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长大的勇气

风为裳

恐惧如影随形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老妈住进医院的第四天，一安就不再打出租车去医院看老妈了。

从家到医院，打出租要花32块钱，而坐地铁只需要花两块钱。只是，地铁站并没跟医院连着，要穿过一个人迹罕至的小树林。当然，地铁站口仍然有出租车在招揽生意，八块钱起步价，可一安還是心疼那八块钱。八块钱够他吃两顿饭了。老妈病了，银行卡里的钱像泡沫一样迅速少了下去。一安恨不得自己立刻长大挣钱。可是，他才16岁，还不能出去工作替老妈扛起这个家。是的，在老妈病倒之前，他还是个妈宝。老爸走后，老妈母兼父职，不然，她哪会累到病倒？一想到这个，一安就特恨自己。他心里暗下决心：从今往后，他会好好照顾老妈！

一安没想到那个小树林那么可怕。

从地铁站口出来，夕阳还像个硕大的蛋黄一样挂在小树林的树梢上。一安走进树林时，夕阳就沉了下去，黑暗像要吞噬一切的恶魔。一安加快脚步，但恐惧如影随形。甚至，有一根树枝扫到一安的头，一安突然停住，头扭了四十五度向左看，眼睛瞪得老大，突然又转向右，手里的饭盒挥舞了一下，然后拔腿就跑。

跑到老妈的病房时，一安全身都是汗。老妈问怎么了，一安努力地扯出笑容应对老妈：没什么，穿得有点多！

老妈叹了口气，用哀伤的目光看着一安，好半天说：都是妈妈不好，拖累你了！

一安的心揪了起来，比横穿小树林还让他恐惧。他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只是攥着妈妈的手说：妈，能为你做些什么，我觉得特别幸福，真的！说完，他露出小虎牙，笑得很艰难，但又绝对真诚。

回去时，一安没走小树林，绕了很远的路，走得几乎绝望时才见到地铁站的灯光。医生说，老妈这病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一安望着窗外一帧一帧如同电影胶片一样的夜景，他想：无论如何，自己得勇敢起来。

他给自己的QQ签名上写：你不勇敢，谁会替你坚强？

写下这句，鼻子有点酸。

睡觉前，一安看到QQ上有一通留言，是小魔女洛可可留下的，她说：陆一安，周末我请你看一部电影《少年PI的奇幻飘流》！票我都买好了，不许拒绝。

一安知道李安拍的那部电影，班里的同学大多都去看过了，说得神乎其神。如果不是老妈病了，一安肯定也会去看，只是，老妈一病，生活全乱了。只是，洛可可为什么要请自己看电影呢？

最重要的是不要绝望

一安明明白白告诉洛可可他要去医院，没空陪她看电影的。可身为女生的洛可可那脸皮比城墙还厚。她说：就看一电影，不会耽误你去看阿姨的，再说了，看完电影，我陪你去看阿姨。你知道阿姨一向喜欢我，见了我，病立马好一半！

周五时，一安吞吞吐吐把去看电影的事跟老妈说了。老妈眉眼间的哀愁真的少了一半，安安，你一定要去，看完后给妈妈讲讲。你知道妈妈最喜欢的电影导演就是李安，嗯，过段日子出了碟片，记得给妈妈买！

老妈的兴致感染了一安，一安说：那好吧！你要记得吃药，还有，看完电影，可可会跟我一起来看你！

洛可可的老妈是一安老妈最好的朋友。在母子俩相依为命的日子，洛可可一家给一安家很大的帮助。两家老妈总爱拿一安和可可开玩笑，说两人青梅竹马，将来凑成一家。

从前不懂事时，两个小孩还都傻乐呵。长大了，再开这种玩笑，一安和可可都会跟各自的老妈翻脸。渐渐地，大人们也害怕两人真的早恋，再影响了成绩，主动闭口不再开这种玩笑了。一安沉静，可可活泼。两个人的感情像兄妹。

坐进电影院的前二十分钟，一安甚至有些困了。他不明白那个印度人都在说些什么，还有PI面对铁笼里的老虎时，PI的老爸为什么说人跟动物不能做朋友，一定要心存恐惧之心。

倒是可可被异域的风情打动，她一向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梦想是当个背包客、旅行家，用脚丈量世界。

船沉了，气氛紧张了起来。PI漂浮在大海上，他遇到了那只叫理查德帕克的孟加拉虎。

一安坐直了原本歪斜在座椅上的身子，可可紧张地碰洒了爆米花的纸筒。海上狂风怒吼，理查德帕克对PI虎视眈眈。一安一下子就想到了小树林，想到了紧紧抓住自己心脏的恐惧。如果自己一个人在海上，跟PI一样的处境，自己会做些什么呢？会放弃吗？

电影里说：最重要的是不要绝望！

一安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老妈生病之后，他绝望过很多次。医生说老妈的病要做病理切片才能确定是良性恶性的那个晚上，他一个人在客厅里哭了很久。他害怕如果老妈真的得了绝症，把他孤伶伶的一个人扔在这世界上，自己该怎么活下去。还好，老妈的病没那么严重，只是要住院观察一阵子。医院催交医药费，他也绝望过。好几次做梦梦到去自动取款机取钱，怎么都取不出来。从梦里惊醒，泪水把枕头都打湿了。

