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妍+应琛
近年来,在经济发达城市,越来越多的女性选择回归家庭,成为“全职主妇”。在此过程中,她们在不断观察自己,修正自己,以自己独有的生命体验,实践着对于生活的种种梦想。她们在生活和自我意识之间苦苦寻找平衡,也许最终不过是为了获得两性平等的互通和交融。
法国存在主义作家、上世纪70年代女权运动创始人西蒙·波伏娃曾说:“女人不是天生的,社会女性的外在形象也不是‘天然的,是被塑造出来的。女人在看待自己和做出选择时,不是根据她的真实本性,而是根据男人对她的规定。”
如今,面临回家还是不回家,女性是该面面俱到地去迎合社会对于她的各种角色期待,还是在多元化空间下选择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来面对这个世界?
这一次的选择将更需要理性。
女权主义的“腥风血雨”
前不久,在纽约召开的联合国He For She运动发布会上,“小魔女”艾玛·沃特森发表了一场关于社会性别角色的演讲,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我8岁的时候,因为想要自己导演一次为父母表演的节目,结果被说是霸道,但是男生却不会被这么说,我对此感到很困惑。14岁的时候,我开始被媒体的特定元素性别化;15岁时,我的女性朋友们放弃了她们喜爱的球队,只因为她们不想看起来肌肉发达;18岁的时候,我决定成为一个女性主义者时,我的男性朋友们拒绝表达他们的感受。”
“女性主义实际上是一个非常不被接受的词语。”艾玛说道。
但不管如何,在历史的某个时刻,一直以来被称作“男人附属品”的女人觉醒了,一场关于女性权利的斗争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汕头大学妇女研究中心顾问冯媛教授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表示,最早的女权主义运动兴起于16世纪,从此妇女积极争取受教育权、选举权、劳动权等权利,除此之外,她们呼吁社会意识到女性的特殊需求:如女性应该拥有计划生育权;作为工作母亲,女性应享受8小时工作制;工作中应该免受性骚扰(早期的语言是调戏妇女)……
资料显示,女性主义思想开始于启蒙时代,思想家玛丽·维特雷·蒙塔古 (Mary Wortley Montagu)女士和孔多赛侯爵(Marquis de Condorcet) 提倡女性应该和男性一样接受教育。自由派思想家杰瑞米·边沁(Jeremy Bentham)则提出女性在方方面面都该有平等的权力。
1785年,第一个女性科学研究社团 (scientific society)在荷兰共和国成立,与此同时,女性专题期刊也开始风行。著名诗人雪莱的岳母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在1792年所著的《女权的辩护》被认为是最早的女性主义作品之一。
从18世纪开始,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女性在法律上受到了不平等的待遇,因此,女权主义运动兴起。组织性的运动则起源于1848年,全球第一次女权大会在纽约的塞内卡瀑布市(Seneca Falls, New York)召开。
冯媛介绍道,女权主义的第二次浪潮大约开始于19世纪70年代。此时,女性们对于权利的要求超出了以男性为参照标准,通俗来讲,女性应该享有男性所拥有的一切权利,但同时也应该拥有女性独有而男性所没有的权利。
“过去为了保护女性,规定女人不能从事夜间工作,不能出入矿山,但一些女性意识到,女性不能一直由别人保护,而是应有选择是否工作的权利。”冯媛告诉记者,与此同时,很多国家都出台了同工同酬的规定,以及一些支持女性参与工作的政策,“男女平等不是妇女组织推动的使命,政府有责任来推动妇女平等。”
也就是从这段时期开始,产假、家事假逐渐产生,不仅针对女性,针对男性的“产假”也有了法律保障,丈夫也可以回家尽丈夫和父亲之责,同时可享受天伦之乐。
所谓的第三次女权主义浪潮是第二次浪潮的延伸,人们意识到平等的概念其实存在多样性,对于来自不同阶层、民族、地区的妇女来说,实现平等其实有着不同的条件,因为她们有着不同的利益需求。
现实仍然很骨感
女权运动轰轰烈烈几百年,女性终于重新以“半边天”的姿态立足于世,但现实往往没有想象中美好,平等的道路漫长而艰辛。同样作为曾经的媒体人,冯媛深切地感受到新闻界女性地位的微妙。
冯媛表示,在主流媒体中,女性地位经历了一个比较漫长的发展过程。尽管主流媒体中女性的曝光率较高,电视、广播中很多主持人和记者都为女性,但实际上女性在大众媒体的发展不尽如人意。例如,学新闻传播的学生中,女生所占比例非常高,通常超过三分之二或五分之四,然后进入新闻行业后,在具有决定力的岗位上,女性比例更加低,各大主流媒体的编辑以及副编辑大多为男性。
