沃霍尔的相识。
安迪·沃霍尔是波普艺术的领军人物,也是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同时也是巴斯奎特最为痴迷的艺术家。那时的巴斯奎特开始憎恶毒品贩子和自己的毒瘾,但是直到遇见安迪·沃霍尔,他仍漂浮在为毒品浸淫的暗黑海面上。巴斯奎特初次结识安迪·沃霍尔是在下城区的一家餐厅里。对巴斯奎特而言,安迪·沃霍尔是一位其貌不扬的救星,也是一位慈祥善良的“父亲”。
他俩认识后,巴斯奎特身边的朋友都觉得这小子中了狗屎运。以安迪·沃霍尔当时的名气,他和谁一起在公众面前出现,就是摆明了要捧红你——巴斯奎特也算是最有名的“安迪男郎”。
安迪·沃霍尔对巴斯奎特的帮助很大。他们在一起创制作品。1981年,沃霍尔邀请巴斯奎特参加了“纽约新浪潮”展览。这位“艺术小混混”正式闯进主流艺术圈,狂放不羁的浪子开始焕发异彩。
巴斯奎特的作品中充满了愤怒、疯狂的形象,他的作品是繁杂、喧闹甚至野蛮与高超技艺的天作之合。时尚界则将他的艺术注入拥有更广泛受众的艺术时装中。他那具有爆炸性的新艺术——反传统与污秽的艺术,震惊了在美国占主导地位的白人艺术世界。在不到八年的时间里,巴斯奎特取得了可与欧美主流艺术并驾齐驱的骄人业绩。面对欧洲人对巴斯奎特艺术几近疯狂的热爱,美国人不得不重新审视巴斯奎特,首次将一个黑人艺术家视为最有发展潜力的少数民族艺术家。
纸醉金迷
1982年是巴斯奎特最为辉煌的一年,他在纽约美术馆举办了第一次个展。要知道,当时艺术界很少有黑人出现,至于成名更是天方夜谭。22岁的巴斯奎特打破桎梏,上演了奇迹。他无处不在的“SAMO”标记迅速蹿红,甚至被他人模仿、盗用。当然,在他们的合作中,沃霍尔获益颇丰。一位艺术家回忆说,二人合作之前,沃霍尔觉得自己正越变越乏味,对他来说,这次合作意义非凡。而对巴斯奎特而言却是一场灾难,他迅速跌入了空茫的世界中。
巴斯奎特在艺术领域声名鹊起:两幅油画陈列于好莱坞帕拉丁音乐厅;他的大名出现在杂志专栏里;他步入餐馆、俱乐部时,总能引发一阵骚动;他的收入远多于他的同龄人。成功来得太突然,也让他倍感苦恼。他变得肆意挥霍,从豪华轿车向乞丐们抛洒百元大钞;在他的名贵西装上乱涂乱画;天女散花般地抛撒绘稿和画作,令贪婪的人们趋之若鹜。“在洛杉矶的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工作,”马特·戴克回忆道:“人们都在捡拾他的画作和绘稿。他陷入深深的迷茫中,对周围世界一片懵懂。”
伴随这种玩世不恭而来的是一种对体面生活的极度渴望。巴斯奎特辗转于各大豪华酒店,不再光顾普通餐馆。在画廊工作多年的约翰·古德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我们去谢利·莱曼葡萄酒商店,刚开始店员不相信我们买得起高档酒,但是巴斯奎特从口袋里掏出一千美元,拿在手里甩了甩。我说你干嘛非得喝61年的拉菲,他回说‘唔,61年拉菲也没有很贵,我的意思是,那可比白粉便宜。”
随后几年里,巴斯奎特声称他只是在沃霍尔死后才开始吸食海洛因。这简直是一戳就破的谎言。他的一位少时毒友回忆说,1982年曾经在东第七大道的一处公寓里见到过巴斯奎特,那座公寓是艺术界人士购买毒品及举办社交派对的场所。“传说巴斯奎特‘口碑颇佳:他买毒品的时候一次会出几万美金,都是几盎斯几盎司的购入,那些装袋的根本不入他的法眼。”
风光不再
正当巴斯奎特沉醉于大都市的名流生活时,一股新的艺术潮流在艺术圈蔓延开来,巴斯奎特的新表现主义风格瞬间不再时髦,逐渐被新几何图形派和商品艺术所取代。“它们也不是啥新鲜玩意,”巴斯奎特曾抱怨说,“只是人们的注意力通常都十分短暂,他们每6个月就发掘一位新人。要知道一个世纪之内,通常只会出20位杰出艺术家。”
巴斯奎特意识到自己的成功难以为继。艺术界开始为哈林等新锐举办个展,巴斯奎特的作品不再出现在大型收藏展上。他感受到的并非是野蛮的种族歧视,而是一种偏见:涂鸦不上档次,是“黑鬼艺术”的代名词。他无法建立起自己的事业,似乎注定会淡出历史,渐渐落魄到退出市场,最终归于沉寂。
巴斯奎特的经纪人玛丽·布恩成为他宣泄愤懑的对象:“玛丽对我的事业发展毫无帮助,她从没替我举办过一个博物馆展览”。事实上,布恩为巴斯奎特开拓艺术市场而殚精竭虑。虽然巴斯奎特在艺术创作上才华横溢,但其无厘头的言行举止着实令人担忧,玛丽·布恩开始怀疑他是否有能力清晰地表达自己。巴斯奎特曾在公众场合身着睡衣,头顶蓬乱的鸟窝发型。当布鲁斯·韦伯里约展览的开幕式结束后,他竟然在观众面前脱下了裤子。明眼人知道海洛因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而在海洛因作用下,巴斯奎特不断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糗事。
