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父亲

2014-10-09 10:30刘泉锋
资源导刊 2014年1期
关键词:生父奶奶母亲

□刘泉锋

我之所以想写这篇文章,是因为父亲并不是我的生父。

父亲来到我们家时,我的年纪还很小。依稀记得,那时的我还没有上学,整天吊着鼻涕,脸上抹着灰土,领着弟弟和一群小伙伴或翻墙或踏青,或执树枝撵打村里的狗,整天到处疯跑。父亲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子走进了我们的家,我们家终于有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从此他带着我们一家人——我的母亲,奶奶,姐姐、弟弟和我,向前奔日子。

父亲的到来,虽然让家里有了“顶门杠”,但我们从此走进了恐怖和不安的氛围里。父亲的脾气很暴躁,动不动就发火。父亲的吵闹,在很大程度上与奶奶有关。奶奶一辈子命运多蹇,爷爷早逝,膝下留有三个女儿,唯独把母亲留在家里,后来我的生父上了门。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生父与母亲离了婚,离家而去,养父是几个年头后来到了我们家里。对于父亲的吵闹,如果母亲逆来顺受也就罢了,但奶奶却很要强,她容不得一个外来人在家里为所欲为,就与父亲对着来,最后少不了一场大吵大闹,结果往往是以奶奶和母亲败北而结束。奶奶在那里痛哭流涕,家族的五爷在那里训斥父亲,这个时候的父亲往往是低着头,蹲在地上一声不吭,这场家庭纠纷到此就算结束了。后来,我们姐弟几个开始上学了,家里的“战事”依然如故,有时放学回家,远远看见宅子口围着很多人,就知道父亲又开始闹事了。每到这个时刻,我都紧张得要死,提心吊胆,但还是硬着头皮跑回家。到家后,总会看见奶奶和母亲头发被父撕扯得凌乱不堪,脸上或胳膊上留着伤痕,家里也是一片狼藉,盆盆罐罐摔了多少也不知道。

父亲到家好多年,我们都不敢和他在一块儿吃饭,基本上是他一个人吃,我们在一块儿吃。我们把饭菜用碗盘端到他的窑洞里,他需要什么了,我们再过去。那时家里很穷,连面条都吃不饱,下一锅擀面条,奶奶先给父亲捞一大碗,我们一般都是吃稀的。父亲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我们都想得明白,都没有意见。有一次闹事后,村干部来调解,父亲埋怨我们不与他一块儿吃饭,第二天早上,我们就按照村干部的指示与父亲在一块儿用饭了,结果他嫌我和弟弟吸鼻涕的声音大,呵责我们,我们就再也不敢与他在一块儿了。

父亲到家后的几年,给我添了两个妹妹,大妹子生下不到一年被送给了姨家,小妹子成了父亲的掌上明珠。父亲有几次在动静较大的吵闹后都欲离去,但都最终没有离开,八成是牵挂小妹的缘故。然而打闹的事从未间断,至少持续二十年,用村人的话说“三天一小场,五天一大场”,父因此都成了村里的名人。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个头愈来愈高,我无法忍受父再这样殴打母亲和奶奶,每每遇到父亲打人,我都会奋不顾身冲过去,架住他,不让拳头落在母亲身上。父亲这时就会丢开母亲,把矛头都对准我,满村里追我,直到家族五爷把我领回去认错为止。那个时候,我总把父亲看成最仇恨的人,我还曾在调解的村干部面前说过“报仇”之类的话。看到他那样,我牙齿都恨得痒痒的。

我与父亲之间的矛盾愈来愈突出。上高中的几年,我一般都住校,学校离家十里地,每隔三天回家背一次馍,星期天在家呆一天,每次回家都能感受到“战争”后的气氛,和平的日子实在太少太少了。高中毕业后未跳过龙门,我只好回村参加劳动,但心又不甘,就经常熬夜看书写东西,父亲对此意见很大,他嫌费电。有一次,不知为什么发脾气了,父亲冲进我的屋子把我的台灯摔了,从此以后,我基本上不敢熬夜了。就算熬夜,母亲也会一再督促:“快点睡吧,你爸看见了又要嚷了!”于是我赶紧熄灯。