另外,早期女性在媒体中的形象一般是符合传统道德标准的,即使偶尔会有一些大智大勇,聪明能干的新闻人物,也常常符合社会对于女性的期待或规范理念。
1995年世界妇女大会提出了女性在媒体中发展的两个主要目标:一是促进妇女对于媒体的参与度,也就是促进妇女对媒体的影响;二是改变媒体传播中对男女性别角色的陈规定性,打破僵化的角色规范。
有了这些倡导和推动后,媒体中的妇女形象逐渐开始丰富起来,出现了超越传统的形象。“但总的来说,媒体中很多地方还是充斥着性别的陈规,尤其是在报道灾难事故的时候,还是倾向于把女性描绘成比较缺乏主动性和能动性的受害者。”冯媛说道。
提及媒体中女性地位仍不理想的原因,冯媛分析道:“不光是在媒体行业,女性在很多行业都能做得很好,总统、总理、首相都有。基本上还是权力关系结构的原因,越靠近权力中心,男性越不太有分享权力的意识,很多是一种制度的安排,没有想过权力是可以让女性分享的,在这一点上有很多领导、决策者的思路是落后于公众的。”
据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显示,大部分的受调查者认为在领导岗位中,男女性别比例应该相近。59.5%的人认为目前中国男女两性的社会地位差不多,33.7%认为男性地位比女性更高,3.4%认为女性的地位更高。endprint
另外,对“女人的能力不比男人差”和“男人也应该主动承担家务劳动”的说法,分别有83.5%和88.6%表示认同。
“这说明公众在这一点上的觉悟已经很高了,但是我们的决策者还没有这个思路。有的人从来都觉得我可以代表最大多数人的利益,我可以为更多数人服务,自己就能很好地为女性服务了,这只是一个神话。”冯媛说。
当然,现在也有男性主动分担家务,但媒体却很少报道这样的男性,甚至还会用“妻管严”之类的词语来嘲笑此类男性。冯媛认为,一些男性实际已厌倦职场中的竞争环境,他们也希望改变生活节奏,但媒体仍然习惯于将男性描绘成热爱竞争的凶猛动物,把女性描绘成赏心悦目的角色。
家庭主妇是美好假象
中国网络电视台发起的有关家庭主妇的调查现实,有29.51%的女性认为应该“以事业为重,有事业在家里才有地位,兼顾家里即可”;54.95%的女性则认为应该“以家庭为重,有份工作就可以,更倾向于照顾家人”。
在一些年轻女性的眼中,家庭主妇是份美好的“工作”,但冯媛并不赞成这个假想,“首先我想质疑,家庭主妇轻松吗?”
前不久,冯媛与几个年轻女性朋友聊天,朋友们都是文职员工,通常都在办公室办公。当冯媛问她们是否干过体力活时,一开始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但再三思索,朋友们意识到:“对啊,买菜啊,抱孩子啊。”冯媛继续问:“那你们丈夫呢?”朋友们答道:“他上班啊,背个公文包,他的公文包都不一定有我的菜篮子重。”
2008年,英国《每日邮报》刊文称:一名家庭主妇每年应为自己的家务劳动获得近3万英镑(约合5.8万美元)报酬。当时,一个专为家庭主妇设立的英国网站发起了一项调查,参加调查的有4000名英国家庭主妇。结果显示,如果对这些家庭主妇操持家务的工作量进行估算,她们中大多数人每周工作7天,每天工作9小时。如果将这些工作量折算成外出工作量,每人年平均收入将为5.6万到5.8万美元,而当时英国人均收入大约为1.17万美元。
调查显示,一名家庭主妇平均每天需要花费4.55小时照看孩子,其中的工作包括喂孩子吃饭、陪孩子玩、帮孩子穿衣服、给孩子准备上学用品、辅导家庭作业,接送孩子上下学和哄孩子睡觉等等。如果这些工作都由保姆完成,按平均15.5美元时薪计算,这家每天要支出约70美元。由此可见,家庭主妇的工作其实并不轻松。
在冯媛看来,有些女性选择成为主妇也许是向往中产阶级家庭主妇的形象,在电视电影中,这些主妇们往往幸福快乐,生活在摩登的环境中,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还可以在丈夫面前做到“赏心悦目”。
事实上,工业革命之后,西方出现了所谓的中产阶级全职太太,她们除了是全职太太之外,还热衷于社会公益。“但其实这是另外一种对于女性的剥削,让女性做了很多社会无酬劳动,大概70%的无酬劳动都是女性做的,如果算成美元是几十万亿美元,没有哪个政府付得起。”冯媛直言不讳。
冯媛称,现在西方全职太太的比例相比于过去而言应该是降低了,因为社会经济的变迁,很多家庭只靠一份工资无法过上富足的生活。除此之外,越来越多的妇女不甘于只做家庭主妇,她们希望拥有自己的事业。
在日本,正是因为很多女性不愿意做全职太太,所以才造成了女性晚婚的现状,还有一些女性选择结婚不生子或者晚婚少子。而在美国,有一种说法是存在100万的全职父亲,由于社会给女性提供了就业机会,作为丈夫也愿意做出这样的选择。
“回家”就快了吗?
