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双
清明时节,我又一次来到外婆的坟前。
山依旧,景依然,人已非,欲想泪先流。烧香,恭恭敬敬地插在坟头;点烛,端端正正地放进神龛;燃纸钱,仔仔细细地烧干净。山风忽来,纸灰旋转飞舞升腾,我知道是山神捎去了我的礼物,独坐墓旁,往事像蒙太奇般地呈现。
人不高,微胖,方而带圆的脸,嘴角泛着淡淡的笑意,一双小而明亮的眼睛,慈祥中不失威严,这便是外婆留给我的鲜明的印象。
记得她喂的猪很肥,猪们听到她的声音便叫起来,她打开圈门,摸摸猪头说:“睡去,还没到时候。”她的手像有魔力,猪们不一会儿就安静了,齁齁地打着鼾;牛很乖,看到她来,部是讨好似的哞哞叫着;羊很白,都长着戏剧脸谱般的脸,张着一对大角,红着眼圈,争先恐后的围在她身边,轻啃着她的衣角,亲昵地咩咩叫着。只有鸡们悠闲自在地在堂屋里、场坝里踱着方步,随意的拉屎,外婆拿着响篙,响得山响,骂道:“烂肝花的,我要把他们几刀剁了!”鸡们惊慌失错地尖叫着,扇着翅膀逃得无影无踪,只是到下蛋时,才敢回来邀功。猫是她的宝贝,常躺在怀里,无所事事,外婆指着它的鼻子嗔怪道:“你呀,真懒,小心叫花子把你抱走。”
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每天不是自然醒。或是推磨咯吱咯吱单调的声音,或是两把菜刀剁猪草时的咚咚声,或是外婆安排家务的发号施令声,或是舅舅们的哈欠声。“天还没亮,就叫,还让不让人活呀?”幺舅没好气的嘟哝说。“瞌睡无根,越睡越深;瞌睡无娘,越睡越长。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呀?早睡早起,富贵到底。”外婆又在教训我那幺舅。我又睡着了,好舒服!一觉醒来,好静,爬起来一看,舅母在厨房里热气腾腾,早饭做好了。到场坝里看,外婆他们已经扛着锄头,背着猪草回来了。有一次我也跟着起来,迷迷糊糊的,外公坐在石阶上,边磕草鞋上的泥巴,边说:“跟着不是累死,就是邪!”外婆刷地一眼轮过去,外公像触电似的,立马站起来做事去了,烟都没有抽完。外公没有累死,也没有邪,他寿终正寝;外婆却累死了,享年61岁。
房前屋后,边边角角,点的是菜,种的是苞谷,栽的是葱,立的是豆架,仿佛应有尽有。高大的杏子树,挺拔的拐枣树,成林的米枣树,盘曲粼峋的板栗树,成行的木瓜,一到季节便果食累累,外婆常带着我到街上去卖,她人缘好,总是卖一半送一半,在别人的千恩万谢中回家。一到过年,杀猪,宰羊,瑃米,熬糖,打糍粑……,哎!忙得不亦乐乎,全家人在外婆的安排督导下,秩序井然。现在想起来那人气真是高啊!那气场真是浓啊,那屋、那院、那树、那人都装在外婆水晶般的心里,那样的温馨,那样的诱人,那样的甜美!
我家那时人口多,劳动力少,父亲常年出公差,母亲又经常害病,挣的工分少,自然常常吃不饱,到揭不开锅的时候母亲总是说:“你们听话点,我去去就回。”不大一会儿就背回来一大背,什么都有。我们几姊妹顿时欢呼雀跃,我知道,又是在外婆家背的。有几次,天刚亮,外婆就到我家了,叮嘱母亲几句后,就又匆匆地回去了,堂屋里自然又放了很多的东西。每次到外婆家,外婆总是蒸一大甑饭,炒很多的肉,让我们吃个够,吃个饱,看到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一住就是好一阵,她不让我们回家。啊,那饭多甜,那菜真香,那汤多美,虽然我以后也吃过很多的美味佳肴,但总觉得赶不上外婆的。
我读初中了,隔学校有十多里崎岖的山路,人小胆小,很怕走夜路,那时表妹和我同班,我便经常到外婆家,每天早晨起床后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外婆已经给我们做好饭,油油的,香香的,还有带到学校的饭团都装得规规矩矩的,吃完饭后,背起书包冲向学校,身上有使不完的劲。表妹学习不如我,常要我做作业,没奈何,她是主人,我是客,只得硬着头皮做,我公公正正地做完交给她,可是我做的时候,她却捣乱,用烟熏我的眼睛,把用的书藏起来,把其它的书扔的到处都是,美其名曰:考我的智力。我哭笑不得,这时外婆走进来了,她把书捡起来,大的小的分别放在一起,边在桌子上磕齐边说:“你们读书,要读赢,不要真的读输了。”我好奇地望着外婆严肃的脸,天啦!大字不识的外婆,竟然能说出这番含意深刻而又语带双关的话,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牢记着外婆的话,勤奋读书,1984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建始一中,在当地还产生过小小震动。
想着想着,我已经泪流满面,这时已下起了小雨,“潇潇暮雨子规啼”,外婆现在不可能给我做饭了,我也不能在外婆现在的家里过夜,我该回家了,我想,外婆应该住在观音的隔壁,她现在该不会那么苦吧?
(作者单位:湖北建始县实验中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