巴斯奎特逐渐脱离了自己习惯的生活。他说:“我和如今走在街上的年轻人相处不来。现在的艺术氛围已经与过去不同了。” 他的情绪在两个极端间摇摆:有时温和友善,有着不动声色的机智;有时却又阴沉多疑、粗暴易怒。在那段时间里,他似乎无法分辨清楚现实与幻象。
瘾君子的毁灭
在1982年出版的沃霍尔的自传中,沃霍尔被描绘为一个贪婪的偷窥者,在窥视一名瘾君子的毁灭。“我从未见过他表现得如此焦虑不安。”沃霍尔的传记作者鲍勃回忆道。也许沃霍尔想要在巴斯奎特身上,实现某种类似救赎的东西。“沃霍尔一直试图让巴斯奎特戒掉毒瘾,他们一起参加了健康理疗。” 然而随着沃霍尔的猝然离世,这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
沃霍尔去世后,巴斯奎特生活变得窘迫,开始从街头小贩那里购买掺假的海洛因。有位画家回忆,一次前去拜访巴斯奎特时,他有好几次冲到外面去购买毒品,回来后躲在楼上注射,然后再下楼继续谈话。1987年秋季,玛格勒隆画廊为巴斯奎特策划了一个大型“复出展”, 但据策展人达里尔·哈尼施所述:“我没有看到任何能拿得出手的作品,他的毒瘾太严重了。”巴斯奎特本打算为这次展览创作8幅作品,但最终只勉强完成了3幅。巴斯奎特开始减少创作时间,走上自我摧残的道路,放浪形骸的天性达到了极致。
焦虑与日俱增,而巴斯奎特对毒品也愈加依赖。他并不了解毒品与他的痛苦、与他的创作质量之间的关联。吸毒挽救不了他的创作灵感,他的表现力开始趋向弱化。
在巴斯奎特的生活中,画商和毒贩次第出现——他们要么给他毒品,要么给他买毒品的钱,以交换他新出炉的画作。他的作品质量日益降格,“飞快地胡乱涂抹几笔,签上大名,好将他们打发走。”画不出令人满意的画作,巴斯奎特心情日渐糟糕。
当沃霍尔的地产律师埃德·海耶斯来到两人曾经的工作室时,巴斯奎特认定他们是来赶他走的。而事实上,尽管巴斯奎特长期拖欠房租,海耶斯还是收到指示,可以将工作室按照内部价转卖给他。但是巴斯奎特不相信海耶斯的话。
巴斯奎特决定离开纽约,他认定这是自己唯一的希望。他曾经告诉朋友,他正在“控制”海洛因吸食次数,打算靠自己的决心和意志彻底告别毒品。
1988年1月,巴斯奎特奔赴欧洲,在兰伯特画廊遇到了一个来自象牙海岸的画家瓦塔拉。瓦塔拉认为巴斯奎特是一个真正热爱生命的人,并邀请他去自己的祖国。巴斯奎特一时冲动,接受了瓦塔拉的邀请。他希望通过非洲之行,洗涤身心,净化灵魂。
当他返回纽约时,忧虑焦躁似乎离他而去了。“我在街上看到了他,”哈林说:“这是我几年来第一次见到他。他真的变好了,似乎赶走了毒瘾,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兴奋。”
但回到曼哈顿后不久,巴斯奎特意识到他在艺术界的声誉已岌岌可危,因此情绪再次陷于沮丧之中。曾经追捧他的那些人,如今都在否定他所取得的成就。他与毒瘾的抗争也还在继续。“他总是跟我说他要戒毒了”,巴斯奎特的好友文森特·加洛说:“紧接着他又吹嘘自己一天能吸100包。”
1988年夏天,在街头不慎摔倒的巴斯奎特被朋友救起。随后他站在吉普车上向天空挥舞着手臂,幻想自己是来自非洲大地的国王,天空在他眼中变成了蔚蓝的海洋。
巴斯奎特喜欢画人像,曾画过当时已过世的布鲁斯音乐家罗伯特·约翰逊,并在画上标注“27”,用以说明罗伯特是在27岁时去世的。可怕的是,这也预示了他自己的死亡年龄。
如果没有毒品
有关巴斯奎特的死因众说纷纭。有种说法是因为他切除了脾脏,身体过于虚弱。但巴斯奎特身边的人都很清楚是毒品让他走上了不归路。至此,他的人生彻底清盘。巴斯奎特曾经以灵感点亮了艺术,却在毒品的戕害中燃尽了自己。
在巴斯奎特的一幅画作中,画框里呈现一个人的面孔,其脸部轮廓中勾画出许多像脚手架一样的线条,像是走下地狱的阶梯……大致画出了画作者的心路历程:人生太过跌宕起伏,成名来得太早,灵魂反而找不到出路。
在商业和艺术的错综交织中,巴斯奎特迷失了自我。毒品可以营造某种幻境,但无法构筑任何梦想;吸毒不能赐予艺术家灵感,最终只会让人身心俱废。才华、成就、幸福、安康,也许一切都将如此完美,如果没有毒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