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是一件曼妙的事

积雪草

一
中山路上那家叫雅意的茶馆，开了不是三两年了，前后大约有十来年的样子。装修风格古朴，淡雅，唯美。背景音乐似乎永远是古筝琵琶之类，曼妙，琳琅。
女主人叫汀兰，喜欢穿旗袍，一年四季，旗袍不离身，冬天是质地很厚的丝绒面料的旗袍，长袖，拽地。夏天则是质地很薄纱绸之类面料的旗袍，短袖，及膝。她把旗袍穿出了韵味，穿出了极致，以致于，人们一提到那家叫雅意的茶馆，就想起那家店的主人穿旗袍的模样。
逢着重要客人，她也会亲自上阵，表演一套功夫茶的套路，但多数时光，只要不忙，她都会安静地待在角落里，眼神浩淼如水，穿过玻璃，看着窗外，一道玻璃隔开了两个世界，窗外是滚滚红尘，车如流水，人声如潮。窗内则是轻音渺渺，清雅幽静，满室清香。
此刻，汀兰盯着窗外，内心里有一丝忐忑，也有一丝期盼。
墙上的时钟指向六点正，一个男人准时地推开了雅意的门，然后没有迟疑，径直走到汀兰坐得临窗的小几对面，他向汀兰颔首致意，语音温和礼貌地问她，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汀兰笑，说当然可以，请随意。
斯时，茶馆里的背景音乐是一首埙曲《枉凝眉》，男人说，曲是好曲，只是埙这种乐器听多了，呜呜咽咽的，会让人内心生出纠结和郁闷。汀兰忙说，有道理，不过我就是有些喜欢这种调调。男人说喜欢是好事儿，比如喜欢的食物，不能因为喜欢就多吃，吃多了会胃疼，道理都一样。
汀兰打量他，看面相，比她年轻，不帅，但长相很周正，说话理性而有分寸，而且是个谨慎和懂得克制的人。汀兰是干什么的？开茶馆的，十年间，阅人无数，一般不会走眼。
她问男人，你喜欢喝什么茶？若上火了喝菊花茶，若应酬多喝乌龙茶，若是抽烟抽多了来杯芦荟茶。男人说，若想念一个人喝什么茶？汀兰想了想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男人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说开玩笑的，我喜欢喝普洱茶。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音乐，茶道，包括汀兰的名字。他说，你这个名字和这间茶馆一样，雅致，不张扬，低调处见奢华，汀兰，岸芷汀兰，我喜欢这样的风格。
汀兰居然红了脸，三十几岁的女人了，什么样的场合没见过？什么样的男人没经过？汀兰居然因为他的几句话，红了脸。
二
隔天，汀兰见到朱迪，朱迪有些气咻咻地说，你这人真是，真不知道叫我说你什么好，多大的人了，做事还那么不靠谱，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大杨说，那天他临时有事儿，去晚了，看见你和一个男人在茶馆里相谈甚欢，也不理他，所以他就回来了！要不要哪天，我再给你们约一次？
汀兰拍了拍脑袋说，天啊，六点整，那人准时推门进来，然后径直走到我的桌边，我以为他就是你给我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所以聊了一会儿。
朱迪说，你没长脑子啊？你没问问他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汀兰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都没问，我们只聊了音乐和茶道，别说，那人修养还真不赖，什么都懂一点，人也风趣儒雅。
朱迪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你还是改不了大小姐的臭毛病，你天天煮的是茶，不是风花雪月，风花雪月能当饭吃？拜托你现实点好不好？我给你们再约一次，你们再相一次亲，好不好？
汀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坚决不。
朱迪说，你疯了？陌生人靠得住吗？人家知道你没多少钱？人家知道你离过一次婚吗？你现实点吧！什么事都八字还没有一撇，就一厢情愿地掉进去了，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汀兰不吭声，她知道朱迪是为自己好，这么些年了，也只有她，一直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打算，如今，朱迪的宝宝都满地跑了，而她却又回到了单身的队伍。
