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都去哪了

2014-09-25 02:47路鹃
博客天下 2014年24期
关键词:克莱特埃拉梅森

本刊特约撰稿 / 路鹃

时间都去哪了

本刊特约撰稿 / 路鹃

这是一部“不可能”的电影,拍摄周期长达12年,12年变迁的日常,以为人生可以有更多,其实都在时间里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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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

一部烂番茄好评率100%、IMDB8.9分的电影长什么样?《少年时代》可以告诉你答案。

导演理查德·林克莱特把自己的电影完全交给了时间,时间既是本片最基本的叙事手段,也是重要的修辞方式。我们总是习惯在电影中抵达那些从未去过的地方,但是当一部成长史被连汤带水打包呈现在眼前,那是在召回我们自己的过去,同时钩沉淹没在岁月石墓中的谜题:“我”是如何成为了今日之“我”?这个命题穿透了生命最核心的本质,几乎没有人不会对此感怀自伤。

这是一部“不可能”的电影,从2002年开拍到2013年杀青,拍摄周期长达12年。为了不打扰主演埃拉·科尔特兰的正常生活,只能选择在他暑假的短暂时间内完成。这也造成了奇妙的视效,观众感觉不到四季的更迭和拼贴的痕迹,6岁的小男孩已经在镜头中走到了麻瓜世界,犹如在一颗浓缩的时间胶囊内阅尽年华逝水,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这就意味着,林克莱特必须维持一个稳定的拍摄团队,演员们在长达一年的拍摄间隔中必须保持着密不透风的连贯状态。这是林克莱特的“为奴十二年”,也是埃拉本人的青春全记录。他没有出现任何不可抗力的意外,在角色中正确地长成了一个沉默蕴秀的文艺青年,表演的人始终忘不了自己是个演员,而真正的演员却始终在过自己的生活。时间有如上帝之手,它编写情节,进行全知叙事,并雕刻了埃拉/梅森(梅森是埃拉扮演的角色)的将来。比起《楚门的世界》,这部电影的番外更像一则寓言。

《少年时代》导演:理查德·林克莱特编剧:理查德·林克莱特主演:埃拉·科尔特兰、帕特丽夏·阿奎特、伊桑·霍克类型:剧情上映日期:2014年7月18日

林克莱特对时间的执念,从他的“爱情三部曲”就可见一斑,《爱在黎明破晓前》、《爱在日落黄昏时》、《爱在午夜降临前》:不变的男女主角,限时一天的爱情,每部间隔9年,从怦然心动、前缘再续直到被生活的日常琐碎和彼此相处的实用性取代,感情愈加沉实。很少有这样沉得住气的导演,不借助任何魔术和技巧,就能完整地带给我们身临其境的感受,这已经突破了电影所能达到的极限。他的电影不追求尖锐和极端,也不回避对生命暗角柔软、温和的打量。叛逆少年在他那里,总能得到宽谅,对哀矜中年,他亦不强充解人。身为东方人,对这种顺其自然的态度,尤能感应。

小说家习惯用过去时写作,电影的时间总是现在,《少年时代》则是站在过去向现在进发,电影的每一帧都“活在当下”。虽然在开拍前就已确定了故事大纲,但是具体拍摄中会发生什么,梅森会不会变成观众不喜欢的那种人进而厌弃整个故事,导演对此没有十足把握。这是一场和“未知”的约会,所有的对话都像即兴发挥,演到哪里是哪里,就故事呈现而言只是流水账,无非是少年梅森和家庭的12年变迁的日常,主题意识抛弃了成长常见的励志模式,家庭情感也未提炼出什么人生奥义,它和我们每个人的人生一样,既似是而非又稀松平常。

节奏上,它接近一部陪着我们一起慢慢变老的家庭伦理剧,主脉方向清晰,又不乏旁逸斜出的细节与趣味。如父亲带着梅森野营烤棉花糖、撒尿灭篝火以及提醒女儿和男友约会如何使用安全套,都透出了明亮的底色。林克莱特仿佛手执一只量表,将影片控制在一个不温不火的浓度上。制作方式的“魔魅”,使迅速见证成长的感受并没有被平淡和日常所稀释,就像片中梅森的对白:“你怎么一下子快进了40年?”上一个镜头他还是寸头小孩,下一个镜头他已经蓄起长发成为半熟少年。一部洗尽铅华的电影,没有试图添加更多的戏剧元素,但与现实同步推进的张力与悬念未曾消减。这就是生活,无需强烈的起承转合,在某个节点上略作顿挫,又马不停蹄奔向下一程。18岁的梅森,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回想片头那个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的小男孩,一种往事如烟、在劫难逃的忧伤情调点染其上,那是我们对时间的敬畏。于是,这个站在小男孩自知视点的故事,某种意义上也成为每个观众唤起自身旁知视点的一种共鸣。

诗人华兹华斯云:“儿童乃成人之父”,一个成人的身上还保留着多少孩提时代的原子和分子、恐惧与天赋?英国纪录片导演迈克尔·阿普顿为BBC拍摄的纪录片《人生七年》是迄今为止对这个问题最深入的探讨。他选择数名来自不同阶层、种族和区域的孩子,每隔七年记录下他们的成长、倾听他们的梦想。如今已经拍到第七季,阿普顿批判英国阶层凝固化的初衷得到了印证:7岁时,比起下层孩子的可爱天真,上层的孩子就像笨蛋,但后来他们还是远远超越了前者,阶层、财富、社会地位的重要性,没有捷径能绕过去。除了将电影的媒介运用提到了令人景仰的高度,这部纪录片无情地揭示了那些试图突破命运桎梏的梦想是如何遭到残酷碾压的,梦想的浓雾散尽之后,裸露出来的是苍莽时间里有去无回的人。我们跟着导演,坐在巡游花车上观光别人的生活,脚下升起的凛凛寒意,其实参照的是自己的命运。这种宿命论的腔调让人生厌。否定了人生的意外,就意味着人类除了俯首称臣,别无他法,但人生其实就是在幻觉中旅行,穿梭时空以改变自己或是世界。《少年时代》中,父亲的形象,总是伴有鼓励的话语、政治教育、性启蒙、自我建设、艺术探讨,主旨只有一个:你应该努力成为不一样的自己,而不是压进生来注定的那张模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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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美国梦在《少年时代》中一直都有隐现,不同于西部片中美国梦的轮廓—一种现实与诗意、残忍与柔情、罪恶与惩罚的混合,没有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社会比现代世界更信奉个人奋斗、适者生存的规条。单身母亲带着一双儿女,结婚、失婚、家暴、颠沛流离、穷困潦倒……林克莱特没有正面深究这些不幸,对于还在生存层面打滚的穷白人来说,哀怜自伤是太过奢侈的情调。徘徊在中间地带,奔波失形却得不到与这份忙碌相称的丝毫快意,握紧拳头后似乎抓住了什么,放开手却又空空如也。影片通过一系列时代节点的标志物不断勾勒出这种荒诞感,完成了对美国梦的解构,片末母亲果然“断舍离”,放弃了这些成功指标对自己的宰制,她卖掉了房子,封存了回忆。

林克莱特是这样的导演,令我们在电影中,蓦然回首自己久未注目的生活,因为漠视太久,生活反而变成了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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