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风景，不在远方

院子里的花，败落了一半，这令我感到难过。如果说，只是因为季节，那么就复得自然，我也不必为此愧疚。数天的青藏线，是经历了暑寒参半，但临走的时候，就寻思着，待回来的时候，院子里的花怕是要枯死一半了。

其实，我说的院子，是一个不大的阳台，只是因为爱花，所以种了不少。但偏偏无法做到惜花之人，一趟远行，它们就成了被抛弃的孤儿。等我满腹归来，它们又是苟延残喘。有些时候，我一直不懂，为了一趟远方，而忽略了眼前的一处风景，这到底是得不偿失，还是有失有得？说走就走的一次旅行，到底是勇气还是鲁莽？一次归来，到底是深得沉淀还是一如既往的浅薄？

说实话，看到院子里的那些花儿，我曾细心照料，叶子翠绿翠绿的，花儿也开得粉红粉红。可不过七八天的时间，月季就已是回天乏术，玫瑰也奈何没了魂魄，而最爱的君子兰，毋庸置疑，更是产生了埋怨。本苍翠老练的叶子，从根本就开始发黑，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办法挽救？但看着，真的难过。放在水槽里慢慢滴水，而延续生命的铜钱草也烂了大半。我呆呆凝视，疲倦的身子容不得即可躺下。

从青藏线回来，我像是得到了什么，但也失去了许多。早前的时候，朋友就劝我，往后要是停不脚，就别再养一些有生命的东西，免得“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刚开始的时候，我没放在心上，瞧着它们生命旺盛，即便我不在，它们也会很坚强。只是，我太自我了，或者说，是太自私了。

去年的时候，在查济村带回了一只灰色的兔子。起初，照顾的很融洽，后来因一趟滇藏线，我把它送去经常一起骑单车的朋友家寄养。但回来后，我就这样的抛弃了它，朋友问过我，还要不要送回来？想着放在院子里，打理麻烦还气味难闻，也就忘了它。兔子被抛弃后，悲剧并没有因此而结束，一直坚强沉默的阿龟，在玻璃缸里，孤独的生活着。由于常在外头所谓旅行，终于在某一天的早晨，我醒来的时候，阿龟的身体已经软了，没有了任何气息。可恶的是，当时我竟然还被吓得惊叫了一声，随后才跟着悲伤。

至此以后，我不敢再养富有生命的东西。屋子里，不知道什么的时候，又变成了我一个人的生活。有些单调，但也难得清静。这似乎不该是一个年轻人该有的安逸。可由于喜爱花草，这性子就一直改不了。最终，还是买了不少一些植物回来。有的存活了快是一年了，突然有一天莫名的枯萎了，有的才两三天，与我还不熟络，就夭折了。我一直不明白，到底是我践踏了它们，还是它们本就有的命数。如果是这样，那么一盆仙人掌就不该是如此了，跟着我快有两年了。

在一次整理院子的时候，猛然发现，它的身体从内部开始烂了。我无法理解，一阵空前的悲痛绕上心头。难道，这就是我常远行而换来的代价？

我不想再去远方，不想再带着空壳去旅行。远方，始终是要归来，为何这样疲倦自己？为了一处风景，一个故事？既然如此，我看了许多风景，遇见了许多故事，也未曾见得生命就饱满了，更未曾觉得远方就能填满我的空壳。我不想再去远方，只想停下来，好好珍惜我所遗忘的身边。

这强烈的决心，也是从青藏线归来的时候而迸发的。

曾经，我一直以为，唯有远方，才有风光。只有经历了远方，才会懂得近处。可事实证明，有些话，任谁一张嘴都会说得漂亮。但有些事，哪怕再简单，也无法做得细微。远方去得多了，当下也懂得多，可我来来去去，始终也未曾见得自己就珍惜了身边的风光。

有人说，旅行会上瘾。这一点，我必须承认。但我，又必须得戒掉这个瘾。我不是旅行家，也无法真去流浪，即便是高于生活，也难以脱离生活。一日三餐，信手拈花，闲来翻书，如此简单的生活，是我一直所向往的。但偏偏，我始终在路上，单单又是偏离了在路上。空荡的箱子随着自己去一趟远方，当真是满载而归？空虚的脑壳随着远方的一次心灵之旅，当真是思想沉淀？我越来越不能肯定，甚至是怀疑。有多少旅行者，是真正的去旅行？难道旅行，就一定要去远方？生活的近处，哪怕只是待着我小小的院子里，就不能算是旅行？是不是非得拖着沉重的箱子，带着高大上的相机，才能算是旅行？

旅行，不一定非要去远方。往往，好的风景，不在远方。

生活中，我们每个人本就是旅行者，粗茶淡饭，也是一种修为。生活中，走在再熟悉不过的街角，看着每天重复的来往的人群，也是一种旅行。说得简单点，去远方，不就是为了看形形色色的风景，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分享形形色色的故事。而在身边，时间的轨迹也在形形色色中转动着，每个人每天都是形形色色的模样，一花一草，更是每分每秒都是形形色色的。而我们的心情，总在不经意间在，甚至是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也是形形色色的。

只是我们忽略了，遗忘了，甚至是不屑一顾。

好像远方真有一股魔力在吸引着我们似的，好像身边的一股力量真显得是力不足道。我无法解释透，也不能劝任何人都跟我一样。而我能做的，就只有做好自己。我無法左右你的思想，但我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因此，我不想再去远方。远方，终不是我的归来。而一趟青藏线，路径可可西里的时候，便就触动了不安定的神经。有些地方，即便环境再恶劣，但属于你的，适合你的，便就是个好地方，因此，你在那里活得很好。而属于我的，适合我的，为什么我就不能像你一样，也活得很好呢？为什么就那样躁动不安，跑去远方，闯入别人的领域，而厌透自己所在的城？

离开这里，去一个遥远的千里之外，当真就能遇见另一个自己？

这使得我矛盾，有些时候，的确可以。但很多时候，会更迷茫。一个人可以忽略身边风景的人，当真就能珍惜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远方的风光？换言之，别人手里的东西就是好的，所以我就该去眼馋，而遗忘了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更好的。想想，真觉得悲凉。

下午的时候，我拎了两大桶的清水，一桶是洗了整个院子，一桶是浇了所有的花。哪怕是已经宣告死亡的月季，和难以救赎的玫瑰，我也浇了许多。尽管心里明白，这是徒劳，算是为了让愧疚的心不那么愧疚吧。

而依旧叶子青翠的别的花草，还是老样子，活得好好的。可我没有半点儿欣慰，这与它们的坚强无关。全是我的错过，一个人的远方，毁灭了身边的风光。我终是明白，这是得不偿失。如果还不能做到两全其美的话，我宁可守在身边，珍惜眼前的一角，才会有眼界去度量一切远方。

（摘自《苏丹卿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