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宏
最近,一本名为《穷时候,乱时候》的书令许多人潸然泪下。一位大字不识的山东老太太姜淑梅,在女儿的鼓励下,古稀之年开始识字、写字,记录儿时经历的战乱、饥荒。75岁,老太太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成了作家,拥有了“姜丝”。
娘的故事是挖逼出来的
1996年,姜淑梅的老伴在车祸中丧生。为了散心,她来到北京,探望正在北京读书的女儿艾苓。
姜淑梅待在北京的日子,结识了女儿的同学和老师,他们都是她眼里的文化人。大字不识的姜淑梅愿意听他们说话,听得如痴如醉。于是,女儿让她跟着上了一堂苏叔阳先生讲的课《电影文学人生》。姜淑梅坐在年轻人中间,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可是,几分钟后,她把手脚如何安置的事情给忘记了,全身心地听了进去。
姜淑梅觉得有文化真好,可以把自己心里想说的话准确地表达出来。艾苓对娘说:“学认字吧,你不是一直想认字吗?我来当你的老师。”拿着《一千零一夜》,女儿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教了几天,发现娘极具悟性,很多字虽然不认识,但也能猜出来。
然而,学习生活总被打断,晚年的娘把自己变成了一块大补丁,哪家的生活出现漏洞,她就把自己及时补到哪里。日子在忙忙碌碌中到了2010年。艾苓的儿子上了大学,终于可以腾出时间来陪伴娘。艾苓对她说:“你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从现在开始,你要为自己而活。”
于是,72岁的娘成了作为教师的女儿年纪最大的学生。
女儿鼓励姜淑梅写作,姜淑梅把头摇得跟什么似的。能读几本书,已经超出她对自己的期望了,还写作,别拿娘开玩笑了。可是,女儿说:“你一肚子故事不写出来,可惜了。”
一次、两次、三次,女儿不停地动员。看了老乡莫言的《天堂蒜薹之歌》《檀香刑》《蛙》,还有半本《红高粱》,姜淑梅说,这些,我也能写。
在儿子女儿的极力“撺掇”下,姜淑梅真的开始写了。她从自己熟悉的老故事开始写,不会的字就空着,等女儿回来后给她填空。
姜淑梅写从山东到东北,三家合买一间房子。然后两家的孩子出疹子,都死了。后来,三家的男人白天出去上班,女人想在家也别闲着,于是熬碱卖钱。
可是,女儿告诉她:“这是三件事,得分开写。”姜淑梅说:“分开写,那没啥好写的。”
女儿启发她:“三家人住一间房子,怎么能没故事?你好好反省,如实交代。”
于是,姜淑梅想了想,交代:“半夜起夜,回来也没有灯,有找不到家、找错地方的。”女儿再逼问,姜淑梅再交代:“有几个打呼噜的,可响了,聒噪得俺睡不着觉。后来,干活累了,就能睡着了。”女儿还不放过她,她就招:“晚上先都平躺着睡。要是半夜翻身侧躺一会儿,想平躺就难了,那点儿地方早让人占了。”
女儿笑了,告诉她这些细节真好,写吧。
娘的故事,就是这么被挖逼出来的。
每个字,都戳到人的心里
姜淑梅不知道辛亥革命,不知道抗日、解放这些大背景,但她对自己的遭遇和喜怒哀乐记得一清二楚。所以,她笔下的那些故事真实得能够令人屏住呼吸。
“战争间歇,城门才被打开。一群小孩在一块软地上蹦蹦跳跳,像弹簧一样,土跳松了,下面全是死尸。”
饥荒年代:“眼看着儿子要饿死,俺想放声大哭,又把自己劝住了。哭顶啥用,得给儿子找点吃的。左看右看,就看见桌子上有点榆树皮,还有一个枕头里填的是谷瘪子,已经十多年了。俺赶紧把榆树皮剪碎,和谷瘪子一起磨成面,做了六个饼子。俺咬了一口饼子,脑油子味儿可大了。儿子闭着眼大口大口地吃。俺呜咽地哭,干哭也没眼泪。儿子听见俺哭,一着急把眼睁开了,说:娘你别哭,俺吃这中,能拉出来……”
这是姜淑梅的文字。那些过往的人和事,在她的脑子里重新鲜活起来。她对女儿说:“以前一想起你已经过世的姥爷、姥姥和大舅、二舅,俺就想哭。但现在,他们好像还在,俺没觉得他们不在了。”女儿告诉她:“那就对了,他们在你的文字里复活了。”
活到老学到老,
啥时候都不晚
写作不仅复活了故去的亲人,也让姜淑梅的晚年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她每写完一篇,就被女儿贴到自己的博客里,大家都说写得好。2013年4月,《读库》发表了姜淑梅的作品,还给她寄来3000元稿费。女儿对姜淑梅说:“等着吧,肯定有人给你出书。”
2013年10月,姜淑梅出书了,书名为《穷时候,乱时候》。有人说,好文章可以一个成语都没有。
75岁的姜淑梅火了。她一边应对着纷至沓来的采访,一边为自己的第二本书继续奋笔。她说:“玩着玩着,天短了;玩着玩着,有奔头了;玩着玩着,心里亮堂了。”
姜淑梅用一个老人家的努力告诉大家:活到老,学到老,啥时候都不晚。
(摘自《家庭》2014年6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