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力群/口述++汉文/整理
1949年10月,高岗被任命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那一年他44岁。高岗虽任国家副主席,但仍兼东北局党政军一把手。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彭德怀临危受命,出任志愿军司令员,高岗被任命主管志愿军后勤工作。
当时我们住的沈阳三经路二号,曾是杜聿明的住宅,金日成、彭德怀常到我们家开会。高岗在沈阳单独给彭德怀准备了一套房子,但他在我们家开会开到深夜,往沙发上一躺就睡了。彭德怀生活简单,炒个辣椒就能吃饭。但他脾气不好,在我们家,彭德怀是用无线电联系前方的,我常能听见他大声骂人:“他妈的!他妈的!你怎么搞的?给我滚下去!”我问秘书:“彭老总骂谁呢?”秘书摇摇手说:“我们谁也不敢问。”
抗美援朝结束后,我随高岗一起到了北京。
1954年,高岗在东交民巷的住所成了“一个阴谋反党的司令部”。高岗几次对我说,像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算了,但就是放心不下我和几个孩子。
7月下旬,中央办公厅有位领导找我去中南海谈话,那时我正怀孕五六个月。到了中南海,那位领导对我说:“去医院做个手术,小孩就不要了。高岗就要搬走,你不能再跟他了。你要出去工作,要为自己前途着想。”
当晚,高岗知道了内情,露出了绝望的神情。他流着泪对我说:“我对不起你,你很年轻就和我结婚生了几个孩子……不要把孩子打掉,不要离开我。将来生活困难时,将孩子送到延安,让我妹妹养活。”
8月17日,高岗自杀了。这一年,高岗49岁,我34岁,小儿子还在腹中。
高岗去世7个月后,高岗和饶漱石被定为“阴谋分裂党和国家最高权力”及“反党联盟”,成为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桩“反党集团”案件。
高岗去世第二天,我和孩子就从东交民巷8号搬出来,几乎两手空空地搬到新街口一处旧四合院。生下小儿子后,我将四个大一点的孩子送到住宿学校,带着小儿子一起在家。没有暖气,夜里孩子冻得浑身发抖,直往我怀里钻。
搬到新家后,有一天,忽然有位解放军来看我,问我和孩子怎么样,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我问他是谁,他不说,只说有一个老头子与你在沈阳一起吃过饭,还住过你们家,是他让我来问的。
我问是不是彭老总,那人直摆手,示意说你知道就行了。彭老总那时也不如意,他还能想着我们一家,至今我都忘不了。“文革”中,有一次,我看见彭德怀被学生从四川抓回来,头戴纸糊的高帽,绑在大卡车上,学生们一拳一脚将他打得鼻口出血。当时我觉得比打在自己身上还难过,心像裂开一样疼,怕被人发现,只好偷偷躲进厕所流泪。
1959年,彭德怀受到批判,我被隔离了4个月,要我揭发彭德怀与高岗是如何一起进行反党活动的。1962年下半年,习仲勋、贾拓夫被隔离审查,我又被软禁3个月,让我交代高岗与习仲勋的关系。1971年“批林批孔”期间,又让我揭发和交代高岗与林彪的关系。后来我被下放到安徽省凤阳县教育部办的“五七干校”劳动。
1971年,毛主席、周总理两次派人把我接回北京,回科教组(教育部改名为科教组)计划司上班。不久,国庆节来临,我突然接到参加国庆宴会和上天安门观礼的请柬。后来,我被选为第四届全国人大代表,相隔没几天,又被选为第五届政协委员,政治生活待遇提高了很多。
1981年,我被恢复到原来级别,1987年离职在家休养,按副部长级享受医疗等待遇。
高岗去世后葬在北京万安公墓,当时周恩来说可以立个碑,写上“高岗之墓”。最后虽立了块碑,却没刻字。“文革”中,连这块“无字碑”也被人砸成两截。直到2006年,经组织批准,孩子们才给父亲重新立了块新碑,刻上了高岗的名字。
这么多年来,经历过那么多苦难,我从不怪任何人,也不恨任何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原则和做人态度。那些整我的人也并不是和我有什么仇,只是一时思想不受自己控制,做出错事罢了。
(摘自《家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