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把脉那样拍摄

文 / 傅尔得

像把脉那样拍摄

文 / 傅尔得

蔡荣丰大概是台湾摄影界里，唯一可以靠摄影过得衣食无虞，并且活得很好的摄影师。

1980年代，台湾的演艺圈曾流传一句话：一个明星红不红，看看他有没有被蔡荣丰拍过。从1980年代到现在，所有在大众媒体上叫得出名号的港台明星，钟楚红、邓丽君、林青霞、张曼玉、周润发、刘德华、周杰伦、林志玲……几乎都在蔡荣丰的镜头前被量身打造过。

到1995年，全球六大唱片公司都进了台湾，伴随着台湾经济的起飞，台湾的音像出版市场竞争激烈。在那个台湾唱片业的繁荣时代，蔡荣丰给歌手拍过的卡带封面，就有两百多张。

他绝对是台湾的安妮·莱博维茨（美国著名女摄影师），不仅最当红的演艺明星、体育明星要找他拍，政商权贵也都纷纷找他，如台塑总裁王永庆、台积电总裁张忠谋、长荣集团总裁张荣发等，此外，他还曾受邀专门给李登辉、陈水扁、马英九拍摄正式肖像。

30多年的人像拍摄下来，蔡荣丰不仅是在拍人，更是在探讨人性。“很多人到我工作室来，他们在照镜子时看到的自己，跟他原本的自己不一样，他们都只是看到想象中的自己，忽略掉很多。”

1955年，蔡荣丰出生在台湾台南市。童年时，他在老家隔壁的庙里注视着老艺师们做剪贴、雕龙凤，这些民间艺术初步培养了他的美学意识。初中毕业后他考入台湾南部最好的男子高中台南一中。当年，他有个高他两届的校友叫李安，是校长的儿子。

升大学时，他就读的是台北的东吴大学，专业是电子计算机。很快他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沉浸在冰冷的计算机语言中。他加入了学校的摄影社，开始接触摄影。他的摄影技术全靠自学。

“那时，我拍的老教授，拍摄的小孩，大家看了都很感动，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一些天分。但是把美女拍美，我倒是没有成就感。所以，我一开始就想进报社做报道摄影。”

服完兵役后，蔡荣丰发现台湾各报社已无摄影记者职位空缺，去报社的计划落空。他随即进入一家杂志社，开始了以摄影为生的职业生涯。

蔡荣丰的选择一定程度上背离了台湾社会上一辈人的期望。和李安一样，他代表了那个经济开放政治动摇时代的躁动与叛逆，台湾的年轻人开始追求内心的梦想。

初入职场的两年，蔡荣丰白天在杂志社上班，晚上回家学习色彩学、空间设计学，常常在摄影台睡着。他自学拍汽车、珠宝等静物，整整磨了两年基本功。

作为一位资深的平面媒体工作者，蔡荣丰的拍摄是在一次次的“委任”下进行的，用“高级定制”来形容他的工作，一点都不为过。受委托给客户拍摄，意味着拍摄要在委托方的要求下进行。而蔡荣丰交出的作品，总会超过委任方的预期。

安妮·莱博维茨

美国著名女摄影师，被称为“摄影师中的左拉”。安妮的拍摄想法充满冒险与怪异，以独特的人像摄影风格闻名于世。1980年12月8日，在约翰·列侬遇刺身亡5小时前，安妮拍摄了那张著名的列侬拥吻小野洋子的照片。她后来表示：“我在拍摄时并不知道以后会出现什么结果，我只想表现的是，他是那么地爱着她。”

每一次拍摄，他都不断尝试更多的可能性，全力以赴做到最好。“我是那种会把自己榨干、把自己逼到极致的人，常会耗到自己的能源耗尽了之后，才会喊停。”

1984年，蔡荣丰为钟楚红拍摄电影宣传照。那时的钟楚红在香港刚刚走红，到台湾算是新人。两个小时内，蔡荣丰做出了春、夏、秋、冬四组照片，钟楚红很惊讶台湾居然有这样的摄影师。