小树林也成了巨大的困难。

可是，少年PI失去了父母，一个人面对猛虎和最恶劣的自然环境，他都没想过放弃退缩。

从电影院出来，一安问可可：你相信我能做到吗？

那其实是个有问题的句子，能做到什么呢？一安没说，可可没问，她只是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小树林里的跑调王

一安再一次面对小树林时，心里的恐惧还是跳了出来。

下雨天，又细又凉的雨把世界变成了一团迷雾。一安怕饭盒凉了，贴着身放着。雨衣太长，有些拖泥带水。

一安往小树林里走时，有个耕作的农民出来，走了几步返身喊：孩子，这种天气下，里面黑，还是换条路走吧？

一安回头冲农民叔叔笑了笑，他说：没事，我不会迷路的！

深呼吸后，一安冲了进去。树叶落了很多，树林里的地踩上去软绵绵的，一下雨，又湿又滑，好几次一安差点摔倒。一安碰到一棵树，树上的雨水哗地全落到他的身上。一安想起了PI，他站在自己搭的筏子上，跟老虎对视，不敢有丝毫懈怠。不知哪来的勇气，一安一改大气都不敢出的路子，张口大声唱：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啊

调子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但那似乎是一种途径，让人觉得安心，甚至觉得那就是勇气本身，它跑出来，恐惧自己就先逃了。

一安五音不全，会的歌不多。但他很快找到了另外的辦法，手机上下载上歌，走路时边听边唱就好啦。那段一安原本觉得无比漫长的路变得短了起来。

有一次，一安竟然还吓到了一对情侣。他们大概是出来看红叶的。听到一安唱歌，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喘，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还有这么不着调的歌声啊？一安渐渐走近，那男孩才放松，操着一口东北腔说：哎呀妈呀，哥们儿，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这大晚上的，你跑小树林唱啥歌啊？

一安笑着把这段说给洛可可听时，洛可可的眼睛亮晶晶的全是眼泪。她说：陆一安，谁让你有困难自己扛的？

一安眨了眨眼睛说：当然是PI！

冬天很快来了，老妈的病已无大碍出院了。出院那天，一安问老妈愿不愿意走走路，老妈说：好啊，好啊，我也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一安牵着老妈的手走进那片小树林。

两个人的脚踩在雪地上，留下弯弯曲曲的脚印。一安给老妈唱了歌，唱的居然是龚琳娜的神曲《金箍棒》。

一安的老妈笑了，笑着笑着抹起了眼泪，她说：儿子，妈妈很为你骄傲！

一安撅了嘴，洛可可嘴可真快，肯定什么都告诉老妈了。不过，告诉也好，他要让老妈知道自己有了一夜长大的勇气，不再是她怀里的妈宝宝了。

战胜恐惧的猛虎就长大

那一年二月，一安成了小城里的名人。

洛可可的老妈是晚报记者，某一天，绞尽脑汁想感人的事迹，想到了一安。她把一安的事写出来登在了晚报上。那天，报社的电话几乎成了一安的热线。很多人都要见见这个勇敢孝顺的少年。

那时，一点不知情的一安正跟妈妈在家里看《少年PI的奇幻漂流》的碟片。前一晚，导演李安凭借此片夺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奖。一安刷微博给老妈看，他说：这么正能量的电影不得奖才怪呢。奥斯卡评委果然跟我一样有眼光。老妈笑了，抚摸着一安的头，她说：我也要看看这电影，得些勇气！

PI一次次绝处逢生，老妈跟着紧张、叹息，一安握住老妈的手，紧紧地。电影出字幕时，洛可可打来了电话，她说：一安，你成名人了！

对待孤独和一片小树林需要勇气，对待名与利，同样需要勇气。很显然，刚开始时，一安很不喜欢被大家一遍遍地问，他觉得自己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要表演大家才开心。

他开始逃避众人的目光，也逃避众人的关心。直到那天老妈问他：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会觉得你很了不起吗？

一安摇了摇头。

老妈也没给他答案。

整晚他都在想，自己不过是不再是个胆小鬼罢了，怎么就被人当成是榜样甚至是英雄了呢？

他没想明白，洛可可却一语点破：因为现在的人特别是我们这些孩子太怯懦，太习惯于依赖父母，也太习惯于推卸责任。而你，在阿姨生病时，扛起了家，战胜了恐惧，这太难得了！

洛可可这样一说，一安也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了不起。但他是个清醒的男生，他不会自恋到觉得自己有那么了不起。

别人再问这一段时，他会讲起自己被树枝扫到时，心里像有两颗心脏在跳时的恐惧，然后讲到少年PI，讲到自己战胜恐惧长大的勇气，他不再害怕被关注，他希望自己身上的正能量可以传播出去，然后每个怯懦胆小的人都能在身边人需要时，拥有一夜长大的勇气。

（摘自《 少年大世界C版》）

14年5月号

巴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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