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细读:从语言品味起步

2014-10-11 02:12葛燕
中学语文·大语文论坛 2014年10期
关键词:项脊轩品味祖母

葛燕

《项脊轩志》是一篇出色的抒情散文。作者“借一阁以记三代之遗迹”(清人梅曾亮语),睹物怀人,字字深情。为了让学生更好地感悟这番深情,笔者以为,在教学过程中当立足于文本细读,从“语言品味”起步,从以下若干方面引导学生细读《项脊轩志》。

一、品味环境描写语言

文章第一段中,“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用“寂寂”描写“庭阶”,便使白天的整个环境变得异常寂静。在这样的环境中,“小鸟”俨然成了名副其实的主人,不仅“时来啄食”,而且“人至不去”。一个“时”再次证实了“小鸟”的“主人翁”姿态,频频光顾,毫无怯意。如果“啄食”还是出于“鸟为食亡”的天性,那么“当仁不让”于人,居然如此大胆,则多少有悖于为“鸟”之道啊。借助“特写镜头”,以朴实无华的语言,把人以鸟为伴、鸟以人为邻这种人鸟相亲的和谐关系与宁静、清幽的环境表现得生动、真切,多么富有生活情趣和诗美意境。“三五之夜”的“夜”是时间的定格,“明月半墙”之“月”系色调的设定,圆月朗照之下,“斑驳”的应该不只是“桂影”,而作者“兴之所至”的审美选择或许就是“桂影”,“影”随“风”动,摇曳多姿,“移”和“动”两个动词介入,“静景”被激活为“动画”,呈现出另一种优美意境。“珊珊可爱”传达了作者自己对描写景物的审美感受,“珊珊”是桂影摇动的样子,而“可爱”则揭示了审美“内化”过程——由美景唤起美感,再由美感转化为情感,带给读者的不仅仅单纯的审美愉悦,也是一种怡情悦性的文学审美价值的实现。

笔者以为,文本细读途径和方法固然很多,而基本要义就在于引导学生以“语言”品味为重要方式和手段,感受文本(语言)之意之美之要旨。《项脊轩志》环境描写的语言可以进行“细读”和品味,其他文本(包括不少非文学类文本)也完全可以“如法炮制”。唯有如此,语文课堂才能坚守语言这个“核心”,不至于喧宾夺主或本末倒置。

二、品味细节描写语言

《项脊轩志》的细节描写,立足于日常生活,蕴含着丰富的情感。因而笔者引导学生着重品味“诸父异爨”的片段:“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为真正“进入”文本,我设计了若干问题“细化”品读内容,以激发学生思考:①“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的小门墙“为何“多”又“往往”?②“东犬西吠”吠的是谁?③“客”为何“逾庖而宴”?④庭中的“篱”为何要改为“墙”?⑤“鸡栖于厅”又反映了什么生活现状?

同学们以“语言品味”为出发点,经过几番讨论和交流,在不同解读的激烈碰撞和不断磨合后,透过“细节”深入内里,对蕴含在这些生活细节之下的作者生存现状和作者当时的内心之悲达成共识——“多”与“往往”,形象地呈现出大家庭“四分五裂”的状况;而由“篱”改为“墙”,也不只是一种栅栏的加固,而是意味着长久性的隔离。因为“篱”通常是临时性,非正式的,而“墙”则不同,不仅留存年代可以更加久远,而且往往也表明了建造人的决绝态度。可见,这些极其普通的语言表述,表面上说的是叔伯之间各自为家,隐喻的则是彼此关系越来越疏远,昔日曾经朝夕相处其乐融融的血缘亲情被“往往而是”的“小门墙”隔断和割裂,支离破碎,成为“如烟往事”和日益淡漠的酸涩记忆,而亲人之间的心理距离自然也是渐行渐远。再看“东犬西吠”,原本都是亲密和睦的自家人,“犬”本不该“吠”,而今已经在一声声犬“吠”中“骨肉为行路”;“客逾庖而宴”这种格局被疏离的情感而“改写”的乱象更是一种伤痛与悲凉。“鸡栖于厅”,又以“特写镜头”表现了家庭之衰落、体面之不存、空间之逼仄和心情之尴尬。

尽管作者只是以淡淡的笔墨,勾勒“门墙”的变化与“鸡栖于厅”等生活细节,却让人难以忘怀。原因就在于这些描写语言着眼于日常生活,不事雕琢,选择了“门墙”等颇具特征的事物,蕴含了丰富的感情,能唤醒读者相似的回忆,给人以心灵的震撼。细细品味这些语言,发掘语言神韵,自然也就把握了文章的精粹之处,按住了“文脉”,浓郁了语文味。

三、品味形象描写语言

《项脊轩志》不仅写了大家族分崩离析的生活场景,也表达了作者对祖母、母亲和妻子的深情。通过品味语言可以感受母亲、祖母、妻子三人的形象以及作者的情感。

先看母亲。归有光自幼丧母,对母亲的印象自然不怎么清晰。故只能通过先大母婢的述说来呈现。“妪每谓余曰:‘某所,而母立于兹。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这段只有72个字的描写,我引导学生重点关注:①“妪每谓余曰”中“每”如何理解?②“儿寒乎?欲食乎?”表达了母亲怎样的情感?③“余泣,妪亦泣”可以改为“余与妪皆泣”吗?

