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
一
2012年11月18日,印度第一大城市孟买,数百万人为巴尔·萨克雷送葬。
86岁的萨克雷去世,消息一出,孟买全城的时间都停止了。没有人下命令,但几乎每个商店的店主都自发地关上了大门,人力车与出租车全部停运,甚至连药店等人们须臾不可离开的商店都关门歇业。18日,成千上万的民众填满了孟买街头,以浩大而拥挤的队列护送萨克雷走完最后一程。印度媒体估计,送葬的哀悼者约有250万。数万警察被派出去维持秩序,甚至总理辛格都出面呼吁孟买民众保持“冷静和清醒”。
萨克雷,1926年出生在距孟买140公里的浦那,人生的前半段平淡无奇,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崇拜希特勒。和他的偶像经历相似,萨克雷早年是一名漫画家,供职于一家媒体。人生转折点是1966年,这年萨克雷创立湿婆神军党。
萨克雷被支持者称为“印度教徒心中的国王”。湿婆神军党信仰印度教民族主义。他们以孟买为数众多的穆斯林居民为敌,多次挑起印度教徒与穆斯林之间的冲突,但萨克雷本人一直安然无恙,并长期掌控孟买这座印度的“商业首都”,2002年和2008年,他还两度呼吁印度教徒组成敢死队攻击穆斯林。
但萨克雷赢得孟买数百万底层民众的拥护和爱戴,并不仅仅是靠鼓吹种族主义,更多人是从萨克雷和湿婆神军党手里得到了实际的利益,其中许多人是(或曾经是)居住在孟买贫民窟的外来移民。这些移民从乡下来到大城市孟买谋生,贫无立锥之地,本该提供公共服务的政府长期缺位,萨克雷和湿婆神军党为他们提供福利保障和人身安全,他们则回报以忠诚、选票及“同仇敌忾”的暴力。
二
桑杰·索卡20来岁,平常住在孟买北部一家邻近火车站的茶店里,房间仅有4平米,每天晚上只能睡在地板上。每年六月水稻收割季节,他都和其他几十万年轻人一样,搭上吱吱呀呀的火车,回到马哈拉施特拉邦南部一个叫做寇赫瓦迪的小村庄,参加劳动,顺带相亲。
桑杰·索卡的爷爷早在上世纪50年代,为了避免挨饿,就曾去孟买打工,挣钱在家乡盖了陶瓦房,然后娶了老婆。桑杰·索卡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家族中注定要“进城”的人。他从11岁开始,每年抽几个月去孟买打工,直到16岁从学校毕业后,在孟买一家茶叶店找到一份长期工作。他每月将薪水的四分之三寄回家,供养两个妹妹念书,每年回家一到两次。
寇赫瓦迪还有其他年轻人在孟买工作,在休息日桑杰·索卡会去探访这些老乡。但真正能带给他温暖和安全感的,是茶店隔壁的一栋低调而狭小的建筑——湿婆神军党的地方党部。
这个挂着旗帜和横幅的地方,既是社交俱乐部,又是就业中心,还是福利办公室。如果没钱回老家,桑杰·索卡还可以在这里申请一笔小额贷款买火车票。将来某一天,桑杰·索卡一家要搬到孟买,党部可以帮他在贫民窟找到房子,“同志”们还会和他一起为捍卫家园而战斗。
当然,党的帮助不是没有代价的。如果桑杰·索卡日后发达了,他必须给组织捐款,参加抗议活动。如果党与穆斯林或其他邦的人冲突,他也要拿起武器。
三
湿婆神军党声称要捍卫“土地之子”(马哈拉施特拉邦本地人)的权利,它创立时正赶上孟买城市化的急剧发展以及大片贫民窟的随之涌现。到1965年,孟买已经拥有了三千座以上的贫民窟,贫民窟的居民和街上的游民超过一百万。贫民窟被视为威胁,但在民主体制下,这里也成为“票仓”。20世纪70年代初,湿婆神军党开始进军贫民窟,从乡下移民里招募地方党部领导人,派他们去占领公共用地。这些土地一部分给来自马哈拉施特拉邦农村地区的移民落脚,一部分则囤起来卖给开发商,给中产阶级建造住房。
当时执政的国大党,由于推行生育控制和贫民窟拆除政策,得罪了孟买贫民窟里的居民。更重要的,国大党几乎只关注乡下的发展,基本不注意城市,遑论肮脏混乱的城市贫民窟。主流政治对贫民窟的漠视,给了湿婆神军党机会。
社会学家帕特尔说,对于工作不稳定的贫民窟男性移民来说,湿婆神军党代表了家庭,党的地方领袖则成了“父亲”或“大哥哥”。“湿婆神军党给予了他们认同感,在他们‘闲晃于街角的帕安幸商店之际,为他们安排了各项文化活动。湿婆神军党汲取了他们烦躁不安的精力,也帮他们表达了不受都市承认的愤怒。”
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湿婆神军党已经通过掌控贫民窟,进而掌控了孟买。这一时期,湿婆神军党在孟买各地尤其是贫民窟里,设置了两百个地方党部、一千多个办事处,还有各种各样的据点。他们从事的活动纷繁复杂,住宅援助与敲诈勒索并行不悖,一边从事社会工作一边收取保护费,暴力攻击非印度教徒更是常见,这些却都没有影响他们参加竞选。
孟买的穆斯林数百年来与印度教徒和平相处,湿婆神军党为了获得支持,将贫民窟里印度教徒对生活的不满导向对穆斯林邻居的仇恨。1982年的罢工,导致孟买许多大纺织厂倒闭,许多工人失去工作和宿舍,只能迁往贫民窟。恰在此时,湿婆神军党民族主义的宣传论调,填补了人们空虚而焦灼的内心。为了吸引纺织女工,湿婆神军党特意成立了妇女支会阿嘉迪。
社会学家阿特雷伊·森卧底一年,发现了温柔的妇女为何会加入“湿婆神军党凶暴的种族民族主义组织”:“原因是这种组织为她们提供了庇护的作用,让她们不至于遭受孟买的都市化、工业化与迁徙活动等现象所造成的‘焦灼效果……‘阿嘉迪为贫民窟的妇女提供了融入新的社会与政治网络的机会,让她们在这样的网络中得以消除都市生活中的不安与疏离感。”
20世紀90年代,在孟买站稳脚跟之后,湿婆神军党开始向外扩展势力,在马哈拉施特拉邦的许多村庄设立政党办公室,桑杰·索卡的村庄就有一处,正是湿婆神军促成了他迁居孟买。通过乡村办公室与贫民窟里地方党部的密切联系,湿婆神军党为乡村移民提供一条龙服务,也为自己培养忠诚的支持者。
(摘编自“印度之窗”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