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千年学府

周迅

2003年11月16日，古色古香的岳麓书院迎来了75岁的国务院原总理朱 基及夫人劳安。

这是朱 基第二次视察岳麓书院。10年前的1993年4月17日，朱 基曾视察岳麓书院。

朱 基再次踏进岳麓书院，倍感亲切。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磁场，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深深地吸引着他；这里又是一个力量的源泉，无论他走到哪里都给他一种神奇的力量，鼓励着他攻难克坚奋勇前进。岳麓书院目睹他茁壮成长。孩提时，他经常结伴来到岳麓书院游玩，耳濡目染了岳麓书院历经多次劫难而不断新生，历千年沧桑而屹立不倒，藏之名山而愈发神圣。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从湘江岸边走向燕山脚下，胸怀祖国放眼世界！

从前门进入后，朱 基看到的是一个浓阴匝地的院子。院子里有一个宛如古戏台的亭子，这就是著名的赫曦台。

登上赫曦台，朱 基对双面屏风上的三首诗很感兴趣。这三首诗从右向左竖写，第一首是著名理学家朱熹、张 写的五言绝句《登岳麓赫曦台联句》：“泛舟长沙渚，振策湘山岭。烟云渺变化，宇宙穷高深。怀古壮士志，忧时君子心。寄言尘中客，莽苍雄能寻。”第二首是明代著名理学家王守仁被贬贵阳，途经长沙，游朱熹、张 古迹，写下的七言绝句《望赫曦台》：“隔江岳麓悬情久，雷雨潇湘日夜来。安得轻风扫微霭，振衣直上赫曦台。”这首诗表达了王守仁身处逆境时的宏大理想。第三首是毛泽东的七律《和周世钊同志》：“春江浩荡暂徘徊，又踏层峰望眼开。风起绿洲吹浪去，雨从青野上山来。尊前谈笑人依旧，域外鸡虫事可哀。莫叹韶华容易逝，卅年仍到赫曦台。”

1955年6月，毛泽东到湖南视察工作，周世钊陪同游览岳麓山，写了一首七律《从毛主席登岳麓山至云麓宫》，随信件寄给毛泽东。周世钊是湖南宁乡人，毛泽东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的同学，曾加入新民学会。新中国成立后，他与毛泽东信件来往颇多，并有诗词唱和。当时，他任湖南省教育厅副厅长兼湖南省第一师范校长。

毛泽东收到周世钊寄来的信件后，于10月4日回信，信中就附有一首七律《和周世钊同志》。这是一首优美动人的政治抒情诗。通过对春游长沙情景的回顾与追叙，不仅生动地描绘了祖国的壮丽河山，而且表现了诗人放眼世界、展望未来的宽阔胸怀。全诗前半部分重在写景，景色壮丽，境界阔大；后半部分重在抒情，情真意切，胸襟放达。

读到毛泽东的七律《和周世钊同志》时，朱 基问：“这首诗好像发表得少一些？是不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毛主席诗词》里发表的？”

湖南大学教授、岳麓书院院长朱汉民答：“《和周世钊同志》毛泽东抄录在1955年10月4日致周世钊的信中，此信最早发表在人民出版社1983年12月版《毛泽东书信选集》中。是毛主席逝世后发表的。”

穿过赫曦台，到达第二道门，朱 基才来到真正的岳麓书院大门。此门始建于宋代，旧称“中门”。因江岸建有石坊，又名“黉门”。门额“岳麓书院”为宋真宗字迹。北宋大中祥符八年（1015），宋真宗以岳麓书院办学很不错，又闻山长周式以德行著称，特别召见周式，拜为国子监主簿，请他留在京城讲学做官。周式心系岳麓书院，仍请归院。宋真宗就亲赐“岳麓书院”御匾悬挂于大门正上方，并赐经书等物。从此，岳麓书院名闻天下，前来求学者络绎不绝，成为北宋四大书院之一。

大门两旁悬挂有对联“惟楚有材，于斯为盛”，上联出自《左传·襄公二十六年》，下联出自《论语·泰伯》，都源出经典。此联寓意关切，道出了岳麓书院英才辈出的历史事实。

朱 基神情专注地仰望着悬挂在大门两旁的对联，边看边在心里默默念着。此时此刻，他感慨万千，浮想联翩。“惟楚有材，于斯为盛”，道尽了岳麓书院历史上人才辈出的事实。明清至民国初期是岳麓书院培养人才的鼎盛时期，一批批日后深刻影响中国历史的人物从这里走向社会：魏源的洋为中用，曾国藩的笃实学风，王船山的旁征博引，左宗棠平叛新疆的神勇，谭嗣同的英勇就义，蔡锷的护国壮举……及至后来的毛泽东，均可谓“民族精英，国家栋梁”。