“我善于挑战新人，我要给她不同的面向和可能性，”蔡荣丰有自己的解释，“跟新人共同成长，我们会变成很好的工作伙伴和朋友。我用他们自己的条件，给他们做延伸的可能，这也是我的成就和能量来源。我也因此继续往前走，如果不这样做，我就觉得对不起我自己。”

蔡荣丰镜头下的影星舒淇、在巴黎蒙马特巷子里演奏的大提琴手，以及演员张铁林。

钟楚红的照片让他在业界一炮而红。刘德华在台湾出头两张唱片时，也委托蔡荣丰拍摄。

从那时起，蔡荣丰开始在台湾的名流场竖起一块名牌。蔡荣丰对拍人物有着天生的直觉。看到石头雕像，他会产生莫名的感动，那份感动可以让他把雕像拍出人的情感。他也有本事把人拍成雕像，一气呵成，无需加一笔，也无需减一笔。

蔡荣丰的镜头记录了林青霞十几年的蜕变。“我喜欢把一个人的成长、转折拍下来，我拍（林）青霞十几年，从1980年拍到她结婚息影，她的灵性之美，每个阶段都有改变。我了解她的生活，懂得哪一句话能跟她拉近距离。人是有情绪的，讲太多不行，太少也不行。”

1990年，林青霞凭电影《滚滚红尘》拿到台湾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奖后，立刻进入蔡荣丰的摄影棚，而蔡早给她准备好了红布挂在棚里。

十几年间，林青霞的宣传照几乎都由蔡荣丰操刀。有新片要发的时候，她都会跟媒体说，你们去找蔡荣丰拿照片。

经过常年的实践与观察，蔡荣丰形成了自己拍人物肖像的基本准则，“拍出来的人像首先要像他自己，但是还要把他的境界向上、向善提升，这是人性”。同时他也懂得如何让被拍者在他的镜头面前坦诚，“还原他是一个人，尊重他是一个人，你不需要改变他，他就会还原给你他的本真”。

在名人面前，他懂得拿捏自己的位置：“作为一个人物摄影师，要跟拍大自然一样，不能高估自己，也不能低贬。任真很重要，‘任’就是不设防，任其自然，‘认真’的不见得好，其实摄影是可以模糊的，情绪是可以飘的。我不喜欢‘驾驭’两个字，那违背我的原则，就让他自然散发。我只要刹那，‘不设防’的笑容很淳朴。”

对明星来讲，即使面对镜头老练，要在混乱的状况中马上放松下来，也非易事。对此，蔡荣丰也有自己的一套安抚之策，比如倒杯茶，坐下来，在聊天中带入情景。

有次，舒淇中午赶过来蔡荣丰这边，说接着要赶去香港拍戏，没吃午饭，时间很紧张。蔡荣丰随即请人买来意大利面，和舒淇边吃边聊。“瞬间，她就变成邻家小女孩，吃东西一样可以拍，出来的照片很棒。”

蔡荣丰每次在承接拍摄任务后，都会花很长时间做好“前置作业”，了解拍摄对象的个性、习惯。如果打听到对方喜欢某种类型的音乐，他拍照时，会提前准备好十几张CD。

跟不同的人打交道，蔡荣丰都有自己的应对之道，“政治人物强势，我想拍到他们柔性的一面，商界人物都很低调。”有一次，蔡荣丰受邀为台塑集团总裁王永庆拍照。当时，王永庆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做发言。“他讲完一个约20分钟的发言，我们的时间就到了。20分钟不好拍，还只有一个面向。”蔡荣丰坦言自己喜欢有挑战的拍摄任务。

长期为政治人物拍照，蔡荣丰也有了自己的观察与总结。“拍政治人物时，千万不能跟他讲‘不要紧张’。”

这方面，他是有过教训的。有一次，蔡不小心跟萧万长说了“不要紧张”，萧立马不悦，回应道“我是代表台湾去参加APEC会议，怎么会紧张”。萧说完，旋即露出鄙夷的眼神。蔡荣丰认为，眼神最能精确表现政治人物的个性和特质。

在蔡荣丰那里，总能听到一些有趣的秘闻，但是，他很谨慎，懂得把握分寸，不会讲任何一个人的不是。“我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但如果有了相机，我就会马上进入职业状态。拍人物，按快门时我就像是在把对方的脉搏。”

来源 / 摄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