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观众丢进共有困境和恐惧

南方周末记者 李邑兰

发自威尼斯

2014年9月6日，第71届威尼斯电影节落下帷幕，伊朗导演洛珊·班尼蒂玛执导的电影《故事》获得最佳剧本奖。

班尼蒂玛是伊朗为数不多的女性导演。她被称为伊朗电影界的“第一夫人”，源于她的“斗士”形象——为了反抗内贾德时期严苛的电影审查制度，有八年时间，班尼蒂玛只拍纪录片。直到2013年6月，伊朗新总统哈桑·鲁哈尼上任，对电影审查更宽松，班尼蒂玛才重新拿起摄影机，拍摄了《故事》。

在伊朗，电影审查从剧本创作阶段开始。有些镜头绝对不能出现，比如男女亲吻。电影制作完成，会有审查员逐条审查，看成片是否按审查后的剧本拍摄。“有时，审查委员会中的一些人会把个人好恶强加到电影中。”

“《故事》一帧都没有被剪就通过了审查。”班尼蒂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部电影还获准在伊朗国内公映。在她看来，“现在审查委员会成员大部分来自电影专业人士，不像以前，很多审查员跟电影没什么关联。”

“如果无法改变体制， 是否还要帮助个体？”

91分钟的《故事》由五个相对独立的小故事组成。首先出场的是一位正在拍摄纪录片的导演，他坐上了出租车司机阿巴斯的车。一脸倦容的阿巴斯加班加点，要养活一大家人。导演下车，上来的是一位抱着婴儿上车的女乘客，婴儿病得奄奄一息，女乘客对阿巴斯说，“如果你给我钱，我可以跟你走……”

“卖淫在伊朗贫穷妇女中十分普遍。”班尼蒂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欧美长期的经济制裁对伊朗经济损伤很大，首当其冲的是妇女和孩子。“癌症和多发性硬化症在伊朗儿童中并不罕见，他们付不起治疗费，很多母亲就无奈走上卖淫的道路。”

第二个故事是阿巴斯母亲所在工厂倒闭，资本家欠工人九个月工资跑路。母亲和工人们讨薪、上访。另外几个故事还讲述：救助机构里因不堪家暴而染上毒瘾的妻子；一对中年工人夫妇被妻子前夫的意外来信打乱了平静生活；大学生哈默德因为参加抗议运动被开除，开起出租车，每天接送一位因自杀未遂去心理诊所治疗的女子，两人渐生情愫。

哈默德的扮演者是伊朗电影《一次别离》的男主演佩曼·莫阿迪。

“《故事》讨论了帮助他人的两种不同方式。一种是帮助个体来造福整个社会，另一种是改变整个社会体系。班尼蒂玛提出的问题是，如果无法改变体制，是否还要帮助个体？”莫阿迪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班尼蒂玛1954年出生于德黑兰一个中产阶级家庭，30岁的时候开始拍摄反映伊朗社会现实的短片。1991年，她的电影《忧伤的娜葛丝》对准家庭伦理，尤其是妇女问题，以及传统观念和现代社会的冲突。她获得了伊朗晨礼电影节最佳导演奖，是头一位获得此奖的女性。

此后她的影片屡屡出现在各种国际电影节，大多展现伊朗社会尤其是底层人民的生活。有的故事直指伊斯兰教禁忌，比如讲述一个年轻女工和一个年长男人私通；有的讲述离婚中年妇女在伊朗社会中的不平等地位和生活艰辛。

“《故事》里探讨的是全球性问题：毒品、生活成本、社会福利……这些能让更广泛的观众共鸣。”至于班尼蒂玛对体制的抵抗态度，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我相信反抗的目的就是带来希望。”

你也不知道你会怎么做

莫阿迪担任主角的另一部伊朗影片《墨尔本》，是威尼斯电影节“影评人周”的开幕片。这部由伊朗“80后”导演尼玛·贾瓦迪拍摄的处女作，灵感来自他的一对夫妻朋友。五六年前，这对夫妻带着两岁的孩子出门度假，妻子临时有事，留下丈夫在酒店带孩子。孩子突然不省人事，丈夫惊慌失措，最后医生赶到，及时救治了孩子。这个故事触动了贾瓦迪，“如果悲剧真的发生了，会怎么样？”

中产阶级的夫妻关系、移民问题、邻里关系、养老问题，在《墨尔本》的故事中展开。“我自己就是中产阶级，这个阶级在伊朗非常重要，他们会影响到其他阶级。”贾瓦迪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莫阿迪扮演的丈夫阿米尔和妻子莎拉正在为移民墨尔本做准备。临行前几小时，邻居有急事外出，把家里几个月大的婴儿托付给阿米尔夫妇照看。可是婴儿突然死去。极度恐慌中，阿米尔决定隐瞒事实，把死掉的婴儿藏起来。阿米尔和莎拉为此激烈争执。

“如果有1000对夫妇，每对夫妇的做法都会不一样。在这种困境中，更能看出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可以现在设想你的选择，但如果真的发生了，你的做法未必一样。”贾瓦迪说，这是“人性的不可预知”。

贾瓦迪还在想一个问题：夫妻俩丢下死去的婴儿离去，到了墨尔本，他们还能继续生活在一起吗？在贾瓦迪看来，人类面对问题时的情感和感触基本是相通的，“责任”、“恐惧”，这些情感能触动任何国籍、文化的观众。