大门之后是二门，宋元时为礼殿所在。明代嘉靖元年（1527）扩建文庙于院左，始改建为二门。门额正上方悬有“名山坛席”匾，撰者无考。两旁有对联，上联“纳于大麓”出自《尚书·舜典》，下联“藏之名山”出自《汉书·司马迁传》，意为岳麓书院被浩瀚的林木所掩映，藏在地阔物博的岳麓山中。撰联人为清末(湖南高等学堂)监督程颂万。唐朝大书法家欧阳询（祖籍湖南）的“千年学府”牌匾，高悬门梁之上。

二门过厅两边有清代山长罗典所撰的对联：“地接衡湘，大泽深山龙虎气；学宗邹鲁，礼门义路圣贤心”。二门背面有“潇湘槐市”匾。原为清代学监程颂万撰书，毁于抗战，现匾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副委员长、民盟中央原主席楚图南补书。“潇湘”泛指湖南，“潇湘槐市”是说岳麓书院是湖南文人、学者聚集的场所，引申为岳麓书院人才之盛，有如汉代长安太学槐市之盛。

进入一个花木葳蕤的院子，朱 基踏着中间的石板路，到达岳麓书院讲堂。

讲堂位于岳麓书院的中心位置，是教学重地和举行重大活动的场所，也是整个书院的核心部分，处在师生宿舍教学斋和半学斋环抱之中。自北宋开宝九年（976）岳麓书院创建时，即有“讲堂五间”。南宋乾道三年（1167），著名理学家张 、朱熹曾在此举行“会讲”，开中国书院会讲之先河。

檐前高悬“实事求是”牌匾。朱 基仰头望着这块牌匾触景生情，问：“‘实事求是匾是后来加上去的吗？”

朱汉民向朱 基解释说，这块匾是民国五年（1916）岳麓书院改制为湖南高等工业专科学校时挂上去的，是由校长宾步程撰写的。

朱 基说：“1916年，那比毛主席说的还早。”

朱汉民补充说：“‘实事求是源于《汉书·河间献王刘德传》。校长宾步程将其作为校训，旨在教育学生崇尚科学，追求真理。毛泽东曾在此短暂求学，后来到延安后把‘实事求是的精神发扬光大了。”

朱 基听后点了点头。

90年前，青年毛泽东刚从湘江对岸的第一师范毕业，与蔡和森等青年寓居于此，探讨救国真理，领悟匾额“实事求是”的真谛。早年求学于此留学归来又执教于此的杨昌济先生，曾致信好友章士钊，热情赞扬毛泽东、蔡和森：“海内人才，前程远大。君不言救国则已，救国必先重二子。”从此，一股改造世界的革命之风在这里兴起。

讲堂大厅中央悬挂两块鎏金木匾：一为“学达性天”，由康熙皇帝御赐，意在勉励张扬理学，加强自身的修养，原额被毁，1983年依康熙字迹重刻；二为“道南正脉”，由乾隆皇帝御赐，它是乾隆皇帝对岳麓书院传播理学的最高评价，表明了岳麓书院在中国理学传播史上的地位，此额为原物。

讲堂墙壁上还嵌有许多极有价值的碑刻文物，由朱熹手书、清代山长欧阳厚均刻的“忠孝廉节”碑，由清代山长欧阳正焕书、欧阳厚均刊立的“整齐严肃”碑，清代山长王文清撰文的《岳麓书院学规碑》《读书法》等十数方，这些都是我国书院教育研究中的重要史料，在今天仍有启发意义。

讲堂屏壁正面刻有《岳麓书院记》，是岳麓书院培养人才的基本大纲。讲台靠后，有两把围椅，一把坐着朱熹，一把坐着张 。南宋理学家张 出任山长后，岳麓书院成为湖湘学派的发源地，培养出了一批“岳麓巨子”。南宋乾道三年（1167），朱熹接受张 邀请，跋山涉水，从福建崇安来到岳麓书院与张 会讲，历时两月，史称“朱张会讲”。这次会讲吸引了大批士子纷纷返归前来听讲，“方其盛也，学徒千余人”“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此次辩论开启了不同学派在岳麓书院开讲的先河。