学生思考探讨后明白:①“妪每谓余曰”的“每”表达出她对母亲的怀念之情至真至深。②“儿寒乎?欲食乎?”“食”乃生命之重,“衣”为生存之需,一冷一饿,虽非常通俗,却十分经典,写出母亲对孩子的慈爱以及歉疚,还有担忧孩子冷着饿着的真实心理。倘再结合“先妣抚之甚厚”加以点拨,就可以品味和分析“母亲”的形象:一位慈爱贤德的妇人。由此不难理解,作者怀念母亲时“语未毕,余泣,妪亦泣”的真挚情感。③“余泣,妪亦泣”看似“泣”的简单重复,其实不然,跟“余与妪皆泣”表达效果不同。“泣”是小声地哭,不但符合文中再现的“回忆性”场景和人物的情绪宣泄分寸,“余”因心酸而“泣”,“妪”因“余泣”而“泣”,虽然两人皆“泣”,而“泣”的原因和悲伤程度并不等同。语文教学中的细读和品味,有时候就应当体现这种“同中求异,异中求同”的深究和辨析。

再看祖母。与母亲相比,祖母的形象更生动,感情也更深厚。对祖母的刻画,都是作者自己的亲身经历。根据“细读”要求,我引导学生重点抓住了两个动作——“以手阖门”和“顷之,持一象笏至”进行品味。前一个动作描写,主要让学生作比较品味:母亲过来时是“以指叩门扉”,祖母离去时是“以手阖门”,这个“阖”字,可以品读出什么?回归文本“当下”可知,一个“阖”字,写尽了祖母对孙儿的关心,担心轩外人来人往的走动声影响到孙儿安心读书,或是怕孙儿着凉受寒,所以关门。后一个动作,我让学生展开想象进行品味:老太太挪动三寸金莲,轻轻移步来到书斋持笏而赠的情景,你能感受到什么?“象笏”,古代做官的标志,“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并非随便之物,实乃传家珍宝,老太太珍藏多年,现在拿出来送给孙子,体现出老太太对孙子的偏爱,更寄寓了对孙子乃至整体家族未来的希望与期待——“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他日汝当用之”。“成”之“可待”,笏“当用之”,似乎没有豪言壮语,却是期望殷殷。作者深知自己肩负责任之重大,所以“瞻顾遗迹”,便“长号不自禁”。为母亲早逝而悲,用了一个“泣”字,写祖母对自己的期待,则用了“长号”且“不自禁”,悲情加深,自不待言。

后看亡妻。《项脊轩志》的两段“补记”,记述了作者与妻子的共同生活及对亡妻的深情眷恋。这些正是“细读”大展身手的“节点”。于是笔者先引导学生自己通过品味人物言行描写来概括作者妻子的形象:“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一个“时”字将“至轩中”这个动作常态化了,而“问古事”和“学书”似乎是对妻子“时至轩中”的合理解说,似乎又是“夫唱妻随”般柔情蜜意的如实写照。就这么平平淡淡两件事,既刻画出聪慧好学、知书识理的少妇形象,又写出夫妻二人共聚轩中、卿卿我我的幸福和甜蜜。妻子归宁回来后,转述小妹关于“南阁子”的疑问,属于“生活小插曲”,表明夫妻之间可谓无话不谈,无事不说,亲密无间,从一个侧面揭示了作者与妻子的相亲相爱,情意浓浓。接着引导学生通过比较品读来体悟作者中年丧妻之恸,我请同学们边细读边思考:忆母亲时用“泣”,忆祖母事为“长号”,追忆亡妻却不“泣”也不“号”,该作何解释呢?作者说“吾妻死,室坏不修”,真可谓“祸不单行”,爱妻撒手人寰给作者的打击已经足够沉重,而项脊轩也老朽破败,令作者欲哭无泪,痛苦不堪。“室坏不修”四个字既写出了家境的清贫,也表达了作者的心灰意冷,百无聊赖。“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几句,似乎不免突兀,其实是作者移情于树,将悲伤之情寄寓枇杷树,以树写人,一番深情尽在树中。

《项脊轩志》不用过多的直接抒情,而是借助日常生活细节寄托和抒发作者的感情,这种艺术手法留给读者巨大的阅读“空白”,需要细细品味咀嚼相关语言,方能“于无声处听惊雷”,体味和发现淡语之中的深情,俗言之中的精妙。现代诠释学理论告诉我们,以“阅读”方式参与文本的二度创作,是读者的一种阅读使命。语文教师倘能预先做足功课,在指导学生“细读文本”,品味咀嚼语言时,激发学生参与二度创作,与作者、作品形成思维交锋和情感互动,有利于更加深入而准确地解读作品的思想内涵。

当然,语文教学倡导的“文本细读”需要从“语言品味”起步,却不能止步于“语言品味”。解读文本,品味语言必不可少,但切不可为“品味”而品味,而必须以语言为立足点和生发点,并通过语言品味进一步解读各种观点、主题、知识、艺术、情感、思想和文化等,从而踏踏实实、不折不扣地将“真语文”教学进行到底。

★作者单位:浙江诸暨市学勉中学。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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