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饭

刘德刚

少年坐在座位上，饿得已经没有一丝力气的他，根本没听进去讲台上的老师在讲些什么。他估摸着，这个时候，厨房的周婆婆一定又去井边挑水了。少年的位置靠近窗户边，他知道，每天上午的第四节课，周婆婆都会去山梁那边挑水。

少年的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他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便战战兢（jīnɡ）兢地举起了手。

“老师。”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有事吗？”老师推了推眼镜。

“我肚子痛，想去上厕所。”少年说。

教室里一阵哄笑。“去吧。”老师说。

少年走出了教室，在确定后面没有其他同学跟出来后，蹑（niè）手蹑脚地猫着腰闪进了厨房。厨房的灶台上摆满了一排一排的饭盒和瓷盅（zhōnɡ）。灶台上的铁罐子里“吱吱”地冒着热气，有一种好闻的菜香拼命地往少年鼻子里钻。

少年饿啊，他已顾不上别的什么了。他找到一个汤匙，打开旁边的一个饭盒，用力一舀（yǎo），一大汤匙饭就送进了嘴里。少年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迅速地将里面的饭菜铺平，盖好盖子，然后再打开另一个饭盒。几口饭下肚后，少年感觉有了些力气。但是，就在这时，放在门后的两只水桶却让少年傻眼了。“难道……”少年不敢往下想，“快跑。”少年想。

但是，刚跑出门的少年却与进屋的周婆婆撞了个正着。

“你进去做的啥子？”看着少年嘴角的饭粒，周婆婆一把抓住了他，“偷饭吃啊你。”

“我，没有，”少年神色紧张，语无伦次，“我，我是去喝水的。”

“喝水？喝啥子水？”周婆婆说，“我还没有去挑水呢，走，到你老师那儿去。”

老师来了。周婆婆对老师说：“这娃娃，贼一样，跑到厨房偷别人的饭吃，臊皮，屋头穷得连饭都端不起。”

少年抬起头，泪眼汪汪，他看着老师，眼神里，是哀求，是悲伤，是痛苦，是惊慌，是恐惧，甚至是无助，是绝望。“老师，我……”

“啥子偷饭嘛，周婆婆。”老师呵呵一笑，摆摆手，若无其事地说，“是我让他来看看，今天天这么冷，大家端来的饭放在这灶台上，还是不是热的。这等会儿就放中午学了，同学们都要来端饭吃了，要是是冷的，吃了啷唉要得嘛。”老师一顿，接着说：“小娃儿嘛，不懂事，我叫他来看看，他就以为是让他来尝尝了。走，回教室去。”

少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哇地哭了出来。“好了，莫哭了，回教室去吧。”老师看着他，眼里是那种父爱的慈祥。

回到教室时，少年眼角的泪花还在闪动，班上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地议论。“他哭什么啊？”“怎么回事啊？”“怕是摔着了哦。”

“好了，同学们。”老师站在台上，很认真地说，“看到了吧，王远同学就是因为不讲卫生，乱吃东西，吃坏了肚子，痛得都哭了。你们以后还讲卫生吗？”

“讲。”台下的同学一起答道。

“还会乱吃东西吗？”

“不会。”大家又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了，放中午学了，你们去厨房端饭吃吧。”

少年站了起来，他看着老师，眼神里，是后悔，是激动，是感恩，好多好多无法言表的情愫，都随着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后来，老师对班里的同学说，我们班要来做一个游戏，谁拾金不昧了，谁学习进步大了，谁见义勇为了，谁热爱劳动了，等等，谁那天就可以不用从家里端饭到学校来，大家一人出一汤匙，用我们班的“百家饭”来对这样的同学进行奖励。

当然，少年是个好少年，他劳动积极，学习进步，品学兼优，每天，他都能和其他某位同学一道分享到班里的“百家饭”。从那以后，在少年的记忆里，饥饿离他似乎也渐渐远去。

多少年过去了，当年的少年如今早已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他知道，当年的老师，用一颗博大的爱心，包容着他所犯的错误。他更知道，后来老师那个所谓的用“百家饭”奖励好学生的游戏，只是为了让他理所当然地去吃好这一顿饭，那种对自己自尊心的无声呵护，少年永记在心。

那天，少年打开电视，画面上，一盘盘丰盛的菜肴正被人当垃圾倒掉。“杜绝浪费，厉行节约，严禁餐桌上的浪费。”当听到主持人说出这样的话时，少年顿生感慨，20多年前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而泪水，也在那一刻，从少年的眼角无声滑落。

（景田选自《达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