中国书院一般都有学规。岳麓书院的学规，最早源于朱熹的《书院教条》，到清代乾隆年间，欧阳正焕任书院院长时，提出“整、齐、严、肃”四字并撰诗，刻在碑上嵌于书院讲堂右壁，流传至今。

岳麓书院学规：“时常省问父母；朔望恭谒圣贤；气习各矫偏处；举止整齐严肃；服食宜从俭素；外事毫不可干；行坐必依齿序；痛戒讦短毁长；损友必须拒绝；不可闲谈废时；日讲经书三起；日看纲目数页；通晓时务物理；参读古文诗赋；读书必须过笔；会课按时蚤完；夜读仍戒晏起；疑误定要力争。”

朱 基边参观边念上其中的几句，感到十分亲切。

陪同的湖南大学党委书记刘克利向朱 基介绍岳麓书院学规，讲解学规内容。

讲堂两旁有南北二斋，分别为教学斋和半学斋，均为昔日师生居舍，过去学生大量的课余时间就是在这里自修。书院建斋舍历史悠久，自宋太祖开宝九年（976）始建斋舍52间，现存建筑为光绪二十九年（1903）改学堂时改建，始定名教学斋、半学斋，以适应教学、办公的需要。“教学斋”斋名出自《礼记·学记》，“半学斋”斋名源出《尚书·说命下》。毛泽东曾在“半学斋”求学。

朱 基走出讲堂，绕到讲堂后面，还是一个院子，亭台倒影在池水中显现，向上可以仰望到岳麓书院最高最核心的建筑御书楼。

从御书楼出来，朱 基还兴致勃勃地参观了园林碑林、麓山寺碑和湖南大学校史展览馆。

朱 基边走边想：每经过一道大门，台阶稍微抬升，这说明文化是有门槛的，从低处走向高处，人往高处走，这些台阶是为古代读书人准备的；每一个院子，又增加了岳麓书院的纵深感、神圣感和神秘感，这说明人的道德修为是有层次区分和境界之高深的。岳麓书院园林建筑，具有深刻的湖湘文化内涵，它既不同于官府园林的隆重华丽的表现，也不同于私家园林喧闹花俏的追求，而是反映出一种士文化的精神，具有典雅朴实的风格。

朱 基感叹，一座书院的兴起，创造了半部中国近代史由湖南人写就的辉煌，更是开启了湖南人才雨后春笋的序幕。

在湖南大学校史展览馆，朱汉民向朱 基讲解、介绍湖南大学发展历史。

湖南大学校长谷士文向朱 基汇报说，对书院是否是学校，国外学术界也有不同的看法，有的人承认，最近出版的一本书《中国大学》，是国外的教育家写的，承认我们国家的书院还是大学。因为它有办学的自主权，还有自由讨论的特点，所以承认它是古代的大学。如果这样算，那么，湖南大学是全世界最早的大学之一。

走出湖南大学校史展览馆，朱 基继续参观文庙。

在文庙，湖南大学党委书记刘克利、校长谷士文，代表学校，向朱 基赠送了拓印的岳麓书院学规，还赠送了朱汉民等主编的大型画册《中国书院》。

刘克利展开拓印装裱好的岳麓书院学规条幅，小心翼翼地递给朱 基。站在朱 基身旁的劳安看了连声称赞：“拓得很好，拓得很好！”朱 基边接过拓印好的岳麓书院学规条幅边高兴地说：“这可以教育我们的下下一代。”

湖南大学校长谷士文边将大型画册《中国书院》展开递给朱 基边汇报说，现在我们这里有博士点，其中博士学位授予专业是专门史（中国思想文化史）、中国古代史、中国哲学。现在岳麓书院是全国唯一的由学校代管的，也是被认为一种比较好的管理方式，依托学校，边研究边开发边教学，三位一体。

朱 基双手接过大型画册《中国书院》，不时点头称是。

在休息室，朱 基一行在悬挂“万世师表”牌匾下的红木椅子上就坐，喝茶休息。湖南大学领导邀请朱 基为岳麓书院题词。

朱 基走向已经摆好的书案前，提笔从右往左写，欣然为湖南大学题词：

千年学府

朱 基

癸未十一月

题词为竖写，从右至左分为三行。朱 基题写完毕，众人鼓掌致意。

千年学府，青春不老；书院虽旧，其命维新。朱 基情系桑梓教育，心连千年学府，载入史册，永远激励着湖南人民奋勇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