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敏
女作家迟子建说袁炳发是黑龙江小小说的领军人物,在全国也是这块园地的“园艺”高手。这个评价应该是中肯的。所谓领军人物,不仅是指袁炳发的小小说在该地区独领风骚,重要的是,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至今,袁炳发还是白山黑水间的小小说活动家之一。办刊物,编报纸,他总会给钟爱的小小说打造一块自留地。市井人物都是他关注的对象,而为袁炳发赢得广泛声誉的是两篇革命历史题材的小小说:《一把炒米》和《身后的人》。
《一把炒米》讲述了一个残酷的战争故事。新中国成立前,三名解放军战士被敌人包围在大山上,与队伍失去联系,整整七天,靠吃野菜树皮维持生命,他们赖以活命的全部干粮,只有老班长保存的一把炒米。在饥饿将他们逼入绝境时,两个战士——大个子和小个子争抢起米袋。老班长举枪制止,他知道,吃下这把炒米产生的生命能量只够一个人突围。这意味着三个人中必须有两个人选择牺牲。最终,大个子战士狼吞虎咽地吃下炒米突围成功,而老班长和小个子战士用尽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开枪为他掩护。悲壮的场面感人至深。然而更让人震惊的是这篇小小说的结尾:几十年以后,一位大个子将军来到苇子沟的北山上,立下一块墓碑,上写“革命烈士刘冬生父子之墓”。原来义无反顾的牺牲者竟然是一对父子!以小小说的篇幅,情感容量和冲击力如此之大,实属罕见。正面写战争题材的小小说本来就少,出色者更是凤毛麟角,袁炳发的《一把炒米》横空出世,为战争题材的小小说增添了沉甸甸的分量。而作品所讴歌的革命战士视死如归、舍己为人的精神,在我们今天的社会仍然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闪烁着熠熠光彩。
《身后的人》可称为小小说“留白艺术”的范文之一。一位古稀之年的离休老将军,闲下来就爱在逝去的往事中徜徉。我们知道老人往往容易沉湎在回忆中不能自拔,何况曾经金戈铁马出生入死的老将军。然而这位老人是独特的“这一个”,他恍惚中总感到有人在身后站着。是真是幻?是战友的英灵或魂魄?作品以简略的笔触,讲述了一段让将军刻骨铭心的往事:一次,在敌人的追捕下,苇子沟的张妈把他掩藏在夹墙里,免遭一难,而张妈的儿子却被敌人押走。至今,将军也无法查明救命恩人张妈和她的儿子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晚年的将军,身后站着的人究竟是谁?作品没有明说,逝去的往事让将军老泪纵横。这个“留白”具有双重意义:一是艺术的表现手法,给人留下回味的空间和想象的余地;二是历史的空间感,艰苦卓绝的民族解放战争,有多少无名的人——军人和老百姓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老将军内心的伤痛和良知也就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良知。这篇小小说的结尾,老将军把自己的存款寄给了苇子沟的民政部门,聊表寸心。与前面提到的《一把炒米》的故事都发生在“苇子沟”,看来正处于创作旺盛期的袁炳发还能从“苇子沟”这个地方采掘出更多的金矿。
袁炳发善于在小小说的构思过程中“以点带面”,这个“点”是指他对社会人生的思考点和关注点,一个“点”能带出一篇小小说,从他的小小说《药壶》即可看出。在我国某些地方,特别是贫穷落后的农村,还存在着不少陋习,这些陋习有些纯属无知,有些带着迷信色彩,比如这篇作品所描写的那样,向邻舍借了药壶不能还,如果还了,就是把灾难和晦气还给了人家。男主角阿东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最有知识的人,大学毕业准备回乡办学传授知识的当日,却被这个陋习绊住了腿——他把药壶还给了于他有恩的七爷,而恰巧七爷当夜突发脑溢血病故。他懂科学,却因不懂这迷信的陋习被村民们视为无知无良,最后不得不含泪告别了生养他的热土。在这里,“药壶事件”是一个“点”,作者把它当成了小小说的焦点。这个焦点散发出的光谱是如此丰富,追问和探究着关于“民族劣根性”的一系列问题,延续着“五四”以来现实主义文学的传统。如果说文学的功能有批判蒙昧、启迪新知的话,《药壶》事件给知识分子上了生动的一课,它被选入《中外书摘》杂志也不是偶然的了。
大凡世上的人,识别人易,识自己难。假如走在大街上,迎面遇见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大跌眼镜之余,会自忖是否白日见了鬼。也许是妙手偶得,袁炳发以一篇《木像》让我们想起了这个定律。木雕专家因手艺超绝,为大商贾林道明献寿而雕刻的本人雕像惟妙惟肖,让林道明越看越不认识自己,导致木雕专家羞愧自尽。这是一篇典型的现代版笔记体小说,因其生动传神,显示了袁炳发不失娴熟的另一套笔墨和对不同题材领域的艺术概括力。
作者的小小说题材较为宽泛,以反映当代社会生活为主,语言朴实自然,晓畅简洁,故事结构递进快,叙述不拖泥带水。袁炳发的生活积累相当丰厚,呈现出一种严肃的有责任心的写作状态。(篇幅关系,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