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肖涵
景泰蓝制作大师钟连盛的传奇
撰文/肖涵
说起国粹,大概每个人都能滔滔不绝地列举出很多。但是,我们真正了解的又有多少?不只是京剧、书法、中医,玉雕、景泰蓝、硬木家具、泥人……那些曾经熠熠生辉而如今日渐稀少的民族技艺也是我们的国粹。但是,这些生根于民间的技艺,正逐渐成为我们只可远观仰望的摆设。留住我们的根,总有提起的必要。基于此,我们设立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故事”栏目,为的是让那些深藏在“非遗”档案里的“made in china”推开身前巨大而破败的折屏,慢慢踱出去谒见世人。希望更多的人深入了解珍贵的民族工艺以及默默传承这些工艺的大师。
钟连盛工作照
世人总是不吝辞藻的赞美艺术品的夺天之功,并且自然地撕下侥幸得之的邂逅,而用一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成熟来审视艺术品和艺术大家的关系。就像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都不那么笃信偶然,毕竟,浑然天成的作品背后,即使无缘眼见,也无法减去汗水的一滴。
1978年,这一年的钟连盛尚且是一个笃爱画画的少年,在尚且不识愁滋味的15岁,他凭着扎实的美术功底进入了北京市的珐琅厂技校,也正是这份机缘使得他平生第一次有机会接触到了景泰蓝作品的制作和设计,自此,钟连盛便开始了他对景泰蓝数十年如一日的求索当中,迄今不止。
“一件景泰蓝,十件官窑器”,这是钟连盛对景泰蓝的形容。于他而言,身为“燕京八绝”之一的景泰蓝与其说是一种工艺品,倒不如将它列在身份的象征范畴当中,因为在真实的历史里,景泰蓝真正投入到市场以作商品的时间不过百年,而在此之前,它一直属于皇家御用的专属行列,仅从此一点来看,它之所以和玉雕、牙雕、雕漆、金漆镶嵌、花丝镶嵌、宫毯以及宫绣并称“燕京八绝”,已经有了一个理所应当的缘由。而另一方面,也就体现出景泰蓝制作技艺的掌握远不是欣赏者可以想象的过程。在问及钟连盛扛起这门技艺的相关问题时,他提到了“不胜唏嘘”和“没有放弃”,以及一种没有放弃的庆幸。
整个“景氏”技艺的流程近乎苛刻的细致,十几道的工序,每一个都是含糊与对付能够完成的作业,光是用铁镊子掌握掐丝的力度与和分寸,钟连盛就必须投入巨大的精力,不厌其烦地练习,看似锻炼的是技艺,其实更多的是心态,他回忆说,纵使再钟爱的东西,一旦成千上万次的接触也会使人麻木进而厌恶。
许是敬畏,许是性格使然,钟连盛的求学之路既刻苦,又不能仅仅局限在勤奋当中。春夏秋冬,更迭的是四时的景致,不变的却是赏景的人和画景的笔。钟连盛把汗水留在了北京每个公园,近乎痴狂,十三陵的橡树高达十几米,出于树纹的好奇,钟连盛就要卸下一贯的沉稳爬上顶端,于树桠间寻找那 “一叶一菩提”的奥辛。而这,还只是提高景泰蓝设计功底的美术辅助。
景泰蓝对于花卉有着异乎寻常的偏爱,对此还有一个专门的称呼——掰花刻儿。就像古人的及冠之礼,钟连盛的出师便是以这样一个高难度的考核来确定的。花瓣不仅有着种类的差异,在技法上同样不一而足,有的需要嵌入,有的需要勾出,镊子本身就是细小的工具,可在实际的操作里,线条的弧度往往会小到指甲尖儿才可以使力的地步,那时的他,便需要一手拿镊子,一手用指甲,反复的练习,因为强度过大,钟连盛的大拇指竟生生的挤出了血。老话常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他的老师最后奖了他一把钢镊子,而那时的钟连盛并没有意识到,这是老师对于他出徒的肯定。
钟连盛作品《连连有余》系列
钟连盛作品《连连有余》系列
宝蓝色的瓶身,不知是不是从天上采下的釉,才能于火中萃来,双手触及瓷脸,沟棱间竟有铜丝掐成的小花,惹人想要摘下无根的菟丝与端庄的和平百合,诸般的声色,皆因小巧的铁镊信手而开,纵是瓶口,也圆润非常,一如巧笑倩兮的女子的唇,又似池塘里飘摇的荷叶,袅袅婷婷,不胜凉风。
这就是我所理解的景泰蓝,描述或有差池,因为这个世界终究会有文字不可尽言其美的遗憾存在,个中的巧妙,实在是只有亲见的赏客方能体会。
钟连盛讲,景泰蓝真正的名称其实是铜胎掐丝珐琅,它需要将不同颜色的珐琅附着在铜胎了或者青铜胎上,方可制成。
