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磊
钱钟书先生是举世闻名的大家。老先生有一句名言,说的是“刻薄人善做文章”。不幸的是,这句话终于被人用到了他自己身上。
在《猫》这篇文章里,钱钟书是如此刻画林徽因的。他写道:“在一切有名的太太里,她长相最好看,她为人最风流豪爽,她客厅的陈设最讲究,她请客的次数最多,请客的菜和茶点最精致丰富,她的交游最广。”
--以上文字,充满了赞叹和褒奖的味道。但是,善良的读者们马上就发现了问题:在评价梁思成这个老实人的时候,钱写道,“她的丈夫最驯良,最不碍事。”
文人相轻,也就罢了。偶尔意见相左,互相看不起,本来也是常事。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练拳脚的水平高低,打一架就知道谜底了。但是,对作家们而言,如果非要弄个排行榜出来,那可是真的麻烦了。毕竟,文字这个东西,评价的标准等等不一。所以,作家们甚至是文豪们之间互相藐视、攻击、谩骂甚至暗地里使绊子就再正常不过了。
林徽因出身名门,嫁给的又是梁启超的儿子、建筑学家梁思成。她的情人中间,又有徐志摩这样的短命大诗人,追随者里还有金岳霖这样的情种。所以,被人嫉妒就是必然的。“树大招风”、名高引谤,《西游记》里说,“树大招风风撼树”,讲的就是这种情况。
冰心对林徽因似乎好感不多。她曾亲自写过一篇《太太的客厅》,对林大加贬斥。但是,与钱钟书比起来,冰心讽刺人的水平确实还有一点点差距。在《猫》这篇文章里,钱钟书终于写道,“迁居北平以来,李太太(林的化名)脚上没发过湿气,这是住在文化中心的意外利益。”
按照钱老的观点,刻薄是作家们的共同特点。至于真相是否如此,那就只有作家们自己心里清楚了。钱老如此关心“李太太”的脚气,这里就不仅需要有才气,还要有几分刻薄的功力才可以了。
文人刻薄,或是通病。巴尔扎克写葛朗台,让那个可怜人在临死之前自我挖苦了一番。老吝啬鬼临终前把自家的老姑娘叫了过来,郑重地叮嘱道,一定要把钱财管理好,“到那边向我交账!”……
大师们为什么如此刻薄?我想,这或许是一种职业习惯所致。对于擅长批评的人而言,只有把话说到极致才最为得意。久而久之,职业的习惯竟也渗透到生活中来。文人之间相处很难。有时,即使是老友之间、夫妻之间也是如此。做文人久了,很多人喜欢扒历史的皮、扒他人的皮,或者说扒老伙计的皮。这样的游戏,就像一群傻子在大街上表演:大家争撕掉彼此的衣衫,从正装开始,到衬衣、靴子乃至比基尼,在公众面前露出最隐私的部位,还引以为豪。
所以说,文豪们不仅是思想家,而且多是刻薄家。
埃德蒙·龔古尔以一大堆日记的出版而出名。他说,“当我诵读出《巴黎回声》上登载的我的第一篇日记,我立即就陶醉了。”紧接着,埃德蒙又自我评价道:“本世纪恐怕我是唯一一位勇于扯下‘伟人(诸如勒南、圣伯夫之流)的虚伪面具的人,我这么做纯粹出于对真理的热爱而非针对他们个人。”
需要说明的是,勒南等人均是龚古尔数十年的老相识和老朋友。
选自《香港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