日子就这样一年年熬了下来。我们四个成家后,父亲给我们兄弟两人分了家,他与母亲在村中心开了个代销店,我也盖了新房子搬出老宅,一下成了三家人。离得远了,不在一块儿搅稀稠了,父亲的脾气也好了许多,但看得出来,他对我们兄弟俩并不抱什么希望,也不指望我们将来为他养老送终,用村人的话说,就是“亲的都靠不上,还想指望蛮的?”十多年前,父亲把院子东边的两棵大桐树刨了,改成两副棺材胚子,准备留给他和母亲用。我们这里哪有用桐木做棺的?挡又挡不住,这让我感到十分难受,看来调和我们父子间的关系还真不那么简单。

如今看来,时间才是最好的调和剂。与父母分开后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在社会上闯荡,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尽管没干出什么大事,却也收获了许多感悟,看透了许多从未看透的东西,我开始能理解父亲,原谅父亲了。我总想,父爱闹事,他是主要因素,但奶奶的固执也是重要因素。一个外来人,他所承受的要远远多于周围其他的人,尤其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一家七口人的衣食住行压在父亲的肩上,他能高兴起来吗?其实,父亲也有很多优点:勤劳,从不缺习生产队劳动,每天都能拿回一个最高的工分,犁耧耙抹样样皆通,还会赶马拉车;正直,村里的一些不平事,他敢说敢挑,不怕得罪人,群众威信高。父亲更是有功之臣,他把我们家原来的地坑院与寨外打通,出门的道路变平坦了,还给我们盖了三间新瓦房;他把我们几个养大成人,供姐上完了小学,供弟妹念完了初中,供我高中毕业(我还复习了两年),而后又为我们几个成了家……每每想到这些,父亲让我憎恨的东西已经变得那么不重要了,我认为他还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是一个对我有养育之恩的人,我们做儿女的一定要知恩感恩。所以从那时起,我就不断地做家人的工作,力图让大家都走出那团阴影,聚在美好的阳光下。我一有空就会与妻子回村去看望父母,给他们买点好吃的,陪他们唠上一会儿话。渐渐地,心结慢慢打开了,父亲与我们拉近了许多,开始关心我们多了。记得2005年的一天清晨,那时我还在秦岭腹地的枪马金矿工作,大家还未上班,值班室有人找我接电话,原来是母亲打来的,母亲说昨晚父亲做了个噩梦,不放心,就催她打电话问我的情况……

2012年秋季,父亲身体不适,看了几个地方,都诊断为心脑血管病,就在家里输液吃药。月余后,转到三门峡大医院,确诊为肺癌晚期,并扩散到淋巴。医生跟我谈话后,我一时都在怀疑是不是真的,我背着父亲,沿着医院长廊向外走,懵懵懂懂,脑海一片混乱。想到父亲从豫东鄢陵来到豫西灵宝,与我们共同生活了四十余年,把我们兄弟姐妹养育成人,而今就要离开我们,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的泪水不由夺眶而出,哗哗长流。弟弟害怕父亲觉察到,不时地在旁边用身子掩着我。父亲回家后,我们五个都腾出更多的时间待在他身边。一次,我笑着问父亲:“爸,你年轻时怎么脾气那么暴呢?”父亲不好意思极了,憨笑着,不知怎么回答。我又问父亲:“你对我们几个满意吗?”父亲不住地点头:“满意,满意。”父亲说这话时是由衷的,真诚和幸福都写在脸上。从医院回到家,一个月零八天后父亲长逝。

为父亲送葬那天,村里千百双眼睛看着我,我不知怎样去“哭”父亲,嘴里也不会喊什么,就让悲伤和怀念化作泪水,任凭其长河般汹涌而下。我想,肯定会有人怀疑我是虚情假意,但我知道自己是真诚的,没有丝毫造作。2004年夏秋之交,我的生父去世了,因为我是他的亲儿子,那边来人把我叫过去送葬。起丧时,也是千百双眼睛看着我,悲怆的气氛催人泪下,我打心底想哭出个样子,哪怕是做给人看的,但却哭不出来。我看着生父的遗像,我知道是他给了我今生,我的血管里流淌着他的血,但我感觉不到亲情,甚至觉得是那么陌生,与自己毫无关系。两个父亲的离世经历,让我懂得了人活着应该珍惜什么。爱,会让生活充满温馨!

愿父亲九泉之下安息! (作者单位:灵宝市国土资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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