日前,有人大代表提出女性产假应该延长至3年,但女性产假期间,需自愿选择离开职场,待3年期满之后重新择业。
这条看似为女性着想的建议,在冯媛眼里其实是变相敦促女性回家。
其实,早在2001年的全国“两会”上,江西委员王贤才就曾以《“家政”的呼唤与回归》为主题发言,其中心便是“劝妇女回家”。
王贤才认为,真正的男女平等,从根本上说,是人格的平等,政治、法律和经济地位的平等,这与妇女是否工作,并无必然的联系。坚持男女平等,承认男女有别,完善男女的合理分工,是社会进步的表现,因为它能更好地组织社会生活和社会生产。
“鼓励女职工在自愿基础上,回家主持家政,把家管好,把孩子带好,实在是一件利国利民利人利己的好事。让更多的孩子在母亲的直接关爱下成长,造就更优秀的第二代。因为任何社会化服务,都不能代替母亲的作用。”王贤才表示。
回家与否,这个问题值得探讨的实质是:女人应该作一个价值判断——怎样的我才是幸福的?是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是回归家庭相夫教子,还是在二者之间寻求一种平衡。
冯媛也强调,社会不能出台规定强制女性休假的时长,这实则是剥夺了女性的选择权。况且家庭责任不只是靠女性承担,每一个家庭成员都需要承担责任。
“女人究竟要不要做家庭主妇,让她们自己选择。但社会给了她选择的机会吗?有些女性并没有选择权。”冯媛说道,“不论是自愿或是被动,女性回家其实都反映了传统的性别分工模式,那就是男主外、女主内。”
冯媛有一位朋友,曾经是外语老师,但丈夫事业成功之后希望妻子做全职太太,可是妻子却很想当老师,于是就偷偷摸摸地赶在丈夫回家之前做家教,“她并不是缺钱,但是她想实现自己的价值”。
此外,冯媛还接触到一些流动人口中的家庭主妇,她们通常是因为孩子没人照看,才必须做出牺牲,在家照顾孩子,打理生活。
冯媛说,有很多调查显示,同样学历的男女生找工作,女性得到的面试机会也可能比男性少,找到理想工作的几率也低于男性。同样是总经理或者是主管,已婚的男性的收入高于未婚男性,但已婚女性收入却低于单身女性。
社会普遍认为男性有了孩子后不会分心,事业仍旧可以蒸蒸日上,可是女性一旦结婚生子,所有的社会期待,包括女性内在化的期待都是回归家庭,因而对于其工作的期待就降低了。
“关键是社会究竟有没有给女性选择的机会。单纯责备雇主是不够的,因为我们社会没有让男性来分担家务。男性除了不能怀孕不能哺乳之外,其他的事情都是可以搞定的。”冯媛强调,之所以男性很少照顾孩子和老人,是因为缺少社会公共政策来鼓励男性分担责任。同时,社会对于女性工作的支持力度也不够,例如对于哺乳母亲的照顾,还有托幼制度,这些都是当下社会所缺失的。
“现在通常是把公共服务私有化,让家庭自己去找保姆,自己去找老人帮忙,其实我们是需要通过公共政策的变革来让男性分担,也需要发展一些公共服务来解决。”冯媛补充道。
对此,冯媛的建议是,社会要提供充满想象力、创造力的制度性安排。首先不能对男女采用双重标准,例如退休时间的设定,公司业务培训或者工作机会的分配。另外,在女性怀孕后,社会也不需要把她们想象成完全不能胜任工作,仍需要给这些女性支持与帮助,可以在工作方式、时间、岗位上更加灵活,利用互联网的发展,达到更便利的工作环境。同时,上司们应该考虑到男性因为家庭事由请假的可能性,鼓励男性承担家庭责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