朱迪见她不吭声，两眼冒火，说，汀兰，你听着，以后，我再也不管你的破事了，你愿意喜欢谁就喜欢谁，抱着风花雪月过一辈子吧！没人再管你的破事儿。
从朱迪那儿出来，汀兰的心中生出几分懊悔，因为那个人准时六点出现，因为那个人径直走到她对面坐下，因为他们的相谈甚欢，所以她想当然的以为，这个人就是来相亲的对象，她后悔自己没有跟他要手机号码，没有他的任何资料。茫茫人海，再相遇，几率不大。
风一吹，汀兰有了几分清醒，这算是一见钟情吗，和一个陌生人？年纪一把了，居然还会为一个陌生人心动，哪怕这心动是些许的，是暂时的，她都很高兴，33岁了，还没有老到不堪，还有爱的能力。她为自己这能力暗暗生出几分欣慰。
三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没有波澜，没有期盼，像流水一样。
那天，汀兰正在茶馆里清点茶具，新买的上品茶具被新来的小服务员不小心折损了，汀兰心疼得不得了，她把小服务员训斥了几句，小服务员哭眼抹泪，她又有些不忍心，说，知道那套茶具多少钱吗？要你赔你也赔不起，关键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茶具也是有生命的，你不知道爱惜它，它才会折损。
小服务员不敢吭声，心想，茶具就是一死物，还有生命呢，说得太悬了吧？想归想，她却并不敢回言，看着汀兰脸色铁青，很吓人的模样，她甚至想，没有爱情滋润的女人，太可怜了。
间隙，听见外面有人喊，说，汀兰姐，是有人找。
汀兰收拾好心情，转到外间，看见那个像云一样的男人，坐在上次那张桌子前喝茶，一杯普洱，冒着袅袅的香气。
猛然间看见那个男人，汀兰有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知道自己喜欢那个人身上的味道，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个眼神，无关家世，无关功利，无关钱财。
她走过去，男人看着她说，我早就想来了，想念你的茶馆，停了一下，他笑笑，很老实地说，也想念你，可是我出差了，去了国外两个月，昨天才回。
他很老实的说辞，让汀兰心中欢喜，年纪大了，谈个恋爱，不喜欢打游击，胡乱猜测试探真的很累，何况也没有那个闲功夫和闲情。
汀兰忍不住乐了，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男人说，我叫李冯，你要把这个名字刻在心里，以后别再忘了。
四
后来，汀兰才知道，李冯比她小四岁，在一家动漫公司做事，经常出国，没有婚史，收入可观。
那天，他只是偶然路过雅意，只是偶然去雅意小坐，只是偶然兴起想要喝一杯茶，只是偶然遇到汀兰。
谁知道，缘分就这样开始了，他喜欢上汀兰，喜欢上汀兰古典温和的本质。
本来第二天还想再去，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公司派他出差，一走几个月，把他心中的想念极度发酵和膨胀，回来后，他迫不及待地想见汀兰，他根本不知道，汀兰把他当成了相亲对象，正是情意缠绵无寄处。
两个人真的开始拍拖，很多人不看好他们，包括朱迪，毕竟汀兰比李冯大4岁，4岁虽说不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但毕竟也是一个不小的坎。
等着他们分手的人失望了，因为后来他们结婚了。等着他们离婚的人，后来也失望了，因为他们后来有了小宝宝。
婚后的汀兰，愈加温婉从容，依旧穿旗袍，打理茶馆，生活过得风生水起。她的生活中多了一个叫李冯的男人，然后多了奶瓶和尿布。
有时候，她坐在茶馆里，眼神空茫地盯着窗外，窗外依旧是车如流水，人声如潮，红尘滚滚。窗内依旧是轻音渺渺，清雅幽静，满室清香。
缘分真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儿，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就那么成了彼此心中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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