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真
沉重地呼出一口气,浊重的气息在稀薄的空气中凝结成水雾,继而化成冰凌,挂在他花白的胡子上。
他搓了搓早已冻僵的手,掌心厚重的老茧互相刮蹭着,每一下,都像是要刮下血肉来。手背上也满是冻伤,指节红肿粗大,显出诡异的紫色。只有被他常常修剪的指甲,一分不长,一分不短,干干净净,暗示着曾经养尊处优的生活。
苏武握紧了手中脱尽毡旄的节杖,挥了挥,将离群的几只羊赶回羊群,他叹息于自己熟练的动作,心想: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尽头呢?明天?还是永远?他不知道答案,却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这样想着,心中的难过更甚。况且,十余年的牧羊生涯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他早就忘记什么是车马轻裘,什么是娥儿雪缕,还有那威严庄重的汉宫,曾经无数次地在梦中出现,现在也渐渐消退了颜色,变成了触目可见的白色、黄色,白色、黄色……
蓦地,草原上下起大雪来,刺骨的寒风将羊群吹得七零八落,羊儿们不住地互相推搡着叫唤着。雪子直直地打在脸上,针扎一样疼,苏武看着这一切,却似乎有一股热流从胸中流过,流进咽喉,流到嘴边,熟悉的词句伴着简单的旋律地从他的唇间喷涌而出:“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音韵一出口,便被满天的风雪刮散,苏武的心中却充满了欢喜:没有忘,我还没有忘!没有忘记少时的诗书礼乐,没有忘记当初持节出使时那颗无畏的心,更没有忘记十多年来支撑着自己活下来的——哪怕是苟延残喘般的——安然。
……
原来是黄粱一梦,醒来时却发现枕间尽湿,苏武望着温暖舒适的家,回想着那段牧羊岁月,那次风雪之后,他突然领会了苦中作乐的含意,常常在牧羊时旁若无人地放声高歌,唱到兴起时,手舞足蹈,就连风声雨声似乎也成了伴奏,甚至偶尔还会有牧民远远地寻声而来,他也不睬,只是觉得单调困苦的生活似乎没有原来那么难以忍受了。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家仆恭敬禀告:“老爷,您的信。”
他起身披好衣服,打开门,接过信,就着昏黄的烛火看了起来——那是李陵的回信。当他看见“壮年奉使,皓首而归……闻子之归,赐不过二百万,位不过典属国,无尺土之封加子之劳,而妨功害能之臣尽为万户侯,亲戚贪佞之辈悉为廊庙宰”之时,蓦地笑了。
他摇头叹息:少卿啊少卿,你终归不懂。当初自己不曾图一己安逸而委身匈奴,而今又怎会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赏赐去埋怨朝廷呢?朝堂之上,官场沉浮,不过是人生又一番风雨罢了。
他扯过一张纸,研起墨,恍惚间,似乎又看见当初那个衣衫褴褛、须发尽白的自己在生命的风雨中唱着歌,跳着舞。
他微微一笑。提笔在纸上缓缓地写下两个字:安之。
名师点评
这是一篇想象记叙文。作者借助丰富的想象力,还原了在北海牧羊的苏武那艰难寂寞的生活,写出苏武心比金坚、豁达乐观的性格特点,描写生动,感人至深。过去与现实的交织,空间位置的转换,也使文章的情节曲折有致,波澜迭起。
本文虽然称得上是一篇很不错的文章,但是苏武乃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在题材的新颖性和主题的阐发方面,有先天的不足,很难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