或许是古时匠人的地位过于低下,以致于这门技艺的发轫不能被今人所确定,众多的文献和考校也只能推测它最晚出现在成吉思汗一手缔造的元帝国。它真正的繁荣期出现在明朝的景泰年间,而那时,它的名字还是“景泰珐琅”或“景泰琅”。我们中国人的智慧不仅仅体现在研制和技艺开发上,还喜欢用名称进行发挥,考虑到在制作中宝石蓝、孔雀蓝色釉作为底衬色,而“琅”和“蓝”的音差不大,“景泰蓝”的“诨号”便新鲜出炉了。
景泰蓝自然不是可以概括全貌的称呼,作为一个系统的工艺,它的成分不会也不可能与狭隘挂钩,仅在成色上便有着多种多样的差别。作为皇室身份的象征,钟连盛所传承的景泰蓝在釉料的选择上并不单一,比较常用的是淡蓝色、青金石色、鸡血色、草绿色、菜玉色、白、葡萄紫、玫瑰色、翠蓝这几种颜色。
钟连盛挑出一件作品,娓娓讲述景泰蓝的佳作所具备的的特质:“能够成为精品的宝器一定是色泽圆润鲜明,胎骨厚实,掐丝齐整均匀,镀金光泽绚丽,轻敲瓶壁会发出厚重的金石之声。”
这些话我能听懂的并不多,但是从他的阐述里能够体会到一位老匠人对于自己作品的自信和喜欢,这应是只有这个年代才会有的匠心本色。钟连盛坦言,没有告别贵族享用的时代,景泰蓝可供匠人发挥的地方是不多的,那时的手艺人几乎是用一种“命题作文”的心态来延续自己的创造力,相比之下,当前的创作氛围要浓厚,可以供他勾勒的素材也多,所以,超越前人的步伐,始终是一个任重而道远的过程。
中国的很多东西都是这样,在一种调侃中成长,在颠簸中演绎奇迹。一如帝王时代的终结,在带走了诸多祭奠的同时也迎来了新生。后来的技术革命,便给以手工制作为主体的传统技艺注入了强劲的活力,仅在制胎方面就大大的缩短了制作周期,窑口温度的巨辅提升更是为景泰蓝瓷器的烧成提供了古代绝不可能有的保障。某种意义上讲,景泰蓝实现了“量产”。不过,作为传统工艺品,以手工创作为主的本质却是任何革新都不该触及的事实,因为这是景泰蓝能够笑傲江湖的意义所在,钟连盛如是说。
钟连盛作品《连年有余 四季平安》系列
如今已过天命之年的钟连盛,已是含饴弄孙的年龄,但在业内侪辈当中却还尚属春秋鼎盛的时候,作为享誉中华的景泰蓝制作大家,他们的行业性质与我们的汉医大略一致,呈现着越老越值钱的价值走向。一手握着镊子,一手拿着教鞭,钟连盛已经把很多精力放在了后辈的培养上,开讲座、收学徒,古老的技艺传承或多或少的不再以单纯“师带徒”来进行。
改变是必须的,也是必要的,如果说景泰蓝是一枚硬币,那么传承代表字,技艺的应用代表菊花,二者不断地在翻转,讲述着“变”的过程。
“如何更好的传承景泰蓝不仅是纵向的传授;它还是横向的应用拓展。在过去,景泰蓝只是用于器皿这一单一用途,而现在我们不断地致力于应用领域的开发和延伸,如今的景泰蓝已经可以作为装饰的一个重要元素,真正的走入市民阶层的生活,比如景泰蓝风的室内装修,室外的景泰蓝喷泉等等。”
我国的景泰蓝是纯粹的民族工艺,而好的东西又注定会被人惦记,市面上的一些小作坊,常常不计后果的生产粗制滥造的景泰蓝工艺品,扰乱市场秩序,也对人们的认知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而日本因为在历史上与我国渊源颇深,在景泰蓝的基础上“仿制”出了“七宝烧”这样的珐琅工艺,我们无需考虑孰优孰劣,只要记得真正的景泰蓝是我们的瑰宝就已经足够了。毕竟,学得再像也不过是循着我们的尾冀,夺不走真正的芳菲。
景泰蓝的发展离不开钟连盛及其师钱美华先生的代代传承,而这个过程又给钟连盛带来荣誉,——全国劳动模范,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制作技艺的代表性传承人,北京市珐琅厂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兼总工艺师。当然,这不是一种交易,却也不是一个不该提起的话题,在此处,我们可以试着假作一个美好的期许,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比作唐时的凌烟阁,而钟连盛的存在毫无疑问的是挂入楼中的一名勋臣,因为他这样的大师存在,才使得后人瞻仰先辈的轨迹成为可能。
钟连盛作品